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第57章

　　“小白。”月试着叫出这个名字, 然后问，“后缀呢？”

　　白寿眉想了一下，意识到耀星共和国的所有人在名字后面都有长长的一串数字和字母, 像是编号，于是有些同情道：“地球人是没有后缀的, 但我们有姓氏，我姓白, 叫寿眉。”

　　月在脑海里面搜索了一下道：“姓氏，原来如此, 很古老的说法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森林里缓慢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白寿眉很诧异月的说法，她追上去问：“你们也有过姓氏制度吗？”

　　月回忆着道：“大约一百多年前还有过, 不过后来耀星共和国建国之后就被淘汰了，现在宣传姓氏制度的人，全都会被定义为反抗者, 是逆贼，会被处死。”

　　白寿眉很意外：“为什么？”她以为就耀星共和国这种父权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应该是会保留姓氏制度的。

　　月瞥了眼白寿眉, 见她满眼的好奇，于是道：“书上说, 姓氏是落后的统治工具。好处是, 它让有血缘的人产生纽带、共同生存和抵御外敌；但坏处也是如此, 产生纽带就等于抱团，然后通过姻亲扩大家族, 形成对权力和资源的垄断，不是吗？”

　　白寿眉没想到月居然懂一些历史, 于是问：“我看学习资料上说，你们这里的圣女不是不学历史吗？”

　　“这是历史吗？”月很意外，“这是我们的必修课，因为耀星政府需要说服我们说他们废除宗族、废除姓氏、统一考试、统一照顾圣女和统一生育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一提到生育问题，白寿眉就来了气，她道：“统一生育怎么会是正确的选择呢？简直胡说八道！”

　　月略显意外地看向白寿眉：“地球的圣女可以不用生育吗？”

　　白寿眉自信地回答：“当然了！虽然有些脑残会嘴碎几句，不过骂回去就好了！”

　　白寿眉正说着，月的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她弯下腰捡了一颗边角锋利的小石子，然后仰起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弹弓，瞄准前方，聚精会神地盯着林荫深处。

　　白寿眉见状，顿时不说话了，她向后连退两步，这才感受到地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强烈的震颤感，似乎是有达拉兔就在附近活跃。

　　五秒钟后，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达拉兔从密林中腾空而起，与此同时的月松开弹弓，瞬间，石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直接击穿达拉兔的脑门中心的软骨，鲜血溅了一地，兔子也紧跟着倒下。

　　白寿眉错愕地看了看月，又看了看倒地的兔子，震惊到有些恐慌：“你们……你们这边的女生都是你这么……这么强吗？”

　　虽然她知道专业弹弓的威力非常骇人，但能够用好弹弓的前提是有着非常优秀的上肢力量和动态视力，以那么小的弹弓去精准打穿奔跑中的达拉兔的眉心，这需要多么强的观察力和臂力啊？

　　月没有回答白寿眉的问题，而是淡定地走过去，从兔子耳朵中割出一枚白色徽章，才道：“ 你既然说，地球的女性不会被生育束缚，又为什么至今存在着姓氏制度？”

　　白寿眉一时语噎：“呃……因为……”

　　作为学考古学的人，她很清楚姓氏制度最初的由来，有一种说法是自私有制经济开始后，男人为了保证女人、小孩都是自己的私人资产，而冠上的一种属于自己的标志。

　　所以，在宗族社会中，只有男人的姓氏能够得以传承，因为在父权文明中，只有男人，是完整的人。

　　而女人，其实在那个时候就被剥夺了人做人的资格，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工具和载体，所以她们既不会被记录在娘家的族谱中，也不会被记录在夫家的族谱中。

　　至今开采的许多墓穴中，女性眷属的墓碑上甚至不会写清楚她们到底叫什么，除非她们建功立业才能“有幸”进入族谱得以留下全名，因为她们只是普通的“狗”升级成了给主人长脸的“狗”而已。

　　直到今天，中国哪个地方越讲究宗族制度和姓氏原则，普遍来说，这个地方的女性社会地位就越低。

　　所以有部分学者认为，姓氏制度是迈向两性平等的大敌，在当今社会有更高级的手段区分亲缘关系，人们应该让身份证号这种独一无二的数字标志成为一个人唯一的身份标识，而名字就该像网名昵称一样，名字的拥有者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可以为了表达感谢父母养育之恩而选择对父母包含爱意的名字，也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名字，如果担心频繁改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限制改名次数即可。

　　白寿眉理解月这么提问时背后的逻辑，姓氏终究是一种标记，只要它一日存在，未来就必定一直有人为了该打谁的标记而争执，所以白寿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月在白寿眉的支支吾吾中懂了，她淡淡地问：“所以，你们那边，依旧有宗族垄断资源这种现象，还有二世祖、官臣二代、世家后裔这种不公平的身份的存在，穷人再怎么优秀也拼尽一生达不到富人家的废物孩子的高度，是吗？”

　　白寿眉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起初居然对月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现在看来，她竟然觉得天下世界一般黑，大家各有各的制度优势，谁也别嘲笑谁。

