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南阳公主更是心如死灰,到了长安后剃度为尼,寻了一处深山庙宇常伴青灯佛祖。
李玄霸也曾想请南阳公主回长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道:“昔年晋王和太子还是幼童时,随驾我的父皇南下江都,曾怜惜路上百姓,请求我的帮助。我明知父皇不体恤百姓,却担心惹父皇不悦,从来不敢劝谏。二兄兵谏之时,我也因胆怯,眼睁睁看着二兄冤死。如今父皇身死,大隋国灭,我身为皇后之女,大隋最为得宠的公主,岂能一点惩罚都没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叩首,李玄霸躲闪不及,急忙将南阳公主扶住。
“我愿常伴佛祖,一生一世为父皇所害百姓冤魂念佛诵经。希望能减少一点父皇的罪孽。”
南阳公主泣不成声。
她最痛苦的一日,就是亲眼见到父皇被斩首那一日。
而她最痛苦的事,却不是看到父皇身死而悲哀,而是看到百姓为父皇身死欢呼。
原来即使是皇帝,也会被卑如蝼蚁的百姓所杀。
长兄仁德爱人,次兄也曾劝父皇爱惜民力。
长兄在冰天雪地里跪求父皇无果,染病逝世;次兄以命兵谏,落得了身后污名,也无法劝父皇回头。
早知大隋会因虐民国灭,早知父皇下场凄惨,早知自己会亲口同意窦建德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南阳公主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跟随长兄次兄一同劝谏父皇而亡。
要是自己当初劝谏了就好了,要是自己当初与长兄次兄一同死了就好了。
李玄霸见南阳公主情绪激动,不敢再刺激南阳公主,除了劝说南阳公主不要离开长安城,就在长安城郊寻个寺庙出家,好宽慰萧皇后的心之外,没有再去打扰南阳公主。
他探得宇文士及在暗中接济南阳公主,也没有插手南阳公主的生活。
南阳公主知道宇文士及无辜,但不愿意再见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知道窦建德本来没打算杀自己的孩子,是南阳公主不肯留下与他的孩子,但仍旧想与南阳公主复婚。
宇文士及如今并没有像原本历史那样已经被李渊赐婚,一直怀抱着还能与南阳公主破镜重圆的奢望。
李玄霸不由感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可有时候人心不变,世道却变了,奈何?
“能帮就帮吧。”李玄霸最终还是插手了后宫之事,将此事细细告知了嫂子,希望嫂子能帮忙。
宇文珠很容易共情。李玄霸担心宇文珠难过,没有告知她此事,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宇文珠垂泪许久,李玄霸手忙脚乱给宇文珠擦眼泪。
良久后,宇文珠哽咽道:“观音婢一口应下,然后和兄公一同避暑,又将此事交回你手中?这是为何?”
李玄霸叹气:“嫂子大概是想你我施恩于后宫妃嫔家族,这样你在太医院开办妇科女子学院之事,可能会少些波折。”
女子行医本就不是正道,宇文珠还想以朝堂的名义培养女医,阻碍力道不小。
即使李世民支持,如果世间舆论皆反对,也不会有女子敢跟着宇文珠学医进太医院。
妃嫔大多是官宦之女,宫女都是良家子。若能改得此条弊政,宇文珠得了她们家人的感激,或许会有更多人赞同宇文珠在太医院统领女太医。
既然此事本就是李玄霸提出,那么功劳由宇文珠领得,不是理所当然吗?
宇文珠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也太荒诞了!哪有亲王和外命妇插手后宫之事!太荒诞了!”
李玄霸道:“我也这么想。但嫂子都愿意承担’让外命妇负责宫务‘的责任了,那我们就放手去做吧。而且二兄和二嫂让我们这么头疼,我们也该有点大动作,让他们焦头烂额。”
宇文珠揉了揉眼睛:“好吧,郎君说得对!”
