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这么?黑?”阿光觉得?奇特,“她们竟也肯?”
“物以稀为贵, 她们没见过, 就乐意买。”
“那她们没见过, 要怎么?做了尝尝?要是因为这个,觉得?不好吃, 觉得?咱们华夏人都是骗子?,不就说不清楚了?”
“这我们也想?到了!”张绍祺想?起来就开心,“我们有?个同学,她会酿酱,做酱油。我们就告诉洋人,把?豆腐煮一煮,在这个‘神奇的调味汁’里蘸着吃。”
阿光忍俊不禁:“一小瓶酱油,又是一个大银元。”
“对,那会儿可赚了不少!真是太好玩了!”
阿光一边和他们说笑,一边摆放行?李。话赶话地说到这儿,就不经意似的问:“我总听?人说,去外国留学很好,能?学很多东西?,但我从来不知道,都是学些什么?。”
他收拾差不多了,就坐回来问:“你?们学的是什么??”
倪隽明答:“油画。”
张绍祺答:“摄影。”
“真厉害。”阿光赞叹,“怪不得?电影公司要邀请你?们。”
他忽然想?到,如今他已经顺利上?了火车,想?必就能?顺利成行?。心里一高兴,就直接问两人:
“对了,开电影公司可不容易吧?咱们此去,是去一段时间,帮帮忙就回来,还是要在沪上?扎根了?”
张绍祺兴致颇高:“如果,咱们的电影特别受欢迎……”
倪隽明却泼了盆冷水:“如果,咱们的电影收益很惨淡呢?”
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总是在沉稳中透出些悲观来。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有?些冷淡,有?些厌烦。可是,又不见他把?这种情绪散播开来,而是一直闷在心里,养成一股子?淡淡的忧郁气质,总在眉梢眼角笼着层轻愁,看起来更是吸引人。
万事开头不易,阿光还是希望事情向?好:“我觉得?应该不错吧!那边既然多次邀请,就是说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见,你?俩就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大家凑在一起,没准真的能?拍出受欢迎的电影来!”
“唉,杜大哥,你?才是那个东风呢。”张绍祺叹了口气,“巧夫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这一群人里,剧本、导演、摄影师早就齐备了,资金也不缺,可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尤其是这个男主角,太难找了。”
阿光这才知道,自己被他们设计在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拍电影可是一件时髦的事,也很赚钱。这世上?有?多少艺人,都想?成名成家,有?这么?个机会,还不都扑上?去了?怎么?会缺演员?”
倪隽明解释:“因为,我们要拍的,和别人完全不一样。并不时髦,甚至有?些……难以启齿。”
“要拍什么??”
两人提起这规划多日的事,顿时来了精神。张绍祺就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沓稿纸来,递给?阿光。
“杜大哥,你?看,这就是剧本,里面写着我们要拍的故事!”
纸的边缘打了孔,用带子?穿起来,封面题字,分作三竖行?:
“九鼎电影公司一号剧本
“暂定名——
“《夜莺》”
“原来,拍电影的戏本子?,要写这么?多啊。”阿光见这沓稿纸厚厚的,不同于戏本子?轻薄,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感慨了一句。
张绍祺坐回铺位,这才后知后觉:“哎呀,你?说我,前几?天怎么?就忘了?早该给?你?看看这个,咱们就能?早些聊起来了!”
“现在也不迟。”阿光并不多在意。
若是在这台戏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何必着急抢戏呢?
