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裹鸿声
这场瘟疫席卷整个大陆,十室九空,愁云惨淡,伏尸千里。
然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凡是夜族人,都没有染病,或者即使染病,症状也十分轻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阴谋论于是爆发,认为是夜族巫女投毒,才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如此横祸。
一夜之间,异色之眸从尊贵的象征被打成妖异的迹象,已经去世的第一代夜族公主被开棺鞭尸,民间怒火延烧更甚,但凡有一些夜族血统者,被烧死、钉死甚至生吞活剥的,大有人在。有郡守下令收集异色瞳珠,几天之内拿到五百多颗。
三国子民深恨夜女投毒,夜族之主则深恨亲族被这样屠戮,毫不意外地发生了战争。
这舞台上三人共击那些穿身姿曼妙的黑衣演员,所表现的想必就是这一段。
这场战争大概在上百年前,自此之后,夜族与中原就一直打打停停,中间也有过十年二十年这种短暂的和平,但就像一个装满油的罐子,不知哪天一个火星,就会重新熊熊燃烧。
这样的背景下,在二十多年前,三国联合,约定各倾国力,对夜人发动一场决战。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这场决战始于丙辰年,故史称丙辰战争。
我推测着,接下来的第三场戏,大概就会讲这个事情。说来奇怪,二十多年前这次大战,明明离现在更近,但我接触的资料里,反而都是寥寥数语,令人云山雾罩,难以窥探真容。
果然,我的猜测没错,舞台大幕闭合,而再开场,天顶鹅毛纷飞,似乎象征下着大雪,身着白雁大氅的领舞者带着“军队”,迤逦行过衣衫褴褛的民家。披头散发的女子向前哭拜,一步三摇,用夸张的肢体动作传达内心的悲苦。
人们的目光都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我趁机用极低的声音问跪坐在我身边的凌青云:“这是在演什么?”
凌青云跪的笔直,目不斜视,几乎用口型吐出四个字:“仁君典范。”
“谁是仁君典范?”
“风家老爹……先别说话,我回去跟你讲……” 他用气音道。
于是我也专心祭祀,直到祭典结束后,凌青云才私下简略跟我描述了他所知的事件。
不幸的是,三国联合发动的这场决战,到底又打成了拉锯的烂仗,初期取得优势后,夜族进行反扑,战事陷入胶着,打的非常艰苦。
最终风家的老爹风宣仁御驾亲征,但到达前线时,遇到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向他哭告,说当地战争多年,已经招不到军人了,所以标准就偷着一点点往下降,十六降到十五,十五降到十四,最后,十二岁的孩子也被抓来上战场,她的三个孩子已经全上了战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当时天寒地冻,妇人却只有一件破烂絮衣,据说几日不曾进食,前日好容易讨来一把小米,听见不远处两边军士喊杀,慌张躲藏,摔了一跤,那点小米洒在地上,尽被雀鸟啄去了。
听了此番哭诉,风宣仁沉吟良久,一月后,力压朝臣中的主战派,决定与夜族议和。
夜族同时对付三家,当时也打得焦头烂额,因此夜族之主听说三家中有一家愿意议和,自然高兴,开出颇为丰厚的条件,例如归还了风家曾一度被占领的几座城池,与风家边境设立互市,约定有生之年不起刀兵。
风宣仁这一举动,当年被主战派骂了个够呛,不过倒是得了黔黎百姓的大力支持,边境之民合力铸造了一件匾额,写的是“仁君垂范”,送到了长乐京,一时传为美谈。
“这样说,风家老爹也算是个力排众议,一心为民的人了,” 我感叹道。
凌青云喝口水,道:“这个是风家戏文上的故事,大概多少难免有些自夸。不过,在那一战后,中原与夜人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倒是真的,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从这个角度说我也觉得还不错。。”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当初夜族跟中原联姻了数百年,即使当初在绞杀夜族的行动中,我想总有人的亲人、朋友是夜族,会想方设法把他们隐藏起来,所以这些人的后裔就流传下来,楚汀兰应该就是其中一个,从她能当上蓬莱境头牌来看,这几年中原与夜人的关系应该确实缓和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呼,这章好长的一个大背景。我有努力想写的稍微吸引人一点不要太枯燥了。
虽然追看的亲不算多,还是说一下,明天有应该会出趟门,可能停一天。
第二十一章 舌尖上的攻防
祭礼进行了三天,到第四日,祭祀结束,才开始进行第二项会程,讨论世俗的事务。
这项会程在百风厅举行,这是一处极大的场地,墙上的壁画很有意思,或绘竹影倾斜,或绘浪涌潮生,或绘禽鸟翱翔,每一样,都是世上“风”的表现,故名百风厅。
各家贵族都有被指定的区域,而我们安凌风三家,在大厅前部一张特设的弯月形金丝楠木桌前,沿着弧线落座。
我听说惯例是我们三家家主都可带配偶出席,不过风间雪正妻前年殁了,我姐又还未成婚,所以实际成双坐在这里的,只有我和凌青云一对儿。
凌青云穿一身火焰色的长袍,胸前织造鸟兽图案,脚下踩着紧腿的黑靴。
我知道这是凌氏正式的朝服,不过我心里头,总是不自觉想起那只浑身羽色橙红,偏有两条黑脚杆的大鹦鹉……
会上第一件被提出的事务,是长宁与梧州的纠纷。
我微微闭眼,这两家的破事,凌青云抽查的时候,刚好还问到过我呢。
我脑中形成一张大概的地图,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两座城的位置。
如果把安凌风三家以各自王都为圆心,势力范围为半径画圆,这两座城,就在安家与风家的圆的交界处,梧州受安氏的庇佑,长宁是风氏的附庸,两城接壤,但常年不合。这不,又吵上祭狩大会了。
梧州城主是个白脸瘦子,气咻咻指责长宁人不守边界,移入梧州,开垦土地,一点点蚕食梧州领土。
长宁城主是个黑脸胖子,与对方坐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反唇相讥道:“你那边人弃了地跑了,我家子民看见地荒,去种有什么不对?多种些粮食,多养些人,难不成你看着饿殍遍野才高兴?”