第222章 突然转到抑佛道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李玄霸就不消极怠工了。
他先帮经验不足的宇文珠制定了“后宫巡查方案”,从审核妃嫔宫女宦官津贴有没有挪用开始,对宫中上下依次敲打。
唐朝掌管后宫事务的机构叫内侍省, 由宦官管理。
历史中的唐太宗谨防宦官专权, 规定内侍省不设三品官, 不允许宦官过问外廷之事。
不过宦官中,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也出现在了现在的时空,李玄霸带着宇文珠, 去寻了这个“例外”——张阿难。
路上,李玄霸给宇文珠介绍了张阿难的身份。
张阿难是萧皇后的陪嫁,原在萧皇后宫中为内侍, 又在太子杨昭府中为内侍,后回到杨广身边。
李玄霸不知道历史中的李渊和唐太宗是如何结识的张阿难。张阿难在雁门之围中因功封官, 大概率是李世民在雁门之围时结识的张阿难。
一位十六岁初上战场的少年怎么在雁门之围中结识的杨广宫中近侍, 其中内情李玄霸的想象力不充分,想不出来。
最终结果就是张阿难参与了晋阳起兵,进了秦王府,被封汶江侯,食邑七百户, 当了一辈子内侍省长官,逝世时官至从三品左监门将军, 陪葬昭陵。
唐太宗规定内侍省最高长官不得超过三品,所以内侍省最高长官只是从四品。但张阿难不仅官至从三品,还掌管禁军, 把宦官不得当三品官和不得干政的规矩都给破了。
后来唐玄宗给宦官封将军, 就是遵循唐太宗的旧例。
皇帝制定了规矩, 然后自己破坏规矩, 是很常有的事。唐太宗也有充分的理由,其余的宦官只是伺候人的奴婢,自然不得升迁。但张阿难是开国功臣,他不能算作宦官。
只是后世知道唐太宗的意思,用这个旧例的时候可不会遵循唐太宗的本意。他们只是想重用宦官,就随意找借口而已。没有这个借口,还有其他借口。
这一世,他和二哥是在陪同杨广下江南时结识的张阿难。
那时他和二哥被萧皇后带在身边,张阿难就是负责照顾他们的人。
当张阿难跟随杨昭的时候,他们与大表兄交好,与张阿难也很熟悉。
杨昭病逝后,张阿难回到了杨广身边,与原本历史一样,在雁门郡立下战功,被杨广任命外官,派到了太原,照旧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隋朝的时候,张阿难是兄弟二人在隋朝宫中的内应;等他到了李渊身边后,他是兄弟二人的眼线。虽然他没能随着李世民出征,但李渊身边厉害的将领不多,在防守太原时,他也战功赫赫。
如何给张阿难封官,兄弟二人都很为难。
如果张阿难不是宦官,以他的功劳和本事,封个将军不为过。虽然兄弟二人都知道宦官不该干政,但因为张阿难年少蒙难净身入宫,他立下了功劳就不能兑现,兄弟二人都很难接受。
李玄霸理解了唐太宗心中的纠结烦闷。
唐太宗以军功起家,治军严明,有功必赏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张阿难是他的下属,如果立功不得赏,简直逼死他的治军强迫症。
李玄霸决定摆烂。
他给二哥说了后来宦官专权的事,拂袖走人,让他二哥自己决定。
皇帝就要独断专权,他一个小小的晋王怎么能僭越?
几日后,李世民黑着眼圈,还是决定给张阿难应有的待遇。
“宦官专权是因为皇帝能力不够,无法平衡朝堂,只能依靠亲近宦官。只要皇帝能力不够,宦官、外戚、外臣相互制衡,是他们唯一能保住自己帝位的方法。”李世民翻遍了史书,得出结论,“就算我不给张阿难爵位,将来想要重用宦官的皇帝还是会那样做。我不能因为后世子孙不争气,就寒了现在功臣的心。”
于是张阿难仍旧封侯。
虽然张阿难现在还没有封将军,但李世民已经决定先让张阿难领一段时间的内侍省,等长孙皇后熟悉后宫事务后,就免去张阿难的内宫官职,并发诏说张阿难是开国功勋,如今免除张阿难的宦官身份,张阿难不得再入内宫,只能当外官。
虽然命根子接不上去,但皇帝说张阿难不是宦官,张阿难就不能再是宦官。
李玄霸问道:“二哥,你虽然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后世子孙肯定会仍旧不管不顾,仍旧把信任宦官的锅扣你头上。这值得吗?”
