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天哪,这?也太可怕了!我?家内人就?在少爷身边伺候,我?可要赶紧把他调出来,要是?沾了妖气,下一个?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了!”
枭夫?
哦!是?了。以前看过的书上,倒是?有此?一说。
枭,是?食其母而生?的鸟,是?不详的妖物。
妖物皆是?阴气化生?的,枭也只化作属阴的男子。女子本来阳气清正,邪气不侵,可若是?娶了枭夫,怀上枭胎,便会被枭所害。
枭胎是?极凶险的,即便能度过怀妊之期,把孩子生?出来,也会妨害母亲的性命。像少年妻主这?样,在怀妊中便被枭胎吞噬的女子,并不是?孤例。
“可是?……”阿光自忖,“我?是?正常的男子,从小也没有撞过邪,怎么可能是?枭夫呢?”
可这?由不得他自己说。
“万鸿博!”婆母愤怒的脸,犹在眼前,“你我?同?榜进士,同?朝为官,一向?情义?不比寻常!真没想到,今日你为了一个?不详的妖夫,要和我?反目成仇!”
娘亲将他挡在身后,爹爹紧抱着?他,像一对护雏的鸿雁。
“贤姐出身自书香门第,怎么还会相信鬼神之说!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儿,什么枭夫,什么不详,我?便不信这?些又怎样!”
婆母红着?眼吼叫:“你可以不信!我?也明白你是?不舍得孩儿,可我?呢?我?女儿的尸身就?在眼前!她被枭胎害了命,难道就?是?我?家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公爹也抽泣着?:“无?论如何,万先生?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你选吧,这?枭夫是?要在族中处死,还是?送去庵堂?”
第120章 都怪顾影
无论是那时, 还是此?时的阿光,心中都觉得:“或许终身在庵堂修行,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但万鸿博依然坚持:“这世上没有什么枭夫。我视儿媳如同己出, 儿媳遭遇意外?,我也悲痛欲绝。但我们不能因为悲痛,再去毁掉另一个孩子。我不会让他殉妻,也不会让他出家, 我的底线是只能签下放离文书。若贤姐肯转圜, 我们依然?是亲家, 只是眼下?你们家在气头上,我要保证他的安危, 先领回?娘家去。过几年,他依然会归来奉养二老。请贤姐体谅。”
“任凭你舌灿莲花, 说到底,今日在棺材里的,不是你家儿郎!若是易地而处,你可也如你所说, 极力狡辩,要放过我的孩儿?”
万鸿博反问:“若是易地而处, 无论我作何反应, 贤姐可愿以自家孩儿之?命, 为我家偿命吗?”
“这……”
万鸿博轻叹口气:“我不过是为人母亲,贤姐你也是母亲。我明白你懂的, 只是一口意气罢了。”
在金色的流光中, 回?忆变得模糊不清。
“曾经?在修行的世界里, 我身为凡夫俗子;如今到了平凡的世界,我却又成了妖异。无情仙曾说, 她给我的处境里有?转机,可她怎知?,在庸人堆里待着,‘不一样’便是天大的罪过。众目睽睽之?下?,以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脱出险境呢?”
阿光正想着,恰好福子领着郎中来了,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郎中看起来轻车熟路,想必之?前已经?来诊察过,一见伤口渗血,直接拆掉旧裹布,换了外?敷的伤药,包扎起来。诊脉时,又亲切地问起方才梦中发汗等事。阿光只得强打精神应对一番,郎中便又开了张内服的药方,嘱咐福子按方先抓一副来。
待送走郎中,福子捏着药方子回?到床边,看了一趟。
“郎中说,方子里都是性情平和、定惊安神的物事……”
说到这个,想到方才,就絮絮地说了起来:“是该有?这么一副药来吃吃。方才公子可吓死我了,睡着睡着,忽然?就扯开帐子,手脚乱划,险些落到床下?去。我过去服侍,你也不要,推开我便想往床边撞,吓得我哟,拼命往回?拉,谁知?道你这么大力气……”
阿光心里过意不去,正想说抱歉,福子却先反应过来。
“公子,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怪你,就是看你病着,我心里怪空的,唠叨几句……”
“无妨。”
阿光从记忆里知?晓,万家仆侍很少,自己身边只有?福子一个。他这一养病,屋里的事务多了起来,福子年纪小,没有?经?验,累了怕了又不知?道向谁去说,也是怪可怜见的。吧一司叭①流⑨六③
福子偷看了一下?他家公子的脸色,只见阿光发呆似的坐在那,眉目沉郁,抿着嘴不说话。究竟拿不准他是真不生气,还是随便敷衍,息事宁人。脸上薄红,心里有?气,撅着小嘴恨恨地骂了句:
“呸!都怪顾影!”
阿光猛然?听着这句,心中一震。
“谁?”
福子眨了眨眼,偷偷看他神色,却没回?答。
“福子,你方才说,都怪谁?”
没听错的话,福子说的,就是顾影吧!
他脑海里的回?忆还没有?整理完。每次转换那些回?忆的场景时,眼前都有?金丝流过,可见那些并非他的亲身经?历,而是无情仙编织而成,灌注进来的。
“难道刚才做的梦,便是受伤时的记忆?那恶人真是顾影?”他有?些惊疑不定,“关键问题,这段记忆是已在戏文里发生过的,还是无情仙硬塞进来的?”
仔细想想,梦境过分真实,和脑海中的回?忆不太一样。
“是顾影比我进入戏文的时间?早,已经?入了戏吗?还是如我所想,戏文中根本?没有?什么顾影,全是无情仙的骗局?”
