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更重要的是,虽然亦师亦友的薛道衡与苏威感情变淡了,但与苏夔的感情仍旧很好。有薛道衡为榜样,苏夔现在摩拳擦掌,势要在大唐做出一番事业,整个人英姿焕发。
他英姿焕发,就常去骚扰李玄霸。
苏夔认为,他作曲,李玄霸写词,他们当是伯牙遇子期,高山遇流水,是大唐新知音。
李玄霸却是个假文豪文抄公。
虽然他不是不能多抄几首词应付苏夔,但能让他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刮应景诗词的隋炀帝连骨灰都被扬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折腾自己不喜欢的事。
李玄霸推脱自己政务繁忙,现在无法再专注乐礼和曲子词,灵感枯竭。
苏夔说没关系,他天天给李玄霸弹曲子,李玄霸一定能恢复灵感。
李玄霸看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一脸天真赤诚的苏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收与苏夔是真正的如异性兄弟般的友人,他笑得前俯后仰,常在苏夔面前出馊主意,给苏夔创造更多令李玄霸尴尬的机会。
友人们都知道,李三郎面硬心软,哪怕不想搭理苏夔,但苏夔对他捧出了一颗火热的友谊之心,李三郎就很难强硬拒绝,只能自己吃瘪。
如果李玄霸问苏夔,苏夔肯定会详细地将父亲的状况告诉李玄霸。
苏夔相信李玄霸,他相信李玄霸与自己一样都是如高山白雪一样的高士,绝对不会害人。
所以李玄霸就更不想问了。
裴世矩不知道李玄霸居然躲着苏夔,见李玄霸面有难色,以为李玄霸与苏夔有什么间隙。
荥阳郑氏虽然已经败落,但在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亲家时,苏夔可能与李玄霸有冲突。
裴世矩委婉道:“苏夔虽性格带刺,但品行不像苏威,更像薛玄卿。”
李玄霸叹气:“我知他品行很好,我只是……只是有点应付不来。”
面前是半个师长,李玄霸没有藏着掖着,将除了文抄公很麻烦之外的烦恼告知了裴世矩:“我本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只是为了讨好隋炀帝才勉强自己。他视我为知音,我真是……都是薛伯褒的错!他在岭南吃一辈子海风吧!”
裴世矩嘴角抽搐得停不下来,揉了两下嘴角才控制住自己无语的表情。
他的两位弟子为何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烦恼?真是麻烦的晚辈和学生。
你不喜欢就直说,难道还担心苏夔不高兴?你不是说与苏夔不熟悉吗?他不高兴与你有何干系?
薛伯褒也是,你在中间撺掇个什么,如此轻浮,就算你是薛玄卿老来子,也被薛玄卿宠得太过不知分寸了吧?!
裴世矩道:“你不想就罢了,我去问。他当会如实回答我。”
就是我和他可能吵起来,甚至打一架,非常不体面。裴世矩在心里补充。
李玄霸也知道若裴世矩和苏威谈真心话,第二日魏徵就要弹劾裴世矩和苏威在长安城大街当众厮打追逐,有失体面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苏夔是个人才,将来迟早会被二哥重用,我还是当习惯与他相处。”
原本历史中虽然唐太宗骂苏威是大隋奸臣,苏夔也未在大唐出仕就去世,但苏夔之子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另一个儿子苏亶的女儿还是李承乾的太子妃。
骂归骂,唐太宗对苏家人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
太子妃苏氏在李承乾离世后的,独自抚养庶子和亲生子长大,二子皆是有才有德之人,孙儿李适之还是一入天宝就被逼死的唐玄宗开元盛世名相之一,可见苏氏养娃的本事。
可惜李承乾这个大龄叛逆娃,苏氏实在是带不动。
另外一提,李承乾是十六岁和苏氏成婚,但他十一岁就有了长子李象。
李玄霸想着就头疼。或许不仅二哥不太会教孩子,嫂子也……也过分溺爱孩子了。
嫂子这一胎不一定是儿子,如果是儿子,也比李承乾晚几年出生。
