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序光
这女侠好像跟自己也不是一边的,好凶。
“还不出来。”明云绯淡淡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她被吓得寒毛直立,看着一地血腥狼藉,她不敢不听话,只好磨蹭着出去了。
“嫂嫂。”容宜期期艾艾叫了一声。
卫燕一回头,见她可怜巴巴的,下意识道,“小孩不能看这个。”
“哈。”明云绯笑了一声,嘲讽道,“好胆大的小孩。”
卫燕不和容宜说话了,把剑还给了明云绯,问道,“剩下的人怎么办?”
明云绯没说话,容宜抢先道,“女侠,千万不能报官,官匪互惠,不会管的。”
“你报过了?”明云绯问。
“没有,是……”
“我娘报过。”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从容宜背后钻出来,“她在官府被打了六十大板,回来被我爹、我爷爷和族长打死了。”
明云绯沉默了。
通天的火舌卷起尘埃,赤红的喜轿诉说不公。
“怎么办?”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几人快马加鞭,几日便到了永宁关,和邵翼与沈星星等人会合。
明云绯当即带人返回北疆,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一路南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韩瑾和皇帝没反应过来,三关已破,领兵的正是在京城出现过的那个女人。
小皇帝没想到她敢大摇大摆的领兵,把司徒宸推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逍遥王,如今领兵的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她不过是逍遥王的一个暗卫。
不用明云绯反驳,天下人无不觉得荒谬,逍遥王是领兵二十万打退匈奴的战神,是端方儒雅的君子,是北朝的英杰,怎么会是一个形容凄惨、乞丐样的男人。
明云绯趁机说小皇帝不可能不认识自己五哥,都是愚蠢的宦官在背后控制他,愈发说明进京勤王十分必要。
这个愚蠢的宦官指的是谁一目了然,韩瑾几乎捏碎了手中的毛笔,他匆匆去找小皇帝,两人斗了好几年,终于放下成见,齐心对外。
明云绯带着沈星星和近几年招募到的奇才一路南下,这些人各个口才好,会说话,一张檄文能写出花来,有她们在,女军如虎添翼,甚至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明云绯乐得省事。
如今她们已到安首关,不过半月便能笔直入京。
明云绯站在四月的风里,望着京城方向,泛起一个轻轻的笑。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明云绯看了看一身干练的容宜,轻轻点了点头,向河堤走去。
容宜跟在她身后,踌躇半晌,问道,“你想当皇帝吗?”
“天下人都想。”明云绯道。
“为什么?”容宜不解。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自由自在,为了有权有势。”明云绯坐在软绵的草地上,随手折了一支蒲公英,像撸系统那样,把蒲公英撸散。
容宜犹豫片刻说,“可你不是这样的人。”
明云绯笑了两声,坚定道,“我是。”
容宜学她那样,坐在她身边发呆。
明云绯知道她是认出来了,其他人都知道她原本的身份,唯独容宜被瞒着,直到皇帝把司徒宸推出来,她才反应过来。
一个人再怎么变,说话的腔调不会变。
她分明是哥哥,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
其实容宜和司徒宸不熟,太后娘娘总说血脉相连,叫她多去看看他,她们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每每不欢而散,因为司徒宸恨她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除了那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睛,容宜想不到其他的。
她想到的是,在宫里这个叫暗七的女人总是一请就到,让人误以为她是她最宝贝的妹妹,因为她,宫里上下都敬着她。
她想到的是,暗七单枪匹马到匪寨救她,气她不顾安危。
她想到的是她野心勃勃却藏着温柔的眼睛。
她想到她的冷淡,明明来她宫里了,又不肯和她多说几句,可能她防的就是今天吧,叫她退也可以,进也可以,总有一边不至于太伤心。
容宜看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她真是她妹妹就好了。
可惜……
小皇帝下诏书为韩瑾澄清,言其不过做事欠妥,其实心里想的还是朝廷和百姓。
韩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被百姓看在眼里,此诏一下,众人愈发认定韩瑾把持朝政。
诏书谎话连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明云绯回去,其它的再商量。
此时唯一的办法是处死韩瑾,才能说服明云绯退兵。
小皇帝和韩瑾商量假死,韩瑾怕一旦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不同意,两人不欢而散,反倒是给明云绯把柄。
又过了几日,眼看着大军一日一日靠近京城。
小皇帝往明云绯军里送了一道圣旨,宣旨的小太监一板一眼,要明云绯跪下接旨,她笑了两声,“既然不想读,就烧了吧。”
“他才刚入宫,元帅可否给咱家一个面子?”廖德义腰弯得深深的,“权当是还了那日在京城的茶。”
明云绯摆摆手,“那日的茶是你送的?”