“咳咳!”
无情仙终于听不下?去了。
乍一听到来自脑海深处的声音,阿光身子一僵,脸色也就变了。
“公子?”福子问了一声,没见应承,一时有?点后悔,“都是我不好,不该跟您提起那恶人……”
阿光向他勉强一笑:“不妨事。福子你先去替我抓药和煎药吧,我趁空再休息一会。”
福子应了声,挺不放心地出去了。
阿光慢慢躺了下?去,这才小声询问:“是无情仙吗?”
无情仙应了一声,又叹了一声:“唉,我早就知?道,在戏文里忽然?和你说话,会吓着了你。所以,我之?前假托电话、纸条,或者变成戏中人,才跟你接触。”
“你倒是真照顾我。”阿光心里不爽,口气不阴不晴的。
无情仙也不在意:“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只是你这脑洞太大了——”
阿光心说:“糟了!方才换药的时候有?些痛,只是闭着眼,竟没看看伤口。”
伸手摸了摸包扎起来的地方:“……真的有?个洞?还挺大?”
“噗嗤,”无情仙笑出声来,“不好意思,又忘了你是个老实人。”
阿光悄悄地想:“不就是因为我老实,你才总是为难我?”又想到梦里顾影一边揍他,一边自称“老实人”,这老实人的标准可真是宽泛。
无情仙自然?能听到他的心声:“我是来告诉你,你所想的一半为真,一半是想偏的。顾影的性子里确实有?我的影子,其?实你也一样。你们都有?些像我,却都不是我。硬要算起来……”
“请住口!”
阿光忽然?想起,当初她口出狂言,说自己是李大帅的亲妈。想必说到这个话题,她又要扯出这不像话的伦理来。
这么一想,头更疼了……
“怎么,不爱听我说话?”无情仙口吻似是戏弄。
“是的,你塑造了一个柔弱的病人,就应该知?道他需要休息。请体谅我不能接待了!”
“那可未必。你想要清净,偏不得清净。”无情仙笑道,“看戏看文嘛,一帆风顺可不行。”
“怎么?”
阿光听得话里有?话,分外?警觉。
偏偏到了此?时,无情仙不肯再说清楚:“嘻嘻。你醒了,她醒了,这样一来,好戏就开场了。”
她醒了,是……什么意思?
“公子,公子!”
福子忽然?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一进门,几乎站不稳了,一手扶在桌边,一手拍着胸前,顺了好一会气,才说出话来。
“公子!大事不好了!那顾影……她活过来了!”
“什么?”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梦中的凶相犹在眼前,阿光凭空打了个冷战。
顾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头脑还昏沉得很。
胸口闷闷的,似乎积郁了不少浊气。她感到从皮肤上拂过的气流,想也没想,吸了一口,只觉得桂花香气袭人,十分甜润。
咦?
这似乎不是那间?她熟悉的小书?房。
这是……入戏了?
“衙内醒了!”
“夫人!衙内醒了!”
“谢天谢地!”
“我的娇儿……”
满屋子叫声各不相同,惊中带着喜,笑里又有?泪。太阳的光亮,在彩线和金丝绣成的床帐子上跳动,一片鲜艳的红色、绿色、紫色、金色,像在眼睛里燃起了一场烟花盛会。方才嗅到的桂花香气,一波比一波更浓郁,深深一个呼吸,就仿佛在鼻孔里酿了满满一汪蜜糖。
顾影这才反应过来:没错,确实是不知?不觉中入了戏。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七窍就全被热闹塞满了。只觉得含也含不住,吞也吞不下?,横亘在胸口。任她心思千灵百巧,在这一刻也是枉然?,只好睁着眼睛发愣,祈祷能快些适应环境。
只是奇怪,之?前进入戏文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有?无情仙编织好的一些前情回?忆。可是这次,她发了半天愣,脑海里还是一片寂然?,毫无记忆流进来的感觉。
“无情仙!无情仙?”
她在意识里大叫了好几声。
戏文能够顺利进行,说明无情仙一定在某处观看着,只是故意不应,把她留在这一片混乱里,自己面对。
“可恶……无情仙究竟是什么用意?这戏文究竟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梳理完思路,剧情便已经?开始运作。
穿着锦缎衣裳的中年女子,是第一个扑过来的人。张开手臂,把顾影抱在怀里,边哭边数落:“我的娇儿!可吓死为娘了!”
一听就知?道,这是戏文里的顾夫人。只是顾影没有?回?忆,对她半点也不熟悉,被她这么亲密地紧抱着,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顾夫人还没察觉出异样。点点泪水,滴在顾影中衣的肩头,或许其?中还掺杂了些许脂粉,都落在一处,触感有?点凉飕飕、黏糊糊的。声声哭泣就在耳边,连声喊着“娇儿”,语调里还听得出惊惶的意味。
虽然?戏假,然?而情真。顾影不认识她,但总归天下?母子之?情都是差不多的,听到这样的动静,又怎么能忍心放任她伤心呢?
“那个……母亲。”
方才听到有?人说“衙内醒了”,顾影便知?道,这一定是个官宦之?家。心中盘算,觉得讲点规矩总是没有?错的。
谁料顾夫人惊诧地望着她:“影儿?你……你叫我什么?”
顾影听她称呼,便知?自己对身份的判断不错。可是看她的态度,又不解其?意:“我说,母亲。”
顾夫人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