李世民耸肩:“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看不着的不肖子孙,寒了看得见的功臣的心。”
李玄霸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阿难。
张阿难哭求辞官,李世民焦头烂额哄了许久才哄好,气得挽袖要揍弟弟一个狠的。于是李玄霸母亲宫中住了几日。
张阿难可以说是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调皮捣蛋长大,又是少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保住了杨昭儿子的知情人,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慈祥极了。
李玄霸说要管父亲和二哥的后宫诸事,张阿难只顾着给李玄霸和宇文珠面前堆吃的,不断点头说好。
李玄霸无奈:“张翁,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张阿难笑道:“我只知道三郎君说的肯定都是好事。晋王妃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一定做得妥妥帖帖。”
宇文珠感到压力很大。
李玄霸安抚道:“后宫有母亲和嫂嫂先后打理,已经没什么问题。珠娘只是展现一下权威,为我查探皇家寺庙贪污一案做铺垫,不必太担心。”
宇文珠使劲点头。
李玄霸无奈抬手,帮宇文珠把点头点得太用力,都甩歪了的珠钗扶正。
张阿难看着李玄霸和宇文珠的相处,脸上微笑更加慈祥,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半点不像个能在战场上厮杀的猛将。
待李玄霸安抚好宇文珠后,张阿难才道:“三郎君,寺庙可不能细查啊。”
李玄霸点头:“我知道。我有分寸。就算查出什么麻烦,不是还有二哥吗?”
张阿难哭笑不得,不再劝说。他看出来,这兄弟二人又在斗法,他还是不插嘴了。
宇文珠疑惑:“为何寺庙不能细查?”
李玄霸细细地为宇文珠解释:“这就要从宗教对朝堂的作用说起了。”
张阿难停下给李玄霸和宇文珠堆糕点和果子的手,坐在一旁认真地听课。
宗教对朝堂、对皇帝还能有什么作用?当然是麻痹百姓的作用。
封建王朝的权力触须难以伸到最底层,要如何让村落自主运行?传统上是靠宗族自治,后来皇帝发现,佛教这玩意儿真的很好使。
宇文珠又生出新的疑惑:“为何是佛教,不是道教?”
李玄霸笑道:“因为道教术业不对口。”
后世年轻人都对道士的好感大于僧人,对道教的好感远远高于佛教。其实后世年轻人欣赏的“爱信信、不信滚”的道教,是经过仙侠文学,特别是网络文学再创作的“文学道教”,和现实道教是两回事。
道教诞生之初,就只有两个追求,站在统治者身边,或者站在统治者对面。
站在统治者身边,即帮统治者主持宗教典仪,为统治者炼丹,陪统治者高谈阔论;站在统治者对面,这个大家都很熟悉了。
真正的道教是世俗宗教,与世俗权贵走得极近,每一代道教领袖都会得到册封,热衷于给权贵当座上宾。
封建时代的道教领袖是什么模样,搜搜最后一任张天师在哪就差不多了解了。
总之李玄霸前世遇到的宗教都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不是宗教本来的面目,是新社会新气象。
虽然孙思邈是道士,但正因为孙思邈本人是道士,所以他对道教没有什么滤镜。宇文珠身为孙思邈的弟子,也不会把“道士”这个身份看得太重。
谁都知道,道士能做官,而大部分道士也是想做官的——朝中除了孙思邈是道士,还有个道士叫魏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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