无女之地 第34章

　　不过，监管力度越严格，敏感词触发监控系统的可能性就越高，这一切正是她眼下需要的。

　　玄千两坐起身子面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摄像头，一字一顿地用清晰的耀星语念下新闻中的句子。

　　·

　　耀星共和国为了人民的安全和统治的稳定，拥有远超于地球任何国家的监控覆盖度。

　　监控道具分为固定摄像头、隐蔽摄像头、机器人巡逻摄像和无人机保卫摄像。包括政府设施、公共区域、娱乐场所甚至居住场所，除了非常私人的领域外，几乎都布满了由政府所负责控制的摄像头。

　　这一套完整的监控设备主要由人工智能负责大数据统筹，在检索到特殊行为、特殊语音信息后，人工智能会主动联系事发地辖区内的协警办公厅的人工控制台，由人工控制台审核后，确定是否联系最近的公安机关，最终由第三者判断是否需要出警。

　　玄千两踩着敏感词发言的行为很快就被人工智能监测到，人工智能迅速将她的行为反馈给了地球校区所在的444区域01号区的协警办公厅的人工控制台。

　　控制台人员查看监控视频后，发现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纯粹是故意碰瓷监控体系，于是以协警办公厅的官方身份向她的手机推送警告短信，勒令她停止这种扰乱监控治安的行为。

　　因为根据《社会治安法》规定：故意触犯监控敏感词属于非法占用社会公共资源的行为，短信警告五次以上如果不停止该项非法行为，将会受到处罚，情节严重会被判刑。

　　但收到短信的玄千两完全不怂，毕竟在挑逗监控之前她早就已经拜读过关于监控方面的校规和法律了。

　　骚扰监控这种行为和现实中报假警差不多，虽然欠揍，但如果没搞出什么大事，也就是普通的拘留和罚款。而圣女因为性质特殊，一般不会被拘留，普遍都是罚款。

　　警告短信反倒是更加让玄千两确信自己踩中了监控的“敏感点”，她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挑逗监控。

　　连续五次以上挑逗监控，人工控制台就要向上汇报案件，由圣女所在的校区的公安机关调查事件的经过，并对圣女采取对应处罚措施。

　　于是，十分钟后，在圣都的另一边，高级新人类的住宅区玛丽庄园内，刚刚沐浴完毕准备入睡的盖亚上校接到了来自地球特别校区所在辖区公安部门的来电。

　　“盖亚上校，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段打扰您。”电话那边是毕恭毕敬的男声，带着几分中性的青涩，应该是一名中间新人类，“我是地球特别校区所在的444区公安局网监委部门当值警察李李，二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来自协警监管部门监管人员的举报，有一名圣女连续31次触犯监控系统，多次警告后无效，我已经按照《治安管理法》中圣女特别条例对她进行了共计3000元的罚款……”

　　此刻的盖亚正裸着上身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接了杯冰水一饮而尽。

　　他也不开灯，坐在落地窗边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世界。

　　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他得到了玛丽庄园这套占地1000平米的别墅花园，这里位于圣都最繁华的区域，距离大都会只有一公里之隔，距离他的天父月伯的分邸也只有两三公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寞。

　　可能是异世界漫长的六年已经让他习惯了那个世界的人类狼狈蜗居在人多地少的城市之中的生活，突然回归地大物博的耀星共和国独自居住，适应始终是需要些过程的。

　　盖亚放下水杯，走到落地衣架前取下纯棉睡衣披在肩上，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需要汇报给我。”

　　“可是……”李李犹豫了一下道，“虽然处罚已经结束，但因为事关您的利益，按照规定，有必要向您汇报。”

　　“我的利益？”

　　“是。”李李认真道，“我已经将监控内容投放至您的个人信箱，请您查阅。”

　　结束语音通话，盖亚并没有急着查看监控，而是缓缓扣好睡衣的每一颗扣子，又倒了一杯冰水抿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沙发前坐下，解锁了监控视频。

　　瞬间，巨大的全息投屏印入眼帘。

　　盖亚的双眼被亮光刺得还来不及看清画面上的人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的音箱中传来——

　　“陈梵。”

　　那软糯糯的、有点嗲却吐字格外清晰的声音响起。

　　“明明就在同一个世界，我们应该见一面的，对吧？”

