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李世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不自然:“嗯,我舍不得。”
李玄霸耸肩:“所以,我不告诉你。”
李世民道:“你是找揍。”
李玄霸笑道:“如果能再见,我让你揍,这次绝对不找母亲告状。”
李世民抬起手,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抱住头道:“总之,现在我们在瓦岗寨,魏徵和王薄帮我们隐瞒身份,我们很安全。当我不再是珠娘和小五的累赘后,他们立刻就能启程去张掖。所以别来。”
李世民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摇头笑道:“我现在就是累赘。”
李世民坚持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哥,别来。想想父亲母亲小五,想想观音婢,想想我的珠娘。如果你现在被认定和贼帅有往来,我们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他们都会有很大的危险。你是我的主公,请不要任性。现在大隋气数未尽……”
李世民打断道:“我知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大隋还有数十万精兵,还有从北周活下来的老将,还有仓储中数不清的粮食。如果不是皇帝非要二征、三征高丽,他用征高丽的兵犁一遍中原,能轻易击溃所有贼帅。”
李玄霸叹气:“是啊。其实隋朝灭亡时气数也未尽。裴世矩、苏威等人劝说杨广带着骁果军回大兴,重整军队扫灭天下乱象。但杨广自己心态崩了,他居然再次南下江都,并发徭役在江都兴建新的宫城,想留在江都过一生,不回中原和关中了。”
李世民道:“骁果军多是关陇人,他们绝不愿意留在江都。”
李玄霸道:“是的。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联合骁果军将领杀杨广自立。”
李世民道:“现在大隋还强势,太原郡离涿郡不算太远,就是三征高丽的军队回头攻打我们,我们都难以招架,何况河东郡和齐郡还有骁勇猛将镇守。”
李玄霸道:“所以哥,别来。你要稳住。”
李世民道:“可就算这样,我也想来接你。”
李玄霸道:“别来接我,我来找你。回张掖等我,主公。”
李世民垂着头沉默良久,不由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和小时候对李玄霸一样,无奈又宠溺:“阿玄,我这时候真不想当这个主公啊。”
李玄霸道:“那就当做是我这个弟弟的请求。我想青史留名。你不当皇帝,我怎么青史留名?大唐不强盛,我怎么青史留名?肉体的消亡只是暂时的死亡,如果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我不想被人遗忘,我还想再活几千上万年,与华夏文明同寿。”
李世民道:“你要求真高。”
李玄霸挑眉:“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李世民举起双手:“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李玄霸眉头松开,笑意轻松:“说定了。”
他伸出手。
李世民也伸出手,和弟弟交握:“说定了。”
李玄霸抬头看着崩裂的天穹:“时间快到了。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世民道:“嗯,你说。”
李玄霸道:“父亲当了皇帝之后,就容不下你这个功高盖主的秦王。你发动玄武门之变,在玄武门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父亲退位。”
李世民神情淡然:“哦。”
李玄霸道:“你的太子原本会叫李承乾,这辈子估计会改名。他在嫂子去世前是个完美太子,但嫂子去世后,他不知何原因腿瘸了,你又过分宠爱次子李泰……”
李世民道:“李泰身边一定聚集了许多想要帮他夺嫡的人,二子相争是吗?”
李玄霸道:“是。然后你为了保住两个儿子,立三子李治为太子。李治年幼,你晚年就开始杀无辜的功臣了。这个风波还有延续。你当时因为李治年少仁弱,想立妃嫔所出的第三子李恪为太子。”
李世民道:“长孙四郎肯定不同意,其他朝中重臣也不会同意。如果立妃嫔之子为太子,皇后之子该何处?我就算动摇,最后也会坚定地立李治为太子。我并非无私之人。”
李玄霸道:“对。所以在李治继位后,长孙无忌就和一些大臣诬告李恪谋逆,逼死李恪。”
李世民叹气:“夺嫡之争的延续吗?”