但能被溺爱孩子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选为儿媳的人,肯定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以二哥和二嫂的性格,哪怕苏氏年纪比自己儿子稍大一些,也会扒拉进自己儿子后院。年纪稍大几岁还能更早生孩子,说不定夫妻二人更高兴。
虽然李玄霸不会告诉二哥和二嫂原本的太子妃是谁,让二哥和二嫂重新挑人,但哪个世界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喜好应当都是相同的。李玄霸预见了将与苏夔结亲的未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与苏夔缓和关系。
苏夔完全没发现李玄霸与他关系僵硬就是了。
至于苏威想要改革功勋授田会不会让苏家败落,以至于苏氏无法进入皇家,李玄霸只能说,不要小看他二哥。
无论是原本历史还是如今的现实,贞观君臣都进行了不少大刀阔斧会触及别人利益的改革。
在其他朝代,史书中总说某某大臣主持改革;在贞观年间,史书中只记载唐太宗进行了改革。
房玄龄?杜如晦?还是千古喷子魏徵?他们在改革中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削减官职数量等得罪人的改革定是出自房玄龄之手。但史书对他们一笔带过,只强调“唐太宗”。
对改革派的大臣,用他以强国,杀他以平众怒,是皇帝常见的做法。
二哥却是做不来这等事,从他手中颁布的政策,责任都是他自己背。
所以李玄霸才对在贞观年间任何的改革都慎之又慎。臣子背锅和皇帝背锅,对朝堂的影响太不同了。以二哥的倔强,让现在还年少气盛的他做出冤枉忠臣以平息臣子怨愤的事,比让他戒糖还难。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好疼。
裴世矩心疼道:“你只是监国亲王,若遇到头疼的事,大可告知陛下。朝中还没有不能等几月的紧要之事,待陛下回复也来得及。”
李玄霸没好气道:“二哥惯爱压榨我,若是其他人坐镇长安,二哥会认真思考;对我,他只会抱怨我为什么烦他,他正打仗呢,让我自己看着办。”
裴世矩:“……”
裴世矩道:“高昭玄在,他会拦着陛下。”
李玄霸道:“二哥根本不会让高老师知道这件事。”
裴世矩:“……”
看来还是高昭玄罚得少了。
裴世矩虽无语,也知道李玄霸的预判可能是正确的。他不由埋怨苏威,为何不等陛下回来再搅风搅雨,非要给李玄霸制造难题。
李三郎只是一个监国亲王,这等重责哪能让李三郎背?
心里有再多不愿意,李玄霸还是出宫去找苏夔一叙。
苏夔见李玄霸在晋王府见他,惊讶道:“你唤我入宫便是,我不觉得麻烦。”
李玄霸:“……”我只是好久没回家,回来喘口气,和你没关系,不要擅自自我感动。
苏夔就是很感动,感慨李玄霸这个友人真是太体贴。
李玄霸在苏夔又要问他要琴的之前,把话题拐到正事上:“苏伯父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如此激进?”
李玄霸语焉不详,苏夔也知道李玄霸问什么。
他失笑:“父亲一直对被隋炀帝驳回的上策耿耿于怀。只是隋炀帝不可能同意他的献策,他说再多也无用,便作罢了。他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仅会认可自己,也能顺利执行这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便坚持上书了。”
苏夔笑了笑,收起笑容,神情略有些悲伤:“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他常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还活不过自请镇守边疆吃苦的薛老师等友人。若不快些把这件事办妥,他就无颜与这些友人并列了。”
并列……李玄霸沉默。
平时都看不懂气氛的苏夔此刻像是能看透李玄霸的内心似的,道:“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世人,都不会将父亲与薛老师、高公等人并列。父亲在大隋的权势远远高于他们,但名声比他们远远不如。正因为不如,父亲才不甘心。父亲其实是很重名的人。”
李玄霸道:“苏威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苏夔对李玄霸不客气的评论笑了笑,道:“此乃隋文帝之语。大德也听过?”
