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湖锦鲤
有着这样的姻亲,怪不得霍家底气足,也怪不得那些义军都不敢动它呢。
义军到底也只是一群被胡祸驱赶得不得不南下的普通百姓,他们干掉汝南太守,不是想立国,只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安身立命。
既然还没打算在名义上背叛朝廷自己立国,那就要对南帝朝廷保持畏惧,因为到时候他们想名正言顺统治汝南,恐怕还需要霍家的关系去建康请封呢。
汝南郡本地的人和附近几个郡的人都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他们释然了,赵家赵初没有释然。
在赵初看来,不管霍家是因为什么理由在汝南存活下来的,作为如今汝南唯二的豪族,霍家有责任也有必要和自己相互扶持,共同抵抗来自义军那把随时都可能失控的刀。
于是赵初一拍大.腿,挥笔写就一封情真意切.言辞真诚的书信,派人送往霍家庄。
仆人到达霍家庄外,见霍家庄上一片宁静淡泊,庄户皆安心种地,没有任何恐慌,回去给赵初回报后,赵初更加确认,霍家是有什么凭借,而这个凭借十之有九就是王家。
霍家有王家的势可以借,赵家没有啊。
怎么办呢?赵初在家里火急火燎地想了几天,最后得出的办法是让赵裕的儿子入赘霍家,注意,不是娶,是入赘——这就是他给霍家写信提出的最大的建议。
赵初也是很有诚意了,赵裕的儿子啊,那可是原来的赵家继承人,现在赵裕死了,自己这个伯父本该好好辅佐他成长,然后让他继承赵家家业的,这么一个重量级嘉宾,赵初愿意将他“嫁”到霍家去,如果这都不算诚意,那可再没有什么能叫真诚了。
赵初选择让赵家人入赘,而不是让赵家人娶霍思城,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因为霍思城如果还在霍家,那赵家就是借王家的外孙女霍家霍思城的势;但是如果霍思城嫁到他们赵家,那不就成了王家的姻亲的姻亲要借王家的势吗?关系多转一圈,人心里的亲疏远近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初宁可让赵家子弟入赘到霍家,也不能把霍思城和王家的关系弄远了,那就浪费霍思城的母亲的出身了。
除此之外,别的地方赵初也想得很周全:自己弟弟死了,他的儿子应该继承家业,自己这个做伯父的,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但是这不是家族需要他吗?既然要继承赵家,那就应当一切以赵家的利益为重,现在赵家都要保不住了,你还计较什么面子不面子?你心里还有没有赵家?没有你就不配继承赵家,我来,我不惜舍了老脸替你入赘霍家。哦,你改注意了,那你去吧,赵家会感激你的。
就在赵初的这一通忽悠下,赵裕的儿子赵光行莫名其妙在口头上把自己“嫁”到霍家去了。
当然,虽然现在还只是赵初伯伯的单方面建议,但是赵初有信心,只要霍宴看到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讲理,他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可惜,这书信吧,自从送进了霍家,就再也没有消息,赵初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到霍宴的回信。
倒是九月,他终于等来了王夫人给他发的赏菊宴的请柬。
可是赵初还不知道王夫人和霍宴的那点子破事吗?汝南都传遍了好不好?王夫人在一些别的事上还能代替霍宴说话,可是他给霍宴写信都过去这么久了,明摆着霍宴不同意嘛。儿女亲事这种大事,霍宴不同意,光王夫人同意有什么用。
赵初心灰意冷,没有去。
于是南帝二年的汝南战乱和战后时光,便在郡内各派各系人的暗自较劲,郡外的暗中观望中悄然逝去了。
九月末,霍家庄内第一批女学生迎来了她们的秋考。
秋考不为定资排等,只为找出各个学生最大的长处。
所以秋考的内容极其繁杂,出题也特别古怪,考试的持续时间还特别长,足有九天。
除了学生们在课堂上能学到的诸子百家的书籍.算术.作画等,考题里还有种树育花.养鸡养羊.使用兵器.做菜.做木工.带五名庄上佃户在某地挖一个规定了尺寸的池子.为两位吵架的佃户主持公道.辨识两种植物.缝纫.为造纸坊设计一个最省时省力的方案等等,几乎是包罗万象。
参加秋考的学生必须把这些都考一遍,如果觉得实在不会某一门,可以在上手尝试过后放弃,但是不能直接跳过任何一项,直到把考题全部都过一遍,才算考完。
考完试,这些人就要一边继续紧张的学习,一边不安地等待自己的秋考结果了。
长达九天的考试对学生而言是一项苦活,对于批改试卷的“考官”同样是苦活。
因为秋考的动静太大,连霍宴都被惊动了。
他几乎是震惊地看着自己夫人和女儿弄出来的这大动静。
自从五月的时候霍升将一份竹纸放在他案头,他就彻底被自己女儿折服了,再也没对妇好书院多放过一个屁,转而一边屁颠屁颠地派人速速将自家的竹纸寄给远在吴郡的阮温,一边沉迷写字。
霍宴是草书达人,最喜挥毫泼墨,大开大合,这纸张大,质地韧,纸质还细腻的竹纸简直直接击中了他的心,让他爱不释手,私底下又赏了霍升好几次。