李玄霸道:“随后李治逼死了长孙无忌等炮制李恪谋逆案的大臣。”
虽然这其中还夹杂了后位之争,但在这个时候,李治是绝对的君权独揽,立后也是从关陇勋贵手中夺权的一步棋,所以确实是李治想要逼死他的舅舅。
李世民苦笑:“看来你看到的‘历史’中的那个我看错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挺适合做皇帝。”
李玄霸道:“他被称为明君守门员,虽然自己离明君还差一线,但不超过他的人都算不上明君。”
李世民扶额:“真不知道该说何是好。不过我已经不是你所知道‘历史’中的那个唐太宗,未来早就改变了。”
李玄霸道:“是的。嫂嫂现在身体很好,只要你再体贴一些,就算你不会教儿子,嫂嫂会教。”
李世民道:“那就完全仰仗观音婢了。”
李玄霸笑道:“嗯。”
李世民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玄霸想了想,道:“嗯?我想想,帮我照顾好珠娘。”
李世民道:“活下来,你自己照顾。”
李玄霸道:“我尽力。”
李世民道:“还有呢?”
李玄霸又想了想,认真道:“哥,很高兴能和你当兄弟。谢谢你。”
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没好气道:“傻阿玄。你道谢是想气死我吗?”
李玄霸笑道:“怎么会?啊,时间到了。”
天塌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身形都慢慢淡去。
李玄霸道:“哥,再见了。”
李世民道:“一定会再见。”
梦境崩塌。
……
李世民睁开眼。
长孙康宁焦急道:“郎君,郎君,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哭?做噩梦了?我一直叫不醒你。”
李渊也焦急道:“大雄,你怎么了?”
医师擦着冷汗:“醒了醒了,醒了就好了……二郎君别动,你头上还有针!”
医师慌慌张张但十分熟练地把李世民头上扎的银针拔下来。
李世民坐起身,抹了一把脸。
他神情冷漠,但泪流不止。
“父亲,阿玄出事了。”李世民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渊疑惑:“什么?”
李世民一边像擦汗一样面无表情地擦眼泪,一边神情漠然道:“李元吉和李建成诬告阿玄谋反,阿玄被软禁后,宅院被贼人所烧,现在生死未卜。”
李渊脸皮抽搐道:“大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世民从床榻上走下来。
眼泪怎么擦也止不住,但他很奇怪地并未感到痛苦和悲伤。
眼中溢出的泪水就像是自然落下的雨水一样不以他意志为转移,就这么肆意地流淌。
擦不干净就不擦了。
李世民放下手,仰着头对李渊道:“父亲,我现在要立刻去涿郡向陛下澄清。你记得转告估计已经快回到太原郡的李建成。”
“我、必、杀、他!”
李世民一字一顿,转身就走。
李渊大惊失色,训斥道:“李世民!你怎么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往外走,李渊跟在身后。
“二郎,你冷静点,只是一个噩梦,三郎怎么可能会有事?李元吉虽然顽劣,但怎么可能突然诬告?大郎更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话传出去,让世人怎么看你?兄弟阋墙于内,你是想被千夫所指吗?”
“哪怕三郎真的出了事,我们也要从长计议。你现在不冷静,若出了什么事,三郎不也很难过?”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吩咐自己的下属整理行囊,准备离开。
他对长孙康宁道:“观音婢可能骑马?”
长孙康宁攥紧裙角,皱着眉严肃道:“能!郎君放心,我能跟上!一定能!”
李世民道:“好,和我一起走。”
李渊怒斥道:“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流着泪对李渊道:“父亲,我乃河右行军大将,只听从陛下差遣。你无权差遣我。我现在向陛下澄清谋逆之事,父亲阻拦我,是想反了大隋吗!”
李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本来就要反了大隋吗?
李世民压低声音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高丽陈兵数十万,猛将无数。我没有信心现在就反隋,父亲有信心?”
李渊皱眉沉思。
他并非庸人,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隋的时机。
不说大隋军队仍然很强劲,如果征讨高丽的兵锋转向自己,自己一定支撑不住,他现在也还没有做好反隋的准备。
如果李世民梦中的事是真的,确实必须立刻向杨广澄清,不能让杨广以为他们谋反。
李渊道:“我和你一同去。”
李世民摇头,泪珠就像是汗珠一样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甩落:“这事本就和父亲无关,父亲继续坐镇太原才更显问心无愧。由我去就好。而且……父亲,你不等李建成回来,好好问问他这件事吗?”
李世民笑了一声,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
李渊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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