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第348章

作者:九十九六七 标签: 穿越重生

  “哦?”星隐环抱双臂问,“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月伯却在此时沉默了。

  ·

  “你的理想是什么?”

  在和西日成为父子之前,有一天,月伯被如此问道。

  少年月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腼腆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没有理想很正常。”男人拍着月伯的后脑勺安慰道,“不是所有人生下来都有理想的,我们普通人这辈子很难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更多人都是在寻寻觅觅地活着。

  所以你看,去尽星大教堂许愿的那些家伙,基本都是求平安、求健康、求桃花之类的,没有人规定一个人活着一定要有个目标,对吧?”

  少年月伯却没有赞同男人的言论,而是将头低得更深了。

  “怎么?”注意到了月伯情绪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男人撑起下巴问,“难不成,你其实有理想?不好意思说?”

  “……”

  “说说看,我听听。”男人立刻向少年凑了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少年却露出了有些羞耻的表情,不争气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男人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却在看到少年通红的脸时明白了一切。

  一个从小被教皇做为圣夫抚养的孩子,说好听一点叫“自幼受宗教熏陶”,说难听一点就是“自幼都在吃洗脑包”,他的理想还能是什么?

  无非是做世界上最优秀的圣夫,不辱圣母大人荣光,尽全力履行预言使命。

  月伯虽然年龄尚小,可身为一个孩子,价值观的成型期其实就在那最关键的几年。

  教会所赋予月伯的价值观,已经变成了他的骨血,与他的躯体相融。

  深爱圣母大人是从生下来就被培养的习惯,却要在这一秒把圣母大人只当做神明去敬仰,换谁能够轻易做到?

  反抗这样的意识,就是在反抗已经成型的自我意识。

  这是一场“新的自我”对“旧的自我”发动的攻击,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人不断地自我伤害、自我否定,而一个不断地否定自我的孩子,又该怎么样在人生路上学会爱护自己?

  “对不起。”男人低下了头。

  一旁的月伯忙摇头:“我不是怪你,你很好……”

  “不……”听到这里,男人露出非常惭愧的表情掩面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如果真的是个好人,就该早点来接你,所以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卑鄙的大人,在你已经被植入了毒瘤的种子后才出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只是个孩子,我却……”

  月伯没有听懂那天的男人到底碎碎念了些什么,只知道男人的表情真的很受伤、很自责。

  ·

  从那之后,男人不再过问月伯理想之类的话题。

  而月伯,即使远离了教会,拥有了父亲、母亲和弟弟,也明显和同龄孩子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区别——

  他会在看到圣母雕像的那一瞬间亮起星星眼,又会在下一秒非常抗拒且刻意地扭开头;

  他会下意识远离那些做了变性手术的中间新人类,又会在转瞬之间非常刻意地同这些人讲话;

  他会圣教课上出现过呼吸的抗拒表现,又会在下一秒为老师专门替他准备了非常厚的“隔离”道具而生气;

  他总是第一个背过所有赞颂圣母大人的歌谣,又总是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记住甚至宁愿受到老师的责问;

  他有无数关于圣母的灵感创作,又将这些才华玩命地藏了起来。

  ……

  正如同西日所想,理性的他,会一遍遍地否定、攻击、厌弃已经把热爱圣母刻在骨子里的那个自己。

  但实际上,体现在外人眼中的他,是一个上一秒还开朗阳光,下一秒就会显得格外内向、孤僻且麻木的怪人。

  男人看在眼里,于是总是主动带他去教堂祷告,让他看看那些在圣母那里得到救赎的同胞,拉着他去见那些狂热的圣母粉丝,让退休老人们为他讲述那些为耀星共和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预言之子的丰功伟绩。

  每当出现在这种场合时,月伯总是会选择表演。

  ——表演得好像看开了一切。

  尤其是当天野出现在这个家庭后,他的表演成分更重了。

  因为,天野的单体战力太强了,他怕这个后来的弟弟会夺走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父爱与母爱。

  于是,他的演技越来越好,他逼迫自己装作很开朗的样子。

  他为圣母大人写歌、他站在唱诗班的第一位、他在面对圣母雕像时逼自己高高地昂起头颅对圣母的双目对视。

  以前的时候,父亲总是能看出他的演技,于是会在结束一天的行程后对他说:“没关系,慢慢来,慢慢接受自己。”

