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 第8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除了让自己伤身费神,血气亏损,再无意义。

  她最后的话语伴随着一口鲜血一起呕出,人便一头跌在萧无忧怀里。

  直待面前男人急招医官,施针用药,吊起她一口气。

  夜深人静的夜里,萧无忧见人苏醒,如是劝道。

  只一句医官说的“时日无多”,没有告知。

  但久病之人是能感觉到的,靠在榻上的梅姨娘,握着小女儿的手微微笑道,“怎是无意义?意义大的狠,那些话阿娘早就想说了。阿娘有眼无珠,看上这么个没有血性的男人。”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阿娘去了,也未必都是坏事。届时你守孝三年,不得婚嫁。这便是最有意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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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葬礼

  ◎有一人非亲非友,亦重礼前来吊丧。◎

  梅姨娘自那晚痛斥了一顿卢文松后,随着那口鲜血的喷出,生命也迅速的流逝。一连几日,醒醒睡睡,喂药就喝,咽下便吐。

  卢文松请了长安城的名医,求了太医院的国手,然医者治病不治命,显然已经回天乏术。他让萧无忧回去休息,自个伴在榻前。

  可是只守了一日,晚间时分,梅姨娘回转了意识,便是一阵激动挣扎,抓到什么砸什么,直将卢文松面上挠出三道血痕,把人赶了出去,方喘着气平息下来。

  未几两眼一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如此,萧无忧替下卢文松,侍奉榻前。只偶尔看外间人影,来一阵,坐一阵,贴着门侯一阵。

  想进来,抬手欲敲门,又拂袖离开。

  这卢文松和梅姨娘之间的韵事,萧无忧早年听过些,若不是如今换了日月,大抵还是长安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国公风雅多情,秦楼楚馆没少去过。但到底是皇家后裔,去了多来清店包场,择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如此,从容色起,到情爱生,卢文松念及早年婚约在身,遂不曾迎娶,只纳了这姝色无双的花魁。

  花魁明礼,贵女容人,这辅国公的后院倒也和???谐安宁。却不想,半生岁月过,最后生出怨恨的,不是妻妾缠斗,争宠捏醋,竟是为儿女事,爱人离心。

  萧无忧看屋外人已经离去,回首给重新合眼的妇人拢了拢被子。

  “阿娘去了,也未必都是坏事。届时你守孝三年,无得婚嫁。这便是最有意义的。”数日来,每每想起梅姨娘这话,萧无忧总觉震撼。

  尤其是医官说,若她不这般心绪跌宕,只静心调养着,病情便不至于发作的这样凶狠,总能保养个三五年。

  显然,是卢七被安排去选秀刺激了她,生生断了她的活路。

  卢二郎离世,要了她半条命。但是她还有一个女儿,为着仅剩的孩子,她总是愿意活下去的。

  即便半月前卢七的一场落水,散了她三魂,她还是没有倒下。

  然帝王对她女儿的一眼青睐,枕边人的无情交易,方让她绝望,起了死志。

  萧无忧缓缓抽回被梅姨娘拢在掌心的手,耳畔又开始萦绕起那晚她的声声斥责。

  窃国的豺狼。

  不忠的臣子。

  ……

  漫漫黑夜,萧无忧看隐在夜幕中辅国公府的亭台楼阁,不由低声嗤笑。

  三秋庭绿尽迎霜,惟有荷花守红死。

  “小七……我儿!”梅姨娘梦魇中,摸索着女儿的位置,待触上衣帛袖角,也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一把将柔荑重新抓在手中。

  半点不肯松开。

  平心而论,萧无忧还未适应这处环境,更对和陌生人的接触徒生抗拒。多来是在突厥隐忍侍奉同榻之人生出的恐慌遗症。

  只是眼下,她没有挣开的道理。

  她死在二十二岁那一年,生命的前七年被养在药师谷,后七年在边塞和亲,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如今回来,母亲亦去了。

  去时,她的女儿,儿子,丈夫都已不在人间。

  不知生前最后一瞬,她是为着至亲先她而去,觉得这世间荒凉;还是会为了即将与所爱之人团聚,而感到欣慰。

  萧无忧想,当是后头一种。

  她的生母,文昌皇后,从来乐观明朗,温厚慈和。便是自己前往突厥的那一年,母亲在满目泪水里,还是挤出笑容与她。

  同她说,“日子难熬,但是活着,总有盼头。母后……阿娘等你回家。”

  “阿娘!”萧无忧低声呢喃。

  “阿娘、在的……不怕……”梅姨娘愈发握紧她,竟缓缓睁开了眼,重复道,“阿娘在,不怕的!”

  她浑浊了多日的双眼明亮起来,手上多出几分力道,笑容都舒展开来,话语愈发清晰,“今晚,陪阿娘一起睡吧。”

  萧无忧看着久病的人骤然神色清明,心下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只点了点头,撑着理智卧上床榻。

  妇人揽着她,给她盖好被子,掌心贴在她背脊,蹙眉问,“怎生出这般多汗?”