　　月不再为难白寿眉，继续向前走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看来，异世界也不是乌托邦。”

　　白寿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些许是觉得不说话显得郁闷，白寿眉主动道：“真奇怪，你居然知道’乌托邦’这个词，这是我们那个世界关于空想社会主义社会的一种代称。”

　　月却不以为意地道：“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词。”

　　“这个世界上巧合真多。”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月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头顶的参天大树，捡起一颗石头，瞄准顶端道，“公元1800年的某一天，一颗陨石撞向太阳，在A平行世界里，那枚陨石不自量力，对太阳和地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那个世界就是你们的世界——地球；而在B平行世界里，那枚陨石干扰了太阳的磁场，让地球上的人类再也生不出女孩，让新人类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白寿眉震惊，“怎么……”

　　虽然惊讶，但白寿眉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来是她平时看欧美电视剧诸如《暗黑》看多了，早就熟悉了平行世界的概念；二来是这个世界的确有太多和自己那个世界相似的地方，就像是两个孪生亲姐妹，虽然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有着不同的性格，但骨子里有很多东西是一样的。

　　月还在瞄准树干，她平静道：“我们本来是一个世界，因为一场意外，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如果眼前只有一个世界能活，你会选择让哪个世界留下来？”

　　”我……“白寿眉想了想，虽然两个世界各有各的弊端，但她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想，我会选择让我的世界留下来。”

　　“为什么？”

　　“因为……”白寿眉道，“那个世界的科技虽然并不发达，也没有办法消灭世家和宗族制，普通人就是努力一辈子也几乎没有机会撬动有钱人家业的一角，但是……”

　　白寿眉若有所思道：“我这个人格局比较小，也很自私，我不在乎世界能不能公平，我也不在乎穷人有没有翻身的机会，因为我家条件不错，我手上的房子加起来能卖好几千万，所以说自私点，穷人越没机会，我的机会就越多，他们上不起学最好，这样我随便学学就是学霸……所以，我很双标的，我占优势的地方，我就希望一直保持我是优势，但是我没占优势的地方，我就想追求平等，所以我想追求男女平等的权利。”

　　月看向白寿眉，她第一次见如此诚实表达内心阴暗面的人，这种品格在圣女中很罕见，但她并不讨厌。

　　白寿眉接着道：“男人和女人都是人，男人的确比女人力气大一些，但女人也有自己的优势，科技发达了之后女人的细腻、专注、热情和柔韧的优势也就逐渐变得重要了。我相信我那个世界的未来只要没有宗教或者某些极端男权的领导上台后政/治迫害，男女应该会走向一个更加和平相处得时代。可是，这个世界男女太畸形了，新人类的存在太超出常识，我无法想象该怎么打破新人类的统治，我们之间简直就不像是一种生物……”

　　“难道你觉得我们和新人类是一种生物吗？”月问道，“不觉得他们完全就是披着人类男性外衣的外星入侵生物？否则怎么会连繁殖都做不到。”

　　白寿眉震惊于这巨大的信息量道：“啊？新人类无法繁殖？”

　　月眨了眨眼道：“无法运用除了常规女性母体之外的新技术繁殖。”

　　白寿眉顿时睁大了眼睛道：“啊这……”

　　其实她在此之前就疑惑过：为什么新人类有着这么强大的科技，还要用这么传统的生孩子方式繁育后代呢？甚至不惜从异世界绑架就这么几百个人……这成本也太高了吧？

　　在自己的世界，已经有科学家通过两只雌鼠的基因繁殖出了她们的孩子，而且雌鼠和雌鼠的孩子也只会是雌鼠。

　　自己的世界之所以没有继续对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生女孩子的实验继续做研究，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技术限制，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人权协会的干预，一方面也可能是父权社会害怕地位受到这项科技的撼动……总而言之，技术虽然早都出现了，可就是没有后续结论。

　　但是，耀星大陆比谁都需要女人，为什么不做此类研究呢？这是她第一个觉得奇怪的点。

　　而第二个点，就是她疑惑耀星大陆为什么不发明人造子/宫或者异体代/孕？

　　在自己的世界，目前人类已经能做到让其他女性替自己和丈夫生下孩子，那以耀星大陆的技术来说，发明人造子/宫或者突破生/殖/隔离找动物代/孕肯定是大势所趋吧？

　　如此一来，通过女女生女的技术，女孩子要多少有多少，如此一来卵/子就能想要多少有多少，再用动物代/孕和人造子/宫身缠，那么孩子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这些成本哪有穿越时空高？

　　除非，这些方式无法产出新人类。

　　月此番言论倒是让白寿眉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既然耀星共和国圈养了所有能生育的女孩子为新人类传宗接代，那，外面的那些多的数不胜数的旧人类奴隶——也就是真正的男人，是哪儿来的？

　　就她最近观察，每一个王都新人类手下都配置着至少成百上千的旧人类奴隶，尤其是那些新人类，草菅人命时根本连眼睛都不眨，按这个消耗比例推算，全球的真男人并不在少数，可他们又是怎么繁殖的？