  可自从问题少年天野出现后,父亲很明显把一部分精力分给了天野。

  天野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个蠢货很爱表现,精力无限旺盛,还特别爱在委屈后嚎啕大哭,以至于自从那个混账来到他们家后,天天都是鸡飞狗跳。

  于是,也许是自己的演技越来越与灵魂融为一体,也许是父亲已经没有精力再从他的微表情中窥探他内心的柔软,也许是父亲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越来越忙……

  父亲再也没有看穿过他的表演,单独与他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连回家的时间也变得渐渐减少。

  父亲变了,从曾经的日日陪伴,变成了语重心长的一句话——

  “月伯,我相信你的自我调节能力,人只能自救,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出去的,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希望你能理解,好吗?”

  “嗯。”他点头应着,试图理解父亲,也在不断地努力着。

  可是,与真实的自己和解,谈何容易呢?

  少年的月伯从不敢定睛去仰望圣母的画像,因为他怕多看一秒,童年的那个可悲的自己对圣母的滔天爱意便会涌出体内。

  他只能握紧拳头,压抑着两种极端的情绪,逼迫自己去做一个“正常人”。

  努力的话未来至少会有所改变,不努力的话,他会一辈子沉在自我内耗的泥潭里。

  父亲说得对,他要自救。

  他不能做一个只依靠父亲给的精神能量存活的小孩子,否则这和过去那个把圣母大人当做人生唯一信仰的傻孩子有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刻,月伯觉得自己好像很快就要走出过去了。

  很快,他就能变成一个接纳自我的人,从今往后,健康地拥抱未来的生活。

  然而,命运的重锤,在他即将重生的那一刻,再一次落在他头上的那一天。

  ·

  “哥,你很讨厌我吗?”

  新母大人的葬礼上,沮丧的天野第一次对着月伯做出这样的提问。

  “是。”

  月伯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厌恶天野。

  只是他厌恶自己罢了。

  教会里面的嬷嬷们曾经说过:“预言之子很难拥有平凡的一生。”

  他从前以为那是赞美,直到今天,看到墓碑,才发现一切都是诅咒。

  他得来不易的幸福家庭,为什么就这么没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是预言之子吧……

  从该希亚家族破灭的那一刻起,或许他就应该明白,他是个扫把星。

  可他却恬不知耻地做着圣夫的美梦,洋洋得意地活了那么久,还试图告别孤独,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对不起。”一旁的天野垂下头道,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可能是快哭了。

  月伯没有安慰天野,而是转过身子,有些踉踉跄跄地离去。

  那天夜里回到家后,月伯久违地见到了父亲。

  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据说是工作太忙了,忙到连新母大人的葬礼都没有空参加。

  “对不起,月伯,对不起……”

  男人瘫坐在沙发上,发型潦草,面容沧桑,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嗯,能理解。”月伯平静地回应道,“我后天回学校,天野那边……”

  月伯不是很想提起天野,但是,父亲将教育和管理天野的权限在很早就给了他一部分,身为长兄也同时身为管理者,他有必要对父亲说一下天野的情况。

  “我知道。”父亲应着,“又在公众场合哭了是吧?天野就是这样,所有情绪浮在表面,他已经被确定定向选调了,一旦离开家去部队,应该会好很多。”

  “嗯。”月伯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月伯。”男人却叫住了他。

  “……”月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男人。

  “你想知道,我到底是在做什么研究吗?”男人突然问。

  月伯闻声,定睛看向父亲,他想问:“你之前一直不把工作带入家庭,不就是希望我自己选择人生吗?”

  可是,当天空中的乌云散去,照亮父亲的面庞,月伯看到的,却是一双已经绝望无光的双眸。

  那不该是父亲该有的眼神。

  那时父亲的目光就像是充满热量的太阳在能量枯竭的尽头苦苦挣扎、仿佛即将陨落为白矮星的一瞬间。

  那一刹那,月伯害怕极了。

  他有一种预感,父亲很快也要不在了。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想,我想。”

  他想的不是了解父亲的实验项目,他想的是能把父亲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他不想成为这个家的诅咒。

  “那跟我来。”男人起身,走向了地下室。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

  忙完了忙完了,明早起来就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