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第41章

　　这期节目播出后，次年民意调查时，民众满意度有了新突破：98.21%

　　可自那之后，耀星共和国就再也没有过如此高的支持度。

　　因为，上一辈经历过改朝换代和建/国/大/业的老人们终将死去，无论政府再怎么卖力地向年轻人宣传建国时革命先驱的勇敢作为和耀星共和国走过了多少个辉煌岁月，那些先驱精神和那些过去的时光，都注定变成书中的剧情，再也无法获得成长在和平年代的孩子们太多的感同身受。

　　于是，褪去情怀的外衣，耀星共和国的政治主张弊端也在百年之后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比如：去血缘关系的家庭模式。

　　这是耀星共和国最引以为豪的政策。

　　它通过瓦解血缘宗亲氏族家庭制社会，一来，破坏人类对“传宗接代”的固有观念，成功降低了人类对生育的渴求，缓解了圣女供不应求的压力；

　　二来，破坏了权贵阶层世袭制特权阶级的存在，首次提出了“以基因为划分”这样绝对公平的阶级选拔制度；

　　三来，将婴儿的所有权归于政府，最大程度保证了人类的繁衍、存活和稳定。

　　但是，这也是耀星共和国最危险的政策。

　　正如老人们所说，以血缘亲情的道德绑架模式稳定一个人，是人类千百年来使用过的最长的以家为单位的“小集体”维/稳手段。

　　“上有老下有小”这种亲情的捆绑带来的人的安稳——是至今为止任何一种法律规章约束都无法超越的“维/稳”手段。

　　耀星共和国不但舍弃了这个最好的维/稳手段，并且在道德上也长期不占据高地。

　　因此，所有革命军都喜欢拿这个问题做文章，他们以“生物的血缘亲情”为主攻牌，痛斥耀星共和国无情剥夺人类最原始的、最天然的感情，并认为剥夺父亲对孩子的抚养权其实是对父亲丰富人生的剥夺。

　　于是，过于和平稳定的社会让新人类向往刺激和动荡，过度无所事事的新人类聚集扎堆惹事屡见不鲜，听信革命军说辞投奔革命军的新人类也时常出现，整个耀星大陆的社会现状浮躁不安。

　　为了应对这股浮躁，这三十年来，娱乐资本在耀星大陆疯狂崛起。

　　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但凡能拿出来供新人类一乐打发空虚寂寞的，都会被拿出来安排成节目。

　　大运动会的本质，就是服务于新人类的一场娱乐盛宴。

　　可这场盛宴，如今却好像不能如愿举行。

　　——

　　地球特别办公厅内。

　　下午4：00，因为大运动节目组前来交涉节目录制具体事宜的关系，第一次召开了全体例会。

　　然而，整个例会过程中，厅长却望着节目组PD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在全程跑神。

　　作为圣管院派来负责此次地球校区的最高领导，65岁的克罗金平时对整个校区并不是很上心。

　　他二十多岁时就进入了中央军一号军的后勤部队，三十多岁时已经成了一号军后勤部队的人事管理部门的副主管，四十多岁回归校园在赫赫有名的军校当了管理学教师，五十多岁考上教授职称带过22名B级新人类和1名S级新人类的专门授课，六十多岁参加圣管院公务员考试成为了地球校区管理厅的厅长。

　　从中央军的管理部门领导到圣管院负责管地球圣女的负责人，他看起来好像是越混越差，其实不然。

　　他之所以突然参加公务员考试申请来这里就任，不过是因为他想做一个钱多活少还不费脑子的工作。

　　新人类的退休年龄是75岁~80岁，但满65岁后，就可以提前申请领取一大笔退休金。

　　这时候，新人类可以申请新的工作岗位，或者政府也会主动给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安排一个适合他们的岗位，让他们能快乐工作、快乐交友。

　　这么安排是因为中央科学院老龄研究所的报告说：上了年纪的人其实最怕的是“闲下来”和孤独，适当的益智类工作以及与同龄人的社交，更有助于身心健康。

　　而且，满65岁后，新人类就可以放弃继续参加评级考试，政府会对该新人类做最终等级和品德评估，在评级终选书上盖章，判断此人是否可以进出十都。

　　克罗金就是被盖上了“是”的那个人。

　　像克罗金这种刚满65岁就急匆匆申请放弃评级/在工作上浑水摸鱼、怠慢贪财的新人类其实大有人在。人嘛，如果没有理想和自制力，也没有“鞭子”在后背“抽”着向前赶，很快就会变成一条咸鱼，而且是一只贪婪的咸鱼。

