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 第66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美食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不宵禁,却有门禁,无关人员入夜后不得随意出入,如今便只考生们在门内排队。

  守卫仔细检查了秦放鹤和齐振业的身份文书,又?登记了四名随从的户籍文书,这才给了腰牌放行。

  等真正出了城,第三发号炮也?过了,是为凌晨一点。

  贡院前依旧按照县来?划分区域,另有直属府州的,也?在一处,有专门的公人拿着清单点名,各县到齐之后,再以府为单位聚拢,到齐了便去点灯,称为一“起”。

  先到齐的府城便可以排队接受检查,准备入场了。

  相较之前的三试,乡试检查尤为严苛,乃是四名卫兵一组,同时搜检一名考生,从头到脚无一处放松。

  若检查出违禁物?品,每一位参与检查的卫士都可得白银一两,故而分外尽责。

  包子?挨个掰开查馅儿,像之前齐振业带的那种厚实的面饼,因处处都有夹带的嫌疑,卫士们为节省时间,根本就懒得看,直接丢到一旁。

  所以齐振业这次也?没敢耍小聪明,跟秦放鹤一样,带了小米和细面过筛,十分顺利。

  因考生众多,光检查入场就要一整天,提前进来?的就可以去领取号牌,找到自?己的号舍休息了。

  初九正式开考,若考生提前答完卷,便可在当天傍晚集齐五十人后离场。未答完的,可在夜间点烛继续,最迟初十早上就必须交卷,否则直接以落榜处置。

  秦放鹤拿到自?己的号舍号牌时,日头都升起来?老高,站得脚都酸了。

  贡院内部分为东西两部分,前后两名考生一东一西交错开来?,秦放鹤是东丙午字号房,齐振业则往西面去了。

  号舍内的陈设倒是与之前的没什么分别,只不过盛水的罐子?大了些,每日还给两支蜡烛。

  角落里还放着马桶并草木灰若干。

  秦放鹤仔细检查了桌椅,确认没有瘸腿和坑洼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考生们陆续入场,各处都响起细细簌簌的检查声,秦放鹤坐在小床板上,缓缓抚摸着粗糙而陈旧的床板,忽然觉得很安心。

第43章 乡试(七)

  秦放鹤等人?入场早,尚且能在号舍坐着歇一歇,可怜那些来得晚的考生,仍站在热辣辣的大太阳下排队。

  日头渐高,有些年纪大的体弱的,尚未入场便中了暑气,好不?可怜。

  但其实号舍内也不怎么舒坦。

  小小一间,三面都是墙,正前方无遮挡,地上铺的砖石吸热后,悉数折射进来,那晒透了的号舍便如干锅蒸笼一般难熬。

  一宿没睡,这?会儿?秦放鹤的脑瓜子都有些钝钝的痛,左右无甚胃口,也不?急着吃午饭。他便除了外袍和鞋袜,散开裤腿,用手巾蘸水擦身子。

  水很珍贵,每日只这?么一罐,约莫五六升的样子,吃喝拉撒全靠它,得省着点?用。

  待粘腻感稍去,秦放鹤先把被子铺在太阳能晒到的小桌上,自己往小小的木板床上一躺,开始补觉。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这?几年虽然?个头猛窜,但骨架仍比不?得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躺在上面倒也还能摆平四肢。

  可以接受。

  唉,这?褥子三年没用了,开考前也不?知有没有拿出来晒过,多少有些潮乎乎的馊味儿?……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闻不?到闻不?到,我闻不?到……

  如此反复默念几十遍之后,倒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中间外面似乎有人?经过,秦放鹤也不?理会,反正没听见?号炮,证明还没过夜,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外头天都黑了,竟是一口气睡了足足大半日!

  八月上旬,中秋前夕,昼夜温差已经很大了,他只穿一件单衣,没盖被子还光着脚,怎么可能不?冷?

  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秦放鹤先洗了脸,又穿好鞋袜,上半身探出号舍吹了一回?晚风,然?后将?今早没能打的太极打了两遍,果然?神清气爽。

  小桌子上紧挨着被子的位置摆着午饭和晚饭,都是两个饽饽、两碗烩菜,里头有点?肉丁。

  此时凉爽,胃口也回?来了,秦放鹤饿得够呛。

  天气炎热,饭菜容易变质,午饭是不?敢吃了。他用手背往那几个碗壁上试了试,还热乎的便是晚饭。

  秦放鹤先收被子,晒了一下午,十分干爽,摸起来也比初时蓬松多了,霉味馊味也几近于无。

  很好,很好!

  先生火,将?白?天没来得及晒的褥子架在旁边烘烤。

  小锅子里加入红枣小米,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单独盛在碗里,然?后挨着把那两个菜和饽饽热过,这?才大口吃起来。

  贡院附近并?无人?烟,没什么光污染,从号舍内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漆黑夜幕间散落的星子,闪闪发亮。

  入夜后贡院大门关闭,未到场的考生皆以迟到论处,不?许再进。

  秦放鹤竖起耳朵听着,动?静不?少,毕竟三年一次,估计没多少人?舍得缺席。

  夜色渐深,各色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甚至还有放屁的拉肚子的呕吐的,无所不?包。

  秦放鹤睡得并?不?好。

  估计没几个人?能睡好。

  但因他白?日抓紧时间补了觉,次日醒来时,依旧精神。

  代表考试开始的号炮响过,考卷和答题用纸便发了下来。

  秦放鹤仔细看过,乃是四书两题,论史一则,指定韵的诗一首。

  答题用纸有且只有一份,禁止污损,甚至就?连修改错字的字数也有规定,超过了就?要被判失效,极其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和下笔稳定性。

