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高颎和宇文弼每日待在藏书阁,虽不参与朝政,但对朝政之事仍旧十分灵通。
他们得到杨广的诏令后,心情都很复杂。
于是,他们二人便来了一次共同授课,教导李玄霸和李世民解读杨广的诏令。
李世民看到增加殿内省等官僚机构,道:“莫非是陛下嫌弃现在的官吏权力过大,所以需要细分?”
高颎、宇文弼和李玄霸齐齐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疑惑:“我说得不对?我觉得就是这样!”
他想了想,使劲点了点头,十分自信道:“肯定是这样!”
李玄霸移开视线。来了来了,二哥的“自信爆棚状态”已经加载了。
不过二哥确实说对了,不愧是二哥,天生的政治直觉。
高颎深深叹了口气:“你这个孩童都能看出来,朝中大臣肯定都看出来了。”
宇文弼问李玄霸:“大德呢?你看出了什么?”
李玄霸道:“当年先帝继位时,为安抚勋贵,不仅认可先朝爵位,还设置了上柱国等大量功勋散官,凭借门荫即可做官。这样勋贵家家有爵位,代代有官做。先帝与诸勋贵承诺,共享天下富贵。”
高颎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继续。”
李玄霸道:“陛下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只留公侯,缩减爵位数量;贬上柱国以下至都督的十一等高品散官为九大夫,不仅缩减了散官数量,也降低了散官品阶;前朝爵位不再沿袭,必须寻求立功重新封爵……如是种种,都是削弱勋贵的地位,寻求帝王集权。”
李世民连连点头:“我懂了,陛下是不想和勋贵共享天下了。”
这次连宇文弼都叹气了。
高颎见二人态度,问道:“你们似乎不认为此举有错?”
李世民疑惑:“史书中的明君多是大权在握,陛下这么做,不是所有皇帝都会做的事吗?”
高颎语塞。
宇文弼道:“那若是勋贵不满意呢?”
李世民道:“掀起叛乱吗?那就平叛呗。”
李世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师们。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
高颎和宇文弼看着李世民,表情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李世民品出点味来:“老师认为陛下这样做不对吗?”
高颎没有回答,他问李玄霸道:“大德,你认为呢?”
李玄霸装作思考了一会儿,道:“削弱勋贵,加强君权,这确实是皇帝都想做的事。开国时皇帝需要和勋贵妥协。但当王朝稳固,皇帝若想更进一步,打造一个盛世,肯定就需要收拢权力,压制勋贵。因为国家的利益,和勋贵个人的利益肯定是冲突的。”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阿玄说得太对了。我们唐国公府都是不缴税的。国家兴盛需要多收税。唐国公府想要富贵就要占领更多的田地,于是国家能收到的税就少了。嗯嗯,就是这样。”
李玄霸:“……倒也别拿我们家作比喻。”
李世民无所谓道:“不说也是这样,遮遮掩掩干什么?照实说呗。”
李玄霸:“……”哥那坚持要留下玄武门之变详细记录,并且常常感叹玄武门之变细节的少根筋性子现在就有了吗?这就是本性吗!
高颎和宇文弼都仿佛失语,沉默半晌,才继续叹气。
李世民挠头:“老师,你们认为这样做不好吗?”
高颎道:“正如你所说,君王总会走上这一步。只是陛下太急躁了。他若是要削减官爵,就该坐镇京城。可他却老想往外跑,根本定不下性子。”
宇文弼连连叹气道:“我知道陛下很有雄才大略。他要修运河,修东京;要南巡,也要北巡;还要同时削减官爵,收回勋贵特权……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对的,但不能同时做啊。如搬运沙土一样,一次搬运一袋沙土,一天就能搬完;一口气把沙土袋子全压在身上,这会出人命。”
李玄霸非常赞同:“没错,所以出人命了。”
高颎、宇文弼、李世民都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李玄霸。
李玄霸默默抬起双手,捂住嘴,用眼神告诉他们,自己什么都没说。
高颎和宇文弼见李玄霸这模样,终于知道为何如今花团锦簇的大隋会在二十年内改朝换代了。
他们本来想了许多,比如皇帝和年长的皇子都早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于是群雄重启争端之类。
结果大隋是这样完蛋的吗?悟了悟了。
高颎和宇文弼齐齐捂住胸口,有点喘不过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赶紧起身帮两位老师顺气。
李世民:“老师啊,别激动,阿玄什么都没说。”
李玄霸:“对对对,我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你看我,无论听到了什么,都当作没听见。”
李玄霸:“对对对,老师,当作没听见可好?”
高颎和宇文弼一人手持一把扫帚,把李世民和李玄霸赶出了门。
李世民对李玄霸叹气:“阿玄,你可长点心吧,别再胡言乱语了。你若进宫了也胡言乱语,哥哥就要陪你去刑场了。”
李玄霸道:“我还没那么蠢……既然早早被赶出来了,去书铺看看?”