　　“我说，克罗金，你能认真一点吗？”PD终于生气了，敲了敲桌子，“这次大运动会目前的投资你看了吗？问题非常大！这是你该去交涉的内容！”

　　克罗金这才回过神，眼珠子一转，并不在意：“那你应该找宣发部门，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宣传。”

　　“投资过少的问题是无法避免的，评估部门认为我们这个节目必黄。”宣发部门主管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匆忙道，“因为这个节目结束后的下一个月，顶级校区所在的001区就开拍摄泳装主题的综艺了，很多人肯定留着钱给那个节目，谁不喜欢又漂亮又优秀的圣女？”

　　“嗯……”PD助理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理。

　　然后，助理被PD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就让他们喜欢上我们的圣女，我相信没有人比数据部门更懂操作手法。”克罗金又道。

　　数据主管顿时也慌了，匆忙打开报告书：“我查过，之前骂骂咧咧闹事、要求地球圣女快点出货的家伙，普通都是A级的那群做项目的闲人，一个项目结束闲好久，他们当然又有钱又爱闹腾了。可这种人毕竟是小众。我们需要吸引到更多的观众，大运动会可是十都和七城都能收看到的节目。”

　　克罗金翘了翘眉毛：“不然找著名艺人成为这些家伙的名誉指导老师？我想没有人比外联部更懂……”

　　外联部主管不等克罗金说完，愤恨地站了起来，用“你TM可闭嘴吧”的眼神瞪了眼自己的领导：“并没有预算，麻烦厅长抽空看一下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报告书，了解下我们的财政状况，然后行行好和上面去沟通一下，谢谢。”

　　“如果觉得太贵的话，不如从顶级校区找几名人气非常高、也签了经纪公司的圣女，带一下流量。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所有担心流量的节目都会这么做。”克罗金完全不在意外联部主管的眼神和要求，继续道，“我想没有人比……”

　　这次，话还没说完，财务主管先一步道：“刚才不是说了吗？上面完全没怎么拨钱，请不红的艺人和圣女没有意义，请红的会对接下来的环节经费造成压力。”

　　“那多买点网络热门搜索？”克罗金将矛头对向PD，“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懂……”

　　“大部分新人类对地球圣女本来就不感兴趣，热门太多更会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过度营销弊永远大于利，反而会很麻烦。”经验老道的PD立刻摇了摇头。

　　“你们不是节目组的人吗？还拍过挺火的那个夜间脱/衣/舞节目。”克罗金仍然不放过PD，“你应该认识不少艺人吧。”

　　“你觉得会有艺人不给钱接这个工作吗？”PD反问。

　　众人一听，纷纷沉默了。

　　在耀星共和国，艺人普遍由四种人组成：新人类、中间新人类、中间旧人类和普通旧人类。

　　耀星共和国要求所有旧人类艺人必须是奴隶籍贯。因为艺人受身份影响，言语影响力高，还需要经常申请进出王城十都，如果他们走红之后夹带负面私货，会对下一代产生巨大的三观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他们是奴隶籍，谁的奴隶谁负责，有人约束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旧人类出身的艺人不但要按照法律规定缴纳近92%的个人所得税，还要将自己仅剩的劳务费中的60%交给主人，并且，他们基本对自己的事业重心完全做不了主。

　　所以，就算PD和旧人类艺人有些交情，但想让他们帮忙也得通过他们的主子同意才行。

　　至于新人类艺人和中间新人类艺人，能自由进出王都的新人类艺人都是C级起步，鼻子冲着天上，不是他这种C级公务员能够攀上关系的；不能自由进出王都的新人类艺人都是C级以下的，人家发展重心可能不在王都而在七城，不会为了帮这个免费的忙费心费力申请进入王都；至于中间新人类，他们更像是为了代替缺失的女演员而存在的艺人，因为身份等级卑微，往往比新人类更唯利是图，很难拉上关系。

　　也因此，一个不红的节目想免费找人帮忙，实在是太难了。

　　“这怎么办才好……”众人都有点心虚。

　　克罗金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瞧着PD脖子上的宝石哼起了小曲。

　　PD是个年轻人，正是充满上进心想要大干一番的年纪，他很不满克罗金的态度，索性直接道：“克罗金厅长，我可能需要对你强调一下，这可是耀星共和国第一次做地球圣女的节目，节目的好坏直接影响了新人类对地球圣女的认识和感受，也影响了以后耀星大陆吞并地球后对圣女的引进。”