带着期待,翻开一看,这里面的故事还挺曲折。
男主角名叫柳絮,父母早逝,和姐姐柳枝相依为命。姐弟俩本来在富人宅中做帮工。恰逢主人家的小姐犯了官司,主人家就承诺为柳絮找个好婆家,还贴补财物给?他做嫁妆。说动了柳枝,为小姐抵罪入了监牢。
柳枝坐了几?年牢出来,发现主人家非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放纵小姐霸占柳絮,又始乱终弃,把?他赶出了家门。柳絮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补偿,迫于生计,只得?做了流莺。
柳枝带着弟弟上?门讨公道,主人家竟然不承认她是代人受过,还叫来打手,把?她打伤。这时,一个地头蛇趁虚而入,一开始嘘寒问暖关怀姐弟俩,还借钱给?她们看病,转头来却用这点恩惠,逼迫柳絮继续出卖自己。
柳枝伤得?很重,决定放弃治疗,换来柳絮的自由。她为了不拖累弟弟,自杀身亡。可是善良人总是敌不过卑劣之人,柳絮还是被恶霸强留了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柳絮被恩客传染了恶疾。恶霸嫌他没用处了,便?打骂侮辱他。恶霸喝醉了酒,用力过猛,不小心摔破了头,就这么?死了。
在夜色里,柳絮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闻声而来的巡捕和恶霸的手下?两头逼迫,把?他夹在一座桥上?。柳絮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投江自尽。
“你?们这群小姐、少爷,怎么?会写出这样的故事?”
阿光看得?心情沉重,合起稿纸,放在一边。
张绍祺疑惑:“杜大哥,这个故事不好吗?我刚看剧本的时候,都看哭了。”
阿光轻轻摇头:“苦戏会让人印象深刻,你?们会喜欢上?这样的故事,并不奇怪。我是说,你?们和戏中这些人的生活全都不搭边,怎么?会想?到拍这样的电影?”
倪隽明在旁道:“因为,电影是可以反复看的。”
他看阿光不太明白,就继续说道:“电影,和戏曲、文明戏,是全然不同的。它可以用音乐的节奏,文学的想?象,图画美术的点染,山光湖色的衬映,复现于银幕,供万人‘观光’。我们把?一件发人深省的事拍成电影,反复呈现,就能?潜移默化,让所有?人在娱乐之余,有?些思考的余地。”(见作话)
阿光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从这个故事看来,我觉得?着墨的重点有?些偏了。”
他见两人都望了过来,顿时明白,自己说得?太直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其实我也不懂电影应该是什么?样的,随口一说,你?们别在意。”
倪隽明眼前一亮:“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光英兄,你?演过的戏文,比我们看过的都多。再说了,你?要演绎这个男主角,那你?的意见,也是重要的意见!你?快讲讲!”
阿光笑道:“我有?什么??不过是师傅这么?教,戏本子?这么?写,我便?这么?演。”
“杜大哥,你?就别谦虚了!”张绍祺催促,“演员,同音乐家、美术家、文学家一样伟大。都是努力于艺术的人,都是向?艺术之路上?走的同伴,你?的意见当然很重要!”
“那我就说了?”
“洗耳恭听?。”
阿光又把?剧本拿到面前,翻开来。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人如其名,就像一团随风飘浮的柳絮。我觉得?不正常的是,他在整个故事里,什么?都没有?做——每件事上?,他都没有?做选择,只是无声无息地承担着后果。”
张绍祺点头:“是啊,这就是他的悲剧所在。他无能?为力。”
阿光否认:
“不,我是在说,他看似一直在戏台上?,实则根本就没有?戏。
“这个柳絮,名为男主角,实则是我们戏台上?说的‘龙套’。姐姐说让他留下?,他就留下?;主人家赶他出去,他就出去。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别人决定的。
“你?们看,这里:‘管家推了柳絮,柳絮摔倒了’,这里:‘柳枝拉着弟弟,把?他带回主人家门前’。诸如此类,满目皆是。
“我相信,人在逆境中会渐渐变得?麻木。可是我不信,一个人会像这本戏里写的柳絮一样,从始至终无知无觉,毫无变化。这样的柳絮,命运再坎坷,也只能?让看这本戏的人隔岸观火,无法投入情感来看待。
“比如这一开始,在父母双亡前,柳絮是什么?性格呢?大小姐的禽兽行?为,又给?他的心性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明知道姐姐和主人家理论?,是以卵击石,为什么?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他自己又抱着什么?样的期望呢?想?要人,还是想?要钱?”