　　想到这里，耀星大陆在繁殖问题上的谜底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耀星共和国已经掌握了繁殖旧人类的方式，所以政府在不断地量产特殊方式诞生真正的男人。

　　可是，新人类却无法通过任何高科技手段繁殖。

　　耀星共和国要吞噬地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耀星大陆上人类的存亡，而是为了新人类的存亡。

　　恍然大悟的白寿眉神色复杂地看向月，此刻微风渐起，树影摇晃，月手上的石子离弦飞了出去，正中树杈上方的一只小松鼠尾巴上佩戴的圆盒子，盒子的捆绑带被锋利的石子割破，小松鼠仓皇而逃，盒子坠落，里面的紫色的勋章也随之坠落……

　　可就在与此同时，一道鲜红的影子冲向紫色的勋章，在它即将掉落的那一刻，直接将它定在了树干上。

　　那道红色的影子停下后，白寿眉惊诧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弓箭。

　　也就是说，有人在月射掉小松鼠尾巴上盒子的同时，抓紧时间射出一箭，正中二人本来势在必得的紫色徽章。

　　白寿眉顿时警惕地看向四周：“小心，有人！”

　　月却凉凉地扫了眼弓箭射来的方向道：“所有圣女的武器都和衣服一样，是白色的，这只箭很显然是裁判区射来的，这是红牌警告。”

　　白寿眉却不解，她环顾整个大森林，远眺环绕着整个森林的围楼：“裁判区？可是这附近是森林，哪里有裁判……”说到这里，白寿眉没声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环绕着整个森林的围楼，不就是可以做裁判区的地方吗？

　　可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围楼，目测至少要一两千米……

　　还记得之前考古一批成吉思汗时期出土的文物时，做功课时她领略了《也松歌碑文》，其中称成吉思汗的侄子也松歌将箭射出了500米之远。

　　但那终究是历史记载，是否有夸大成分无从得知，可眼前的这只弓箭，是真真正正从那些自己几乎看都看不清的塔楼里面射出来的，而且精准度高得离谱……

　　即使耀星共和国的弓可能更轻、更减少空气阻力、弹射力更强……可是，弓箭怎么居然能射出狙/击/步/枪的距离？

　　看着白寿眉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月的表情很淡定道：“你来耀星大陆后，看过阅兵吗？”

　　“很、很壮观吗……”

　　“嗯，壮观到让你绝望。”

　　“……”

　　月瞥了眼头顶的红色弓箭，转头继续向前走：“新人类不喜欢我们的这种发言，走吧，做任务。”

　　“嗯……嗯……”白寿眉心有余悸地跟上月匆匆就走。

　　·

　　在千米之外的A栋塔楼内，贾斯丁正举着红色的弓箭，眯着眼看着弓箭上面的瞄准镜，脸上的表情十分悠哉。

　　刚才的那支箭，就是他射的。

　　身为天野元帅的得力副官，区区圣女的初级预赛自然不需要自家元帅亲自坐镇，自己来负责就行了。

　　而贾斯丁身后，是一间偌大的会客厅，正坐在一排排在电脑前奋笔疾书的新闻媒体记者，这里是整个塔楼的信息处理区，所有直播相关的一手新闻都从这里的记者手中统一发出。

　　见贾斯丁此般行为，身后的记者一窝蜂地开始询问问题——

　　“请问您为什么要射出红牌警告呢？”

　　“圣女闲聊难免会聊到新人类和旧人类的区别，是因为她是月，所以才格外重视吗？”

　　“是因为月和谢丽娅曾是舍友的关系吗？”

　　“中央至今都对谢丽娅逃脱王都控制加入反叛军耿耿于怀吗？”

　　“红牌警告是因为月是S5圣女吗？”

　　“请问您怎么看月这种S5级别的圣女主动要求参加此届大运动会？”

　　“您认为月参加这次大运动会，是否是想和地球圣女结盟，然后背叛耀星共和国甚至耀星大陆？”

　　“月虽然贵为S5圣女，但如果自身政治觉悟不够，是否有资格继续享受现有的特权和待遇？”

　　……

　　记者前来直播第一现场的重点本来是想要了解地球圣女的一手情报，可是自从地球圣女不会游泳的新闻爆出后，不少新人类对地球女生的兴趣锐减，记者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只能将重点集中在本土圣女身上。

　　不过，今年的本土圣女倒是有些看点，因为本来参加这次大运动会的16个本土圣女都是C级左右的普通选手，直到昨天忽然其中有一名生病住院，于是官方让其他愿意参加的女生随机摇号，结果摇到的居然是月。

　　月可不是普通的圣女，月的全名是月·S5，她名字之后那简短的S5，是无与伦比的荣耀象征。

　　圣女的起名方式和新人类不同，新人类的名字往往是由——名字·生母生他时的等级和身份证号·祖母生他母亲时的等级和身份证号组成。

　　比如大运动会的主持人大洛·福迪·D143232·A1452321，大洛是他的名，福迪是他为了感谢天父的栽培而自愿加上的属于天父的标志，平时自称的时候，他自称大洛就可以，也可以自称大洛·福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