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皇帝虽然觉得?这女子连自?称臣女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她如今到底也是老九的妃子。
于是皇帝捏着鼻子忍着恼怒,开口声?若编钟,浑厚低沉,传遍了?大殿。
“九皇子亲自?准备?呈上寿礼。”
白榆这才?趴着,在宽大的礼服袖口摸索两下?,将一卷厚厚的锦布卷轴递出去。
有个太监缓步走到了?白榆身边,弯腰接过,正是鸿雁。
鸿雁将锦布卷轴递给了?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有两个小太监将卷轴展开来,呈现在皇帝的面前。
歪歪扭扭如同狗爬的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现于人前,有些地方甚至还糊了?。
皇帝被丑到了?眼睛,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丑字,眼角都抽搐了?片刻。
而后狠狠一拍龙椅扶手,厉声?道?:“这到底是哪里得?来,容你片刻细说,倘若无法辩清,治你殿前失仪冒犯君上之?罪!”
真你爷爷的狠啊!
殿前失仪冒犯君上,说轻了?打?几庭杖,说重了?直接杖杀也是寻常。
白榆又听到了?殿内众人低语,大多都是斥她浅薄无状,还有说工部尚书教女无方的。
白榆等到众人嗡嗡了?一会儿?,一直等气氛拉到皇帝愤怒的极限。
就连不知白榆到底要做什么的谢玉弓,都急出了?一身冷汗,险些将掌心攥破。
白榆这才?“哐”地叩头?。
颤声?哭诉道?:“陛下?,臣女句句属实,这万寿图,确是九皇子为陛下?亲书的寿礼。”
“九殿下?前些日子便一直做梦,梦中最开始只是胡言乱语,但是很快,便开始唤得?清晰。”
白榆说:“臣女听到九殿下?开口,便即刻着人请太医,而后太医开药,九殿下?服用之?后,说话更加清晰。”
“后来有一天,臣女听闻九殿下?在梦中唤了?一声?‘母亲’而后便是‘父亲’!”
白榆趴在那里,皇帝一直没有叫她抬头?,也免得?她还要伪装面上神色。
因此白榆只是声?如蝶翅般颤抖道?:“九殿下?乃是当?今皇子,‘母亲’和‘父亲’,自?然只有已逝的德妃和陛下?。”
“臣女也觉得?称呼陛下?为父皇才?和礼制,可是陛下?,九殿下?心智受损,许是已经不记得?世俗礼制,不记得?人世变迁,但是九殿下?记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啊’!”
白榆“哐”地又叩了?一个头?说:“陛下?,臣女恐耽搁了?九殿下?病情,再次请了?宫中太医。”
“太医同臣女说,九殿下?出现了?此等情状,恐怕正是将要神志恢复之?兆啊!”
皇帝听闻眉头?锁得?更深。
殿中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也都消失,就连垂手静立在皇帝身侧的鸿雁,都是呼吸微微一顿。
好一个九皇子妃,当?日请太医过府,两次鸿雁都跟着了?。
皇帝虽然不喜九皇子,却在意九皇子母族,当?今段氏唯一还在世的镇南将军段洪亮。
因此要他跟随,正是探察九殿下?的神志。
当?日太医可没有说一个字关于九殿下?要恢复的事情,都是九皇子妃自?行臆测,而后话赶着话让太医勉强点头?认同有这种可能?。
鸿雁却是没有料到,九皇子妃当?日之?举,不是在他面前表演什么在意九皇子博今上好感的戏码。
而是为今日当?殿情动君王,埋下?引线。
若陛下?问起太医,太医也只能?认当?日说辞。
好生聪明。
不过白榆说到这里停顿的时候,皇后忍不住开口,声?音没有那么清脆了?,带上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说这些,固然是好事,可是同寿礼有什么关联,”皇后说,“九皇子妃,你当?知道?圣上面前出言无状,是什么罪。”
一个个都要治她的罪,呸!
白榆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女自?当?明白,请容臣女继续言明。”
“太医开药之?后,臣女便按时给九殿下?服用,果真有了?起色!”
“九殿下?从?前怪叫,谁靠近都会害怕,会胡乱伸手去抵抗。像是……被谁殴打?欺辱了?一般。”
“臣女不懂,九殿下?身为天潢贵胄,又有谁能?够在宫闱之?中欺辱陛下?的亲子,欺辱一个失去了?母妃庇佑,却有陛下?圣光普照的皇子呢?”
这话真是说得?茶香四溢。
殿中所有欺辱过九皇子的皇子,全都汗流浃背了?快。
生怕这女子当?真落下?尖牙,以九皇子神志昏沉,却不忘欺辱他的人为由,胡乱攀咬他们。
而白榆又巧妙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是服药过后的九殿下?,渐渐不会怪叫了?。”
“也不会因为“自?保”而胡乱攻击人了?。”
“人变得?安静,却总是会念叨着父亲母亲。”
“后来几服药下?去,九殿下?连母亲也不叫了?,就只叫父亲。”
白榆说:“每日白天黑夜,总是将父亲挂在嘴边。有的时候会哭,有的时候,甚至会梦魇无法醒来。”
一直听着的谢玉弓,到如今也已经明白,她……竟是妄图为了?他,以父子亲情动摇皇帝。
可是那万寿图,又是从?何而来?