第29章 2890.43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叫起那个熟悉的名字的那一刹那, 盖亚僵在了原地。

　　像是考试作弊的学生被老师发现了手中的小抄，像是学习退步的孩子被家长发现了成绩单，像是做了亏心事的丈夫被妻子发现了秘密……

　　那一瞬间, 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一直闲散淡漠的目光顷刻间凝聚了一股复杂的神色, 胸口也随之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但僵硬只是一秒，下一秒, 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陈梵了。

　　他不需要再对画面中的这个女人抱有愧疚。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结束了。

　　盖亚的视线恢复了平静, 一点点顺着全息投影上移，最终落在了玄千两那张小圆脸上。

　　这是自从回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玄千两的面庞。

　　他第一反应是她瘦了，不止瘦了一点, 简直瘦得脱了形。

　　玄千两原本的长相是偏童颜的那一种类型，气质缺乏女性的妩媚感，但她五官集中、皮肤胶原蛋白充盈感强烈, 尤其是恰到好处的婴儿肥，给人一种孩子般单纯简单却又精致的气质。

　　但如今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虽然脂肪减少反倒是衬托出五官几分女性的妩媚, 可垮掉的童颜感却让她看起来瞬间苍老了四五岁。

　　盖亚的目光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滑，从双眼到嘴唇, 从下巴到锁骨, 直到落在她缠满绷带的胸前仅一秒, 倏地挪开了视线。

　　投影中玄千两的声音轻轻缓缓的，与黑夜融洽：“如果你能看到我的这段视频, 那么说明我对你们的监控制度的推测是正确的。我想应该会有人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告诉你，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都和你有关, 而且关系非常非常大。”

　　盖亚低着头，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身前，只是静静地听着，却不抬头看全息投影的画面。

　　玄千两的声音继续飘来：“我翻看了圣女关于‘公示选’方面的法律……”

　　“公示选”三个字从玄千两的嘴巴里蹦出来的那一刻，盖亚的双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些。

　　与此同时，他明白了玄千两是如何“找上门”的了。

　　地球特别校区是完全封闭的，能不借助迪雅蝴妠那群家伙的手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一定要绕不少弯路。

　　比如：先是用特殊手段触发监控，这时辅警人工介入发出警告，再反复触发监控导致违反《治安管理法》，于是辅警上报，警察开始介入。

　　警察介入的程序非常的公开透明化，他们会调查涉案人员的违法原因，这时候玄千两提起‘公示选’——公示选是圣女这一生拥有的唯一的最大的权利，在法律上有着非常强的优先性。警察做为官方人员，有义务向被公示选的对象传达圣女的发言。

　　这就像是在地球的时候有句老话说：“找不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告他，公安局和法院总有办法把他找出来，把传票糊他脑门上。”

　　如此的一通操作，无论自己在哪里，玄千两都能靠警察的力量形成自动追踪器，这条原本不可能搭上的对话，就这么搭上了。

　　盖亚不由得低头揉了揉眉心。

　　这条路看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并不简单。

　　《圣女保护法》复杂又麻烦，《治安管理法》混乱又灵活，玄千两并不擅长学习语言，考研的时候因为英语拖了后腿才不得不在本校继续读研。这样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才两周时间就已经能死磕耀星语撰写的法律书籍到这么熟练应用的程度了……

　　“陈梵。”投影中玄千两带着几分落寞的声音瞬间将思绪万分的盖亚拉回现实。

　　他像是忘了他此刻已经不再是间谍，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可在看到她憔悴的面庞和满是绷带的身体后迅速意识到了眼下他们的身份，瞬间将目光垂在了地面。

　　“和我见一面，好吗？”玄千两问，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成熟和悲凉。

　　盖亚十指交叉撑起面庞，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半晌后，他只是用委顿的声音低低道：“对不起，我不能。”

　　他大概能想到玄千两为什么要见他。

　　可能是想知道他的真名，因为圣女在公示选的时候必须要提交男方在耀星共和国的全名；又可能是想得到自己的帮助，因为她一定还没有死心，还想着用什么办法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从职责上讲，他不能帮助她离开。

　　即使自己发了疯出手帮助她，她也无法逃离耀星大陆。共和国有133只中央军遍布全球，耀星教的教徒更是数不胜数。纵使逃过军教双方，他们也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穿越空间的技术被牢牢地握在中央政府顶层的手中，S级新人类也只有极少数人略知一二。