李玄霸道:“是啊。”
在隋文帝时期,苏威无论是广结群臣还是经营声望,就只为了两个字,“求名”。
他本就是非常看重当世名和身后名的人,也曾是能在隋文帝面前据理力争不肯妥协的人。
只是“求名”之心敌不过对身家性命的害怕,让他成为了隋炀帝身边那个阿谀奉承的五贵。
苏夔道:“不过我以儿子的角度来看,父亲此举也不仅仅是求名。大德可知我祖父?”
李玄霸点头:“知道。”
苏威的父亲是西魏实际掌权者、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肱股之臣苏绰。宇文泰富国强兵的改革都有苏绰参与。
后世网络上对苏绰的了解大概是从一个知乎人编的“用清官和贪官相互制衡”的假文章。或许许多人不知道苏绰这个名字,但对这篇文章略有耳闻。
真实的苏绰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儒臣,精通数理和度支,一生勤俭朴素,为西魏鞠躬尽瘁,四十九岁便死于积劳成疾。
他为宇文泰所上的“六条诏书”,其一便是“均赋役”,调济贫富,不可征贫弱而免除豪强的赋税,断不可能提出让宇文泰养贪官害民的事。
苏威刚做官就能有如此大的声势,与他是苏绰之子分不开。
苏夔道:“祖父在世时,西魏正处于战火中。为了尽快使西魏强大,祖父制定了许多严苛敛财的赋税政策。祖父离世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道:“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
苏夔眼眸一亮,脸上笑容复起:“大德又听过了。”
李玄霸心道,他刚从记忆殿堂中把这句话调出来。
这句话并非出自《苏绰传》,而是出自《苏威传》。
苏绰死时仍旧对自己制定的严苛法令耿耿于怀,很担心这些战时法令会延续到和平时期,变成害民虐民的凶器。苏威一直将父亲的遗憾记在心中,入大隋为官后,对“奏减赋役,务从轻典”颇为上心。
那段记载中,苏威不仅用严厉的语言劝谏隋文帝节俭,还在隋文帝气得亲自提刀杀人的时候挡在隋文帝面前,堵住隋文帝的路,简直与魏徵一样。
他还从这段《苏威传》中“看”到,苏威奏请减少功勋授田,竟是从隋文帝时就开始了。
他劝隋文帝,隋文帝不听;他又劝隋炀帝,隋炀帝也不听;现在他到了大唐,又上书大唐的皇帝。
李玄霸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没有任何外因,苏威仍旧会上这一道献策,只是不会如现在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罢了。
李玄霸道:“现在前线正在打仗,苏伯父却要削减功勋的田地,这可能会造成前线将领的不满。”
苏夔道:“正因为陛下正在亲征西突厥,父亲才要推动此事。否则征讨西突厥后,不知又要赐多少永业田给功勋?而陛下亲征,将领们不敢居功,断不敢生事。”
李玄霸开玩笑道:“你难道也听了我二哥喜欢和部将抢功劳的闲话?”
苏夔笑道;“这怎么是闲话?是那些将领们自己没用,不能为陛下分忧,自己传出的酸言酸语罢了。真正的名将,当如代国公李靖将军和大德你,陛下可曾‘抢’过你二人的功劳。”
李玄霸道:“李靖就罢了,我只要跟在二哥身边,从来捞不到上战场的机会,哪怕上马也能被他踹下去,远不如二哥的部将。”
苏夔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十分不见外地往李玄霸书房走。
李玄霸与他聊得开心,没反应过来。
当苏夔推开他的书房,抱住他的琴时,李玄霸才脸色瞬间煞白。
苏夔笑道:“来,大德,我们合奏一曲!”
奏你个大头鬼啊……
李玄霸眼神左右飘移,瞅到了书房隔壁的小书房中两个探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
他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今日唤你来,可没时间让你抚琴。苏伯父之事是次要的,我有一件事很头疼,只能嘱托给你。”
苏夔放下琴,正色道:“大德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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