一连几个月内,每天他书房里用来洗笔的水都要倒几大桶,自己更是频繁地往造纸坊跑,连修仙炼丹的大业都落下了。
等霍升开始领了陆瑶的命令开始捣鼓扩大造纸坊的事,霍宴又放着霍家庄大老爷不当,自己蹲进造纸坊,不怕臭不怕苦地跟着学习新的竹纸制作方法去了,甚至听说还帮着提出了很多指导意见。
这时候,陆瑶对他这种极度自私,但是一旦沉迷到自己的爱好中就什么都不管的行为模式就很满意。
好嘛好嘛,最好天天泡在你的专业领域里,不管事就不管事,不要出来当不负责任的渣爹和渣男烦我和我妈了,俗世凡尘不适合您这种神仙,您老老实实蹲在工坊里当现役工具人和预备役工具人就好了。
九月的秋考动静太大,将缩在造纸坊里当造纸工的霍宴炸了出来,看到这么多女学生在庄上又干这又干那,霍大老爷终于忍不住好奇了,问陆瑶:她们这是要干嘛?
陆瑶答:试百工。人乃万物之长,人生于世,必定有所长,我要做的,就是尽量找出她们可能擅长的东西,让她们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霍宴不由探头:“照我家大将军所说,这些人里说不定也会有适合我黄老之术的人才咯?不见你设这一项啊。”
陆瑶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黄老之术,只供世家贵族玩乐之用,不与民生,不与己活,她们擅长了没用,不如换一个不那么擅长的活干。”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是无知!”自己最深爱的领域竟然被自家注定了“有大德”“帝命”的女儿蔑视了,霍宴顿时急了。
过去几十年,霍宴还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领域不自信过。
在他看来,学习黄老之术的人就是超然物外于整个世界的,别人都是俗人,只有他是有仙人之姿的,那些俗人才会为了区区名利拼命搏斗,这些人在他眼里,和地上两只为了粪球打架的屎壳郎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女儿霍思城是谁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信任的算命高手阮温认定的“有大德”的人,甚至还是所谓的“帝命”。
什么帝命霍宴那是想都不敢想了,但是有大德,这他是深信无疑的。
他看着自家女儿一点点成长,她的所作所为,平时的一些无意中的话语思想等等,让他这个自认为超然物外的人都觉得自愧不如。
在实际的辅证下,他已经断定,女儿将来必然要做成功德深厚.名垂千古的大事。
这种人,按照他的老师蜉蝣子的说法,那都是天上的星宿神仙转世,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被天道授命的,一举一动,就是顺应天道。
所以每每女儿有什么举动,他都不敢把她当成普通稚子的举动来看,而是愿意把女儿当成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和她讲道理,听取她的理由,一旦对方说的事有理有据,他就愿意相信。
说他迷信也好,但是他就是愿意相信,女儿的大多数举动都是上天的指示。
就如妇好书院里在教的那删减了笔画的字。
作为霍家的家主,如果他想知道,那么整个霍家庄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
所以他知道了妇好书院里在用删减过的字教学生的事。
他听那些女学生叫它“简体字”,这个说法很形象,也很要命。
但是想到女儿的“有大德”“帝命”的批命,霍宴就觉得,这是天意,哪怕看起来再荒谬,他都应该顺应天意,甚至他认为自己好歹也是黄老一道的人,他是应该主动顺应天意的。
所以霍升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竹纸。
因为除了女儿的命令,还有他这个家主在背后暗示,甚至他没事干,自己也会到工坊里尝试用竹子做纸。
他自己隐隐觉得,女儿的大功德,说不定另一部分就在这竹纸上了。
昔者仓颉造字,神鬼恸哭。
盖因人族有字,便有了传承,有了文化,有了文明。
蔡侯改进造纸术,让天下无数文人称赞,是因为蔡侯纸让文明传递变得更加简便,人们不用再为了看完一本书,而需要翻遍几车竹简。
可即使有了蔡侯纸,后人也改进了不少纸,但是因为尺牍质脆,又小,不方便保存,很多地方也还是更习惯用竹简.锦帛等写字记录,而非用纸。
而女儿先是造出简体字,以便流民学习,又让霍升造出更加坚韧好用的竹纸,恐怕有了竹纸,天下人再也用不下尺牍了。
简体字更易学,竹纸更易传,这二者加在一起,是让霍宴想想就心惊肉跳的可怕变革。
他其实也是个不怕事的,毕竟要是真怕事,就该在当初听到阮温为女儿批帝命的时候杀人了。
他怕事,怕的是他不感兴趣的事,但凡是他不感兴趣的事,他一律都怕,一律只想远离,甚至不惜制造出霍宴是个孬种的名声来,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凡夫俗子对自己的看法。
所以在看出竹纸背后可能代表的巨大意义后,一心想要顺应天意的霍宴就泡进了造纸坊。
如今他出了造纸坊,结果一出来就听到女儿看不上自己最骄傲的东西,他怎么能不急?又怎么能不觉得底气不足?