　　从感情上讲，他不想告诉她真名。

　　一旦告诉她真名，她公示选了自己，他们就等于有了三年夫妻关系，可是……这三年他们是绝对不会快乐的。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来那个场景了：被迫大着肚子的玄千两终日郁郁寡欢，自己因为惭愧和隔阂无法和她坦诚相处，三年的相伴只有无尽的争执和沉默……相处不会加深他们的感情，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和怨恨，消耗彼此仅剩的温存。

　　想到这里，盖亚决定结束观看投影。

　　他不想再去想过去那个世界发生的那些事了。

　　他们曾经的确拥有过美好，那么就当做了一场梦，偶尔梦到就够了。

　　可就在这时，视频中的玄千两忽然问：“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个吊坠吗？”

　　盖亚刚刚落在结束按键上的手指顿时停了下来。

　　年初情人节正是他和玄千两热恋的时候，两人每天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腻人的爱情让当时的他头脑发昏。考虑到距离完成六年任务只剩半年，玄千两又不可能跟着自己来到耀星大陆，他的精神意识有些松懈，就不再守口如瓶。他陆陆续续给玄千两透露了许多关于耀星大陆的事，甚至把带有他儿时照片的项链给了她做定情信物，分手后也没去把项链要回来，可谁曾向玄千两居然来了这个世界……

　　要知道，六年任务属于秘密计划，如果让外界知道玄千两在穿越之前就因为自己而对六年计划略知一二，或者让其他人拿到了那条项链发现里面的照片，不但他对国家、对世界的忠诚性会受到非议，连他的天父月伯的品质也会受到怀疑。

　　耀星政府吃过叛徒的亏，高层对于不忠诚的制裁是毁灭级的恐怖……

　　而那个让耀星政府吃亏的人，正是他的天祖父：西日天帅。

　　作为耀星共和国的核心人物，却在关键问题上背叛了共和国，以至于自己的天父月伯有长达三年时间都活在教会的监控下。

　　盖亚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难道，玄千两是打算用这条曾经的定情信物当作如今的把柄，威胁自己见面？

　　这个想法萌生的那一刹那，盖亚的神色瞬间冷若冰霜，他隐隐感觉胸口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似乎发出了轻微的破裂的声音。

　　于是倏地抬起头，却正对上玄千两堆满泪珠的眼眶。

　　只见投影中消瘦的女孩颤抖着双手抹去脸上的泪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呜咽道：“我其实真的……真的不打算和你见面的……我知道你劝过我不要来……都怪我……怪我不好……所以……我……我也不想和你见面再……再为难你……我不想连累到你……可是……可是……”

　　玄千两的泣不成声：“可是那群女生一直都在欺负我……她们发现了你给我的项链……她们发现了上面的你的照片……都怪我一直戴着……她们立刻就想到你可能是新人类……让我交出项链……让我拉拢你从你身上得到信息……否则就举报我们……我并不想害了你……”

　　说到这里，玄千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似乎是想吸气，可是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怕疼又不敢用力，于是一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

　　看到这里，盖亚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可眼底的冰冷却瞬间融化了许多。

　　“一直……戴着吗……”盖亚难以形容听到这句话时自己内心的震颤，可就是心中的这份震颤，让他之后继续看投影的神色再也无法冷酷起来。

　　·

　　夜色越发深了。

　　面对摄像头大哭一场后的玄千两此刻正趴在床上，面部朝下，将一切的表情埋在柔软的被褥之间。

　　月光零零散散洒在她柔软的头发上，一束光从刘海的缝隙照入，落在她的眼皮上，照亮她充满悲哀的瞳孔。

　　她感觉自己今晚做了坏事。

　　她是一个天生博爱的人，从小看到好看的男生很容易动情，她总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注定无法拥有朴素专一的感情。可是，她又不喜欢看到别人伤心，总想满足自己的同时也不伤害别人。所以，她无数次告诉自己，有些底线是要有的，比如：爱的时候不三心二意，不爱的时候别耽误别人。

　　可是，现在的她做不到了。

　　为了生存，她必须用尽全力把自己的存在刻在陈梵的心上。

　　世界上有两种情绪会让人失控：深爱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