他说到这,抬头看看两人。
只见倪隽明听?得?愣了,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似乎有?话想?说,却滚动着喉结,咽了又咽,最?终也没说出来。
张绍祺心直口快:“他是被那个小姐逼迫的!难道不是和柳枝一样,要讨公道?怎么?还要人、要钱?”
“讨公道,只是一句道歉吗?”阿光却沉静地反问回去,“姐弟俩是为何离散的?不是为了弟弟的嫁妆和终身大事吗?现在,主人家纳了弟弟,又遣出门去,等于是人财两空。姐姐的愤怒,在于付出和得?到并不对等,而弟弟本人呢?他对这个小姐,是什么?态度?”
“那……就算他心软,或者从一而终,也可以吧。但是,他……他怎么?能?要钱呢?”
“怎么?不能?要钱呢?”
“他要了钱,这不就是一场交易了吗?”
“那么?,绍祺,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当然是要像夜莺一般,向?往那无拘无束的自由!”
“可是,自由的代价呢?”
“自由是无价的啊!心里有?自由,人就是自由的!”张绍祺愤愤,“他……他这……怎么?能?为了几?个钱,就向?坏人妥协?”
阿光听?他口气,就知道他乱了套。
看他着急得?脸颊发红,却说不出所以然的模样,透着股子?没被污染过的可爱,阿光笑意盈盈。
倪隽明在旁,却完全没有?一起说笑的兴味,声音有?些低沉:“绍祺……你?别再问了。你?还不明白。”
“明哥,你?明白啦?”张绍祺亮如星辰的眼里,此时写满了问号,还瞪得?溜溜圆。
倪隽明悄没声地点了点头,眼圈悄然泛起一道粉红。
阿光看着他低头不说话,心里也软,轻声道:
“我能?想?到,你?未必想?不到。我和你?,还有?这戏中的人,原本也有?些相同的遭遇。我想?,你?就是因为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才想?去沪上?,和朋友们一起,把?这电影拍出来,是吧?”
倪隽明沉默了一会。
他听?了就知道,阿光猜出了他的境遇。
这事本来不算秘密,他的隐瞒也并非刻意逃避,只是因着他自己的怯懦,并不愿把?这矛盾的心境剖开来,不愿看个清楚。
这部电影,有?他的问题。
眼前之人,带来了答案。
即使?不能?说个明白,至少能?让他知道,他的矛盾并不孤立,还有?人能?理解他,和他共鸣。
再抬起头时,他就带着些隐隐的激动。
“光英兄,你?的意见很好!我原先真的没想?到这些。等我们到了沪上?,大家聚在一起,还要再推敲这个剧本!”
阿光只回以淡淡一笑。
“能?帮上?隽明兄的忙,也是我的荣幸。”
张绍祺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在这心知肚明的哑谜里,百思不得?其解。
第96章 玩偶之家
车船颠簸了多日, 好容易重新踏上了地面。
一走出?车站,当真是换了天地。
这沪上的街市,行人如织, 来去?匆匆。放眼远望,处处都是摩登式样的高楼,上悬着五颜六色的大招牌。耳听叫卖声都是吴音,不太懂得在喊些?什么?。
“我是怎么?走出?来的?”阿光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 轻轻皱着眉, 想着, “无情仙肯定有能力,把我, 或者我们三个,都固定在平州。以她的心思, 找些?配角来破坏出?行的计划,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但她偏偏不管不问?,手心儿一松,就这么?把人放出?来了。
树挪死, 人挪活。对其她人来说,换个地方生活, 可能就好了。可是阿光明白, 戏神仙是摆明了不给人——尤其是不给他活路。只怕无论到哪, 波折的命运都一路相随。
那?戏神仙,到底还有什么?打算?又在沪上安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