“那父亲说说,黄老修仙之术,是能让百姓吃饱饭呢,还是能止戈结束战乱呢?”
在女儿不屑的目光中,霍宴竟然觉得自己口不能言,气短心虚起来。
他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觉得一定是太阳太大了,他牵着女儿走到凉棚下,喝了些茶水,擦擦汗,果然又觉得底气回来了。
他也找到了回答的理由:“黄老之术不能直接让百姓吃饱饭,更不能直接止戈,但是修习黄老之术,一来可以相面学理,辨明天意,二来可以研制强身健体的秘方,譬如你父亲我研究的五石散,每每服用,便使人精神百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甚至冬日里也不需要着棉服,这是不是黄老之术的功劳呢?”
陆瑶坐在对面,慢悠悠地饮了一杯茶,道:“哦?父亲说的是你那时常炸炉的炼丹房里炼出的东西么?”
“什么叫时常?”霍宴炸了毛,“那叫偶尔,意外!这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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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为了向女儿证明黄老之术的高明之处,尤其是自己擅长的炼丹的高明之处,破天荒的,上头的霍宴领着女儿进了自己的炼丹房。
一进门,首先映入陆瑶眼帘的是霍宴的藏品陈列柜,上面按照颜色.形态等放着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材料,包括且不限于:不知名藤条草药.虫子干.灵芝.人参.玉石.金块.银块.铁矿石.木炭.硝石.磁石.滑石.高岭土.硫磺.□□.朱砂.石灰……等等,想到这些都是霍宴奉为仙药的心爱“大餐”,陆瑶回过头的时候不由古怪无比。
想必有朝一日把霍宴拎出去烧了,可以得到一个高中生化实验室加一个厨房和一个中药房吧。
陆瑶不经意地往霍宴的陈列柜前一站,霍宴立马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了,赶紧跟过来提醒她:“这些可都是你父亲我的宝贝,不能乱碰,碰了要出事的。”
陆瑶指着陈列柜里的几块木炭道:“这就是父亲用来炼五石散的东西?”脸上透着一股散漫不屑。
霍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又开始上头:“你知道什么,乾坤之大,宇宙之广,万物之妙,都包含在我这间屋子里收藏的东西里了。看来不给你演示一番,你是不会知道乾坤奥妙了。”
他立刻上前,用一个形状特殊的罐子盛了一小撮朱砂,接上外接管道,倒水,然后招呼阿丑阿寅进来替自己点炉子。
“为父这便为你演示一下丹术之中的小道。你好好看,可不要待会儿被吓到。”霍宴严肃道。
陆瑶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一脸提不起多少兴趣的样子。
这更让霍宴心里难受了,他坐到陆瑶身边,努力挑拨陆瑶的好奇心:“我儿不好奇里面会烧出什么来吗?”
陆瑶掀了掀眼皮,道:“父亲在罐子外面接了个管子,管子是过水的,那自然是能烧出和水差不多的东西来咯。”
霍宴准备好的一番解释和炫耀顿时憋在了喉咙里,他咽下不适,讪讪道:“不愧是我儿,猜得不错,我这罐子里能的确是要烧出水来,不过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水银。水银者,便是非金非银,非水非石之物,遇水不融,火烧不灭,我辈之人,视之为神物。”
那朱砂要烧出来还要一段时间,眼见没能吓住陆瑶,霍宴便自己失落地从后面的陈列架上拿起一个浸在水里的小罐子,露出里面液态的水银来。
“思城看,便是此物了。”
陆瑶探着头看了,果然并未表示出什么惊艳,霍宴顿时更受打击。
这时,陆瑶又回过头,指着霍宴那饱含了反应釜.冷凝管道和收集池的水银炼制装置问道:“父亲这套家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看甚是精妙。”
说到这个,霍宴终于精神起来了:“当然精妙了,这是你父亲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东西。”
“父亲竟有这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