  秦放鹤在心里将?题目迅速过了遍,一边打着草稿,一边还能替同来的学子们?惋惜:光这?一道论史的题目,应该就?能刷下来不?少人?。

  时下史学以《史记》为主?,余者为辅,该题却出自二十四史中的《陈书》,讲的是南朝陈史的故事,本就?是其中相对来说比较偏的一本,而取的题目更是刁钻,涉及到冷门的人?物,平时多不?为人?重视。

  公里公道地说,这?道题属实过偏。

  但《陈书》也确实在考试范围之内,选题的篇目又实在不?算超纲……

  若真要怪,就?只能怪考生们?掌握知识不?够全面。

  一般来讲,逢此大考时,考官们?多以中庸为主?,不?大会剑走偏锋,故而单从这?一道题目,便可窥见?一丝端倪:

  此番的主?考官恐非老成持重一派。

  不?一定年轻,但个别行事时难免有些偏激,甚至喜欢挑刺儿?、出风头,以此展示自己的权威……

  这?么想着,秦放鹤就?在脑子里把所剩无几的几位主?考官候选人?又过了遍,基本八九不?离十。

  确定主?考官身份后,一切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四道题目,乍一看,主?观、客观各半,但实际上,两道四书题也要扩展做文章,结合前朝故事以论当下。

  秀才,举人?,看似一线之隔,但考试难度却天差地别:前者只要记性好,多磨几次,总有考中的可能。后者则更侧重深入挖掘考生的个人?思?考能力,光会背不?行,会写文章不?行,最要紧的是要让考官看到你做官、为政的能力。

  这?就?是挑读书人?和选政治家的区别。

  前三道题有字数限制,不?得少于五百字,不?多于七百字,时间绰绰有余。

  秦放鹤先打了腹稿,又反复默念几回?,拿不?准的地方就?用手指蘸水在地上排布过,这?才往答题纸上落笔。

  来之前,秦放鹤就?曾不?止一次进行过考试模拟,时间分配烂熟于心,此时动?笔就?很果断。

  午时鼓声响起时,秦放鹤已经顺利写完前两道四书题,无一字更改。

  他放下毛笔,活动?着因长?时间握笔而稍显僵硬的手指,缓慢而悠长?地吐了口气。

  薄薄几页纸,轻若无物,可它们?却偏偏能决定自己的前程,又重若千钧。

  明早才能交卷,期间考卷如何保存也是重中之重。

  他先将?墨迹仔细吹干,然?后卷成小筒,表面覆以油纸,用带的一小条细绳悬挂在号舍的房梁上。

  如此一来,无论稍后他不?慎打翻水罐、炉火甚至是马桶,都不?会影响到考试结果。

  今天的午饭还不?如昨天的,肉丁少得几乎看不?见?,炖菜也火候过大,烂糊糊的蜷缩着,看一眼便胃口全无。

  秦放鹤只拿了热饽饽,自己用带来的蔬菜干、肉干浓浓地熬了一锅蔬菜肉粥,保证基础营养摄入。

  下午继续答题,偶尔上个厕所,起来做做拉伸运动?。

  读书人?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在考中进士之前,是没什么尊严和隐私可言的。

  开考后考生的肢体?便不?能随意探出墙体?之外,不?能说话,不?能有可疑的举动?……至少两天两夜关在这?小小号舍内,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间解决,水和蜡烛都要算着用,大热天不?能洗澡,人?都油腻腻的,哪儿?来的体?面?

  若不?走运,很可能正在上厕所的时候巡考官就?过来了,这?个时候还不?能躲,一躲就?显得心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呢,你是不?是想舞弊?

  并?非人?人?答题都像秦放鹤这?么快,白?天时间不?够,少不?得夜里挑灯,初九当晚,就?有几名考生因种种失误引发小规模火灾,有烧了自己的,还有烧了卷子的……

  类似的事情就?像现代高考忘带准考证,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可确实每一届都有,还不?少。

  抬头就?是光秃秃灰溜溜的墙壁,时间的流速突然?变得不?可估测,饶是秦放鹤这?种经历大考小考无数的,初十早上睁开眼时,也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像考试,更像是犯了错的关禁闭。

  但凡心理素质差点?儿?的,多来几次,人?都能崩溃了。

  他忽然?理解了当年孔姿清等人?的憔悴。

  这?是真遭罪。

  卯时过半,即清早六点?,贡院开始鸣放号炮并?奏乐,宣布考试结束。

  巡考官开始在各号舍之间不?间断走动?,已经答完的考生现在就?可以交卷,在大门后等候出场。没答完的,也可以继续答题,直至太阳落山。

  在号舍内憋了两三天,期间不?知多少次汗流浃背,秦放鹤低头都能闻见?自己身上散发的馊味儿?。

  他把所有的卷子最后检查一遍,连同草稿纸一起抱着,准备交卷。

  不?多时,巡考官过来,秦放鹤抬手示意。

  对方仔细核对了他的应考凭证、考卷和草稿纸数量,以及户籍文书,这?才带着往外头去了。

  沿途经过无数号舍,秦放鹤看见?了无数头发油腻、眼神麻木的考生们?,宛如难民?在世。

  交了卷,秦放鹤领了竹制“照出笺”,背着皱巴巴的行李去往小门等候。

  他不?是第一个交卷的,到的时候前面竟已经有两个人?,都略有些年纪。三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衣服上的污渍、褶皱,以及头巾下散发着油腻子味儿?的打缕发髻。

  没人?想在此种糟糕的情况下社交,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