李世民点头,压低声音道:“顺带去偷偷吃烤羊肉,嘻嘻。”守孝什么的,才不给她守呢。
许久没吃撒了许多香料的烤羊肉,李玄霸也馋了,便默许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书铺,书铺门口排了长龙。
原来今日书铺正好补了一批高颎、宇文弼注解版《尚书》的货,所以西市一开门,学子们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赶来排队。
李玄霸和李世民从后门进去时,正好看见掌柜在和一个相貌堂堂的佩剑青年商谈什么。
见到两位主人到来,掌柜立刻拱手道:“事情巧了,二郎君,三郎君,这里有位大人想要本店帮忙印刷诗文集,小的正想把诗文集送给二郎君三郎君看看。”
这是李玄霸在独孤老夫人逝世后,和母亲商议的新生意。
现在唐国公府的书铺都能任由窦夫人使用,西市书铺的印刷儒经又已经得到了文人们的认可,窦夫人便和李玄霸商议,扩大印刷书籍的售卖范围,增加帮文人印刷出版诗文集的业务。
当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让唐国公府帮忙印刷诗文集,得有国子监教授的举荐信,还得把诗文集给国公府先过目。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那人拱手自我介绍。
那人笑道:“原来是唐国公府有名的神童双生子。在下房乔,与李秀才一样,在先帝开皇十七年,于分科举荐考试入朝。”
李世民笑道:“与阿玄一样是秀才吗?”
房乔摇头:“在下才疏学浅,未能通过秀才科。”
李世民立刻道:“未通过秀才科也不是才疏学浅啊,只是比起方略,有其他更擅长的学问而已。能被举荐到陛下面前并通过考试,肯定都是天下罕有的人才。诗文集不需要看了,我相信房兄。对吧,阿玄?嗯?阿玄,你发什么呆?”
李玄霸脑子急速转动,总觉得“房乔”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记忆卡壳,记不起来。
第40章 经典的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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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李玄霸回过神, 他的视线落在了诗文集上。
房乔带着矜持的笑容,将诗文集递给李玄霸:“请李秀才指点。”
李世民道:“房兄别这么客气。我字大雄,阿玄字大德, 呼我们的字便好。”
房乔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想在心里拆穿, 但他经过了短暂的卡壳,在看到诗文集的扉页时已经想起这个“房乔”是谁。
诗文集扉页是房乔的自我介绍,清河房氏, 其父司隶刺史房彦谦,姓房名乔字……呵,字玄龄。
清河房氏虽不是“五姓七望”, 也是能与清河崔氏攀上姻亲的大贵族,在京中人数不少。
李建成与“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联姻后, 山东郡姓纷纷向李建成表达善意, 与李建成推杯换盏的狐朋狗友中就有清河房氏的人,李玄霸见过不少。
若不是如此,他在唐代听到一个姓“房”的人,肯定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房玄龄的谁”。
没想到真的见到房玄龄本人时,他居然在房玄龄自报本名时, 记忆卡了几十秒的壳。
不过后世知道房玄龄名乔的人也不多,李玄霸还算“知识渊博”了。
弱冠的人互相交往都是以字相称。
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 是不太习惯用字忘记了。
但房乔这样已经快而立之年的人如果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就是委婉地告诉对方“我不想和你深交”的意思。
但显然,李世民脑袋里没有这根弦。
现在李世民单独介绍他和李玄霸的字, 就把房乔架在了柴堆上。
李玄霸本来想告诉二哥房乔的想法, 但发现房乔就是房玄龄后, 李玄霸就给了未来房相一个面子, 没给他在未来领导那里上眼药。
房乔默默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只是一个小孩,他应该没有坏心思,唉。
房乔再次拱手:“不敢不敢。”
李世民道:“有什么不敢?你有官职在身,我只是一个孩童。”
房乔:“……”他更尴尬了。
李玄霸颇有兴趣地看着李世民用“天真无邪”打得未来的房相措手不及。
李玄霸没有隐藏自己的表情。房乔很快就看出李玄霸在看自己笑话。
他看看一脸热情的李世民,又看看一脸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微笑的李玄霸,头皮有些发麻。
房乔立刻猜到,李玄霸应该是觉察出了自己不想深交的意图,李世民肯定没有。
他虽自傲,也知道不能得罪人,立刻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字玄龄,小郎君也可称呼在下的字。”
李世民笑道:“我还是叫你房兄吧。我还小,现在就叫你的字,对你不太尊重。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再平等相交。”
房乔:“……”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孩童,他都怀疑对面之人想要招揽自己了。
“扑哧。”李玄霸忍不住笑了。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笑什么?”
李玄霸道:“我天生一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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