“是太后娘娘让咱家送的。”廖德义跪下把圣旨给明云绯,“太后娘娘跟您站在一起。”
四皇子和宁国公没落得如此之快,太后也在背后做了推手,二十年前杀死太子一案的证人并非不存在,而是被她交给了太后。
明云绯没想到的是,韩瑾的干儿子廖德义,是太后的人。
她接过圣旨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义姊暗七,德才兼备、心怀家国,特册封为摄政王。
明云绯嗤笑一声丢开圣旨,“我知道了,你回吧。”
“太后娘娘还让我给您带句话。”廖德义道,“您龙凤之姿,屈居人下是委屈您了,但这片天下是高祖当年打下的,无论如何,只能姓司徒。”
“龙井不错,但以后不必送了。”明云绯不着前后地说了句。
明黄布料,朱砂写就的诏书被随手放在桌上,滔天权势唾手可得,可她不满意。
大军拔营到京城,直到韩瑾被明云绯抓住,罗列三十余条罪名处死,小皇帝才恍惚明白过来,他没时间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跪在明云绯脚边,像几年前一样,噙者热泪,“朕什么都不求,只要一个帝位。”
明云绯平静道,“天下人为了权力抢破脑袋,你所求不过一餐饱饭,十三弟,我都记着呢。”
小皇帝伏在地上痛哭,“你稳坐摄政王的位置,若有人骂你牝鸡司晨,还有我护着你。”
“我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让这个成语消失。”
明云绯平静离开,不理身后的哀嚎。
史书北朝四〇三年夏,哀帝禅位,明帝登基。
当皇帝这事,明云绯有经验,最重要的还是源源不断的人才,她在各地修学校,不出几年,朝廷一片欣欣向荣。
小皇帝被幽禁在皇宫里,次年春,匈奴的女首领来使,为表两国友好,决定让皇子联姻,容宜亲自宣读的圣旨。
小皇帝问明云绯,“谁当皇帝重要吗?”
“重要。”明云绯答,“不仅谁当皇帝重要,哪个性别当皇帝也重要。”
小皇帝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当皇帝不就是为了权势滔天吗?和旁人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坐上去戈壁的马车,望着越来远远的故乡,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绝望的处境,古往今来理所应当地被女子承受,而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某位政客的心血来潮。
容宜望着十三弟的马车,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这马车本该她坐来着。
这一刻,她明白了明云绯的意思。
她要的是天下女子荣华富贵,要的是下女子自由自在,要的是天下女子有权有势。
也许她是降生的母神,容宜心想。
她悄悄靠近了些明云绯,去年她郁郁寡欢,心里有个疙瘩,想不通自己要如何自处。
要恨她,她的人格不允许;要爱她敬她,礼教不允许,被她毁容打断腿的是她亲哥哥。
直到庆功宴毕,沈星星拉着她散心,“一辈子那么长,哪有事事都想通的,快快乐乐的,后悔了再说。”
对,后悔了再说。
容宜把这句话奉为箴言,又搬回了她那座宫殿,叫明云绯叫皇上,但还叫卫燕嫂嫂。
沈星星自己也是,有一年她任科举主考官,三甲的名单呈上来,她随手一翻,就看见二甲第一百八十名叫君春寒。
她愣了愣,第二世种种扑面而来。
是她。
“沈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沈星星摇了摇头,“都不错,可以呈给皇上了。”
后来沈星星也见过君春寒,在礼部任个小吏,做事谨慎,忙起来像小陀螺。彼时她官居二品,要捉弄她不过抬抬眼的事。
可她没有,后悔了再说。
邵翼和张元留在了京城,而李容不顾劝阻,孤身赶赴北疆,任鹤山城知府。
她说:“元帅,我是鹤山城本地人,后山有没有野山羊我一清二楚。往年都没有,怎么偏那年冬天有了。”
她那日喝醉了,顾不上任何人,哭着说,“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明云绯拍拍她的肩,“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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