“臣女虽然在家中是庶女,但是向来仰慕父亲。”
“自?然明白,九殿下?这是想念陛下?。他心神受损,智如孩童,将这世上的一切都遗忘了?,却唯独还记得?陛下?啊!”
白榆这话说出的时候,带上了?些许凄厉之?声?。
大殿空旷,回音如鬼神之?音。
皇帝也听得?不由一动。
皇后一见皇帝有所动容,有些着急了?,断然不能?容这庶女贱婢再胡言乱语,摇动君心!
九皇子失宠才?是最好,他身后的段氏虽然溃败,但镇南将军段洪亮还依旧手握兵权不容小觑。
因此皇后高声?道?:“休要顾左右言他,难不成你想说是九皇子自?己想起了?陛下?寿宴将至,书写?了?这如同鸡爬的万寿图?”
皇后这一句话,实在没能?压得?住讽刺。
鸿雁听了?后,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是骂皇后。
坐在皇帝不远处的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眼中露出不赞同。
而白榆这时候,竟然慢慢抬起了?头?。
看向皇后时泪眼婆娑,却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之?色。
似乎没料到一国之?母,不温良恭俭,竟如此咄咄逼人。
而后白榆轻声?道?:“皇后娘娘想错了?。”
“九殿下?并未能?恢复神志,他心念陛下?,却也只能?如同困囿在躯壳的提线木偶,每日恍惚地重复。”
“这万寿图,乃是臣女实在不忍九殿下?孺慕之?情落空,把着九皇子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来的。”
“臣女是庶女出身,未曾读过书,也……也自?知可笑?,但是臣女对?比着万寿字,和九殿下?点灯数夜,依葫芦画瓢而作。”
“也并非是想拿出来贻笑?大方,惹陛下?震怒,皇后不悦。”
“臣女只是……只是……”白榆悲痛伏地,哽咽道?,“只是不忍九殿下?向孝之?心落空。”
“若陛下?恼怒,尽可治臣女殿前失仪之?罪。”
白榆说完之?后,满殿皆寂。
到此刻,前面什么太子尽心搜罗天下?的至宝,什么其他皇子凑出来的“九九八十一”寿礼,全都弱爆了?。
若是一个正常皇子,写?一幅万寿图就敢作为贺礼,甚至会让人觉得?豪无诚意。
可是偏偏谢玉弓现在还是一个“失心疯”。
这世上,哪有一件礼物比痴傻失心之?子的孝心,更纯澈无染,更能?在亲情稀薄的天家显得?弥足珍贵呢?
第29章
满殿的聪明人,自然都懂得白榆此举暗含的意思。
这九皇子妃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谁要是?再?出言怪罪什么,便是?妄图和一个痴傻之子的孝心过意不去。
再?说严重一点,那就是挑拨天家亲情。
因此就算皇后感觉到了身边的皇帝有所动容,又深觉自己?的皇儿被这个卑贱的区区庶女抢了风头?,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实际上看着白榆的眼神都要冒火了。
而安和帝再?怎么看不上这个九皇子妃,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下是?捣在了他的心窝上。
酸涩和遥远的记忆袭来,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真?心喜爱过一个人?
他也曾真?心爱慕过九皇子的母妃,那时的德妃不仅容颜艳丽,而且对他情痴不已。
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眼中只有他的女人,对一个初登帝位,在朝中上下被氏族和朝臣掣肘的君王,是?最优良的安慰品。
他在德妃的寝宫享受天神之尊,德妃还给他生?了一个同她一样娇艳可人的皇子。
安和帝甚至出神地想到,当年九皇子年幼之时,是?那么早慧懂事?,不论他教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他的容色在几个皇子之中也是?最盛,书房下学?的时候,他站在窗边,九皇子永远是?第一个冲向他,而后端正给他见礼,嘘寒问暖的。
那时候的安和帝也是?当真?谋划着,将这天下江山交给他最爱的孩子,才?会频频给九皇子开小灶,无论政务多么繁忙,都能?耐着性?子去教导九皇子课业。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时移世易,他渐渐斗败氏族,挣脱掣肘。
而这途中免不得又要氏族的襄助,因此他只能?封后封官,以氏族牵制氏族。
对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氏族多加恩赏,每月挤出时间去皇后那里?,也多加关?注皇后为他生?下的皇儿。
而德妃便是?那时开始,如?怨妇一般,每每他抽空过去,都是?流泪控诉,要他多加陪伴。
而安和帝是?一个男人的同时,首先他是?一个君王。
案牍之上,天下堆积在他一人面?前,亟待他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