　　PD双手环胸，提高了音量大声道：“上面很重视这件事，如果你申请不到经费，节目效果不好，你可能会晚节不保。你要知道，这份岗位是你考到手的，是你自愿来做的，我们国家在工作上可不讲究‘尊老爱幼’那一套，没有人会念你还剩下十年退休就宽恕你的。上一任002地区玛丽安校区办公厅的厅长是什么下场您不记得了吗？”

　　克罗金的表情终于严肃了。

　　一般来说，很少有年轻人会和已经过了分级期的老年人……哦不，中老年人较劲的，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值得。

　　克罗金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有些老了，毕竟还有很多新人类在70岁左右退休后重新考入大学，读了老年班。

　　但真碰上一个硬来的，克罗金也不得不妥协。

　　可是，他完全没有向上申请赞助和补贴，现在去申请还来得及吗？

　　克罗金绞尽脑汁想了想，动起了歪脑筋。

　　“只要能吸引人看就行是吗？”克罗金突然道，“那我找天野来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错愕，整个会议厅顷刻间无比安静。

　　还是PD先开口，结结巴巴问：“天……天野……哪个天野？”

　　“全世界都知道的天野就那一个，还能哪个天野？”克罗金哼了声，“中央军一号军军长，天野.S0021.S00059！”

　　PD倒吸一口冷气：“元帅大人可是一号军军长，要上也会上军事节目，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节目组……”

　　“不不不，没有人比我更懂天野。”克罗金抖了抖眉毛，小表情颇为得意，“我做教授的时候教军事人力管理，负责过一个S级新人类的特别授课，那个人就是天野，天野这孩子虽然性格糟糕，但人其实重情重义相当不错的……”

　　其他人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最高等级为B级的厅长负责过全年龄评级为S级的天野？这级别不太对吧？

　　还是PD反应迅速，又或者是破罐子破摔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能请来天野元帅作为特别授课，那以元帅的实力在全国的知名度，还是在综艺节目首秀，一定会是爆炸级别的流量吧……”

　　“放心，我听说天野好像上周去昼城搞反叛军受了伤，被要求在十都休息一个月，我相信他抽得出时间的。”克罗金说着，起身自信满满地走出会议厅去拨打全息电话。

　　——

　　袤都，033公墓。

　　这是一处环境不怎么好的公共墓地，四面都是公路，周围也没有围栏，墓区内杂草丛生，无比荒凉。

　　而埋葬在这里的骨灰，大部分生前的身份都是旧人类奴隶和犯了大错的新人类。

　　今天天阴，灰青色的天空乌云翻滚，狂风卷起飘落的树叶在空中起舞，仿佛下一秒就要大雨倾盆。

　　天野此时此刻正站在一处墓碑前发呆。

　　墓碑上没有名字，但一方碑石被打理的干净整洁，一丝杂尘都没有。

　　天野难得没有穿军装，一身便衣，他手捧圣布，那是耀星教教义中的圣布，教义说给死去的人披上这条布，就能让那个人回到圣母的怀抱中。

　　“走吧，已经一个上午了。”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是驻扎在袤都西部的十二号军军长蒂荙大元帅。

　　他和天野毕业于同一所军校，训练时有过交集，所以有些交情。

　　蒂荙个体战斗能力虽然不比天野，但成绩、情商和处事能力都比天野高，功绩显赫还擅长笼络人心，年纪也比天野大，所以军衔比天野要高。

　　“再不走，就要下雨了。”蒂荙的身影和轮廓逐渐清晰，他一头披肩红发格外耀眼。

　　蒂荙虽然是光族，但没有光族惯有的强势肌肉和夸张的身高，他的身材更偏向夜族，纤细而紧实，五官也长得像个女人，连声音都像。

　　天野没有挪动脚步，只是低声问：“月伯来过？”

　　“没有。”蒂荙摇了摇头，天野每年都会这么问，而他的回答每年也都是一样的。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天野的神色冷了许多，他转身：“走吧。”

　　就在这时，手臂上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天野也没看来电人是谁，就接了起来。

　　“天野啊！”全息投影中倒映出一张熟悉又欠揍的脸，还有他那永远高亢的声音，“天野，好久不见了，老师好想你啊，你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哦不对你已经要26了，不会再长了，不过你放心，你已经挺高的了，你看你高老师很多啊……”

　　天野冷着声音打断道：“克罗金，有话就说，废话别那么多。”

　　“是这样的天野……”克罗金这才停止客套，断断续续交代了自己目前的需求。

　　蒂荙用肉眼见证了天野的脸色从无表情到黑得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

　　“所以，你是让我，去教那群地球来的废物如何参加大运动会？”天野皮笑肉不笑，“克罗金，你在开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