  萧无忧笑了笑,“和阿娘睡,暖和。”

  梅姨娘便给她将被子往下掖了点,“明个澜姐儿想吃些什么,阿娘给你做。”

  萧无忧低声道,“都成,阿娘做的我都喜欢。”

  梅姨娘道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只一下接一下拍着她背脊,哄她入睡。

  萧无忧合着眼,不敢睡过去。

  月上中天的时候,待梅姨娘睡实,萧无忧起身,吩咐人将卢文松请来。

  闻言“回光返照”,自是来得及快。

  梅姨娘安静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寅时初醒过来,道是想和卢文松单独待一会。萧无忧遂带着丫鬟们守在外堂。

  琳琅给她送了盏红枣梨羹养胃,萧无忧慢慢用着。

  不由低眉看卢七姑娘这具弱不禁风的躯体,可惜梅姨娘没有时间了,自己又归来不久,元气匮乏。不然,可以试一试药师谷“采血引魂”的秘术,虽然只剩了残缺本,难以让人起死回生,但召一召魂魄大抵还是有希望的……

  滴漏滴答,两炷香的时辰过去,屋内突然传来碗盏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妇人一声含悲带泣的“滚——”。

  卢文松沉着脸出来,丢了句,“你进去。”

  萧无忧眉心陡跳,难言的怒意激涌上来。

  面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有何不能哄骗安抚的,如何要这般刺激她!

  屋中,梅姨娘坐在妆台前上妆,只贴身的宋嬷嬷侍奉身侧。

  看着精神尚好,甚至两颊还染上了一层红晕。她招手让萧无忧上前,将人拉至自己膝前,说了不少话。

  先是感慨,同裴家状元郎的婚事不成了。

  她握着萧无忧的手,说一句喘一回,“你打小便性柔胆怯,多来听话,从前阿娘也这般认为。但想想,你到底还有胆子大的时候,譬如喜欢极了那状元郎,纵是给他冲喜,也愿去。可惜难得他大安了,却又不曾相中你。本想由他长辈作主,让你过门,却偏又……被那处看上了……

  梅姨娘缓了缓,持着她的手道,“与裴家儿郎无缘且不谈。只一句话你记着了,这院里诸人都没你自个重要,为你自己活!”

  “再一重……”梅姨娘喘得更厉害,好半晌方缓过劲偏头看了眼宋嬷嬷,“再一重,阿娘不在了,你且听嬷嬷的话,万事有她!”

  “可记下了?”妇人紧攥她的手背。

  “孩儿记下了。”萧无忧郑重点头,“听嬷嬷的话,为自己活。”

  梅姨娘神色松下,俯身贴近孩子脸庞,细细看,轻轻揉,枯瘦的指尖摩挲女儿面容。

  萧无忧乖顺颔首,芙蓉面贴紧妇人手掌。

  却也不知为何,梅姨娘看着看着竟指尖打颤,瞳孔皱缩,双手捧着她面颊用力瞧,素指攀上她眉间,拼命擦拭,整个人抖如筛糠……

  “你……你?”

  “我儿、原来我儿……澜姐儿……”她松开了双手,两眼望向虚空,似是看到了什么,面上又是泪又是笑。

  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大一会方平息下来,垂眸看膝下的姑娘。

  眸光一点点散去,徒留给她一个歉疚的眼神,和一声“对不起”。

  梅姨娘殁于早春二月,黎明未至时,最后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作为斯人辞世前,唯一伴在她身边的人,萧无忧看不懂她的神色,亦不明白她最后为何要同自己说对不起。

  明明那般情状,她分明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自然,此间尚不容她为这等事费时推敲,原还有更多荒唐事等着她。

  梅姨娘这般离去,许是生前最后一点时间还同卢文松争执,言语激烈间惹恼了他,耗尽最后一点夫妻情分。

  这丧仪格外寒酸,卢文松不过踩着时辰应卯。

  因他不上心,府中人见风使舵,办事便也不甚周全。竟连一副棺木都缺孝少字,择的是最末的木头所制。

  三朝守丧期间,香油不足,纸钱不续。更遑论寿衣的规制,糕馍糖饼的样数。

  待管事将这些事宜一件件、一趟趟跑来告诉萧无忧时,萧无忧尚且觉得莫名,国公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合该管事,如何问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

  这国公府的规矩体统去哪了?

  于是,萧无忧顶着一身孝,入了趟王蕴的院子。

  当真人走茶凉。

  萧无忧觉得这一朝醒来,看见的卢氏辅国公府,同自己幼时接触的,实在相距甚远。

  卢文松没多爱梅姨娘。

  出身大族的国公夫人王蕴,也没有多少容人的肚量,非传闻中与梅氏亲如姐妹。

  便是那卢家长子,身居高位的卢大郎,亦是一句“公务缠身”敷衍她。

  萧无忧在王蕴的院子里,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压下几欲脱口的“放肆”,福身道,“天家选秀在即,阿娘身后事如此不体面,小七怕是不好去参选,恐丢了母家颜面。退一步,小七此去参选,若是一朝选中,回想今日事,少不得学了夫人的肚量,日日记于心。帝王榻,最是枕头风流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