“那地为什么荒,难道你心里没数?还不是你们勾结贼匪,三天两头掳掠,民不聊生,才跑的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叫我们勾结贼匪?”
“如果贼匪不是你们派来,为何一线之隔,长宁的人都没事,单抢我梧州的百姓?”
看两边激动起来,风间雪伸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口沫横飞,成何体统!你两家都冷静一下,既然来了祭狩大会,自有人给你们做主。”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捻起面前青玉茶盅,轻啜一口,慢慢道:“吴城主,你说贼匪是常城主勾结,可有证据?”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眯着眼,微微咂摸了一下。
这不是仲裁,是拉偏架呀……
长宁是风家的势力范围,梧州是安家的势力范围。
我拿现代世界的事打个比方,南棒和北棒的矛盾,仅仅是南棒和北棒家的吗?那是长耳朵和长翅膀家的!
果然,我姐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了。
“风兄,梧州城主不是说了,那些贼匪只抢我们梧州百姓,祸害梧州的田地,这,很不寻常吧?”
“有什么不寻常?” 风间雪笑道,“所谓‘贼偷方便’,看来长宁的防范工作做的好,自然不招盗匪。”
得了大国撑腰,长宁城主也得意起来,附和着向梧州城主讥讽道:“还是说,橘生淮南则为橘,只有去了梧州境内,他们才成了贼人呢?”
“你!” 梧州城主的白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吴城主,不要激动,”风间雪又招手道,“凡事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若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梧州城主盯着他看了半晌,像一只压抑着鼻孔热气的公牛。而最终,他突然爆发一样,拍在了桌上一件物事,喝道:“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在贼匪身上缴来的!”
众人看过去,是几支云鸿纹的带钩、箭簇等物。
我能感到凌青云在我身边倒吸一口气。大厅里一下也变得鸦雀无声。
梧州矛头再怎么指向长宁,都无所谓,毕竟那是一个级别的选手。
但现在掏出带着云鸿纹的东西来,那就是指着鼻子说,风家直接插手了。
这真是某卡姓大佐秀兔语说明书级别的操作,你说你在人家家,指着人家爹说偷东西,就算真偷了,能给你公道吗。
我在心里叹息,太 simple ,太 na?ve 啊。
果然,风间雪一直还算温和的脸色冷了下来,哼一声道:“吴城主,你什么意思?不至于说找几家铁匠打点东西,想构陷本王吧?”
气氛一时十分紧张,大厅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听得见,包括我姐都没敢再接话,因为,接了说什么?说吴城主是蓄意构陷?那显然不是,而且也不符合自家的利益;可顺着吴城主的话说风家有直接插手?那就等于跟风家撕破了脸,这些年风国强盛,如果安氏有跟风氏彻底撕破脸而不怵的底气,又怎会长年忍气吞声呢。
一片寂静中,我听见耳边“噗嗤”一声笑,抬头看去,是我那好夫君凌青云。
他一手半掩着口,笑道:“哎呀,怎么搞的这么紧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所谓落草为寇落草为寇,常常就是那些逃兵,占山为王,成了贼匪,那他们手中留有一些原来的装备,有什么奇怪。”
我暗自吐出一口气,这个场圆的还算急智,颇有“兔语是蓝星官方语言”风范。
众人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风间雪借坡下驴道:“若真是我军中有逃兵为匪,一定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没啥问题,不管为不为匪,逃兵就已经是死罪了。
我姐亦转向梧州城主,慢声细语地道:“吴城主,凡事不可急躁,仔细调查后才好发言。”
“纠结贼匪为何而来,这并没有多大意义,” 凌青云笑眯眯说下去,“重要的,难道不是防止贼匪吗?”
“还是凌国主说的在理!” 梧州城主赶紧搭话,也把自己刚才冒进的错失掀过。
“所以,青云,你的意思……?”我姐把话头接过去。
我看着他们这一搭一唱。
凌青云看似中立的圆场,真的中立吗?
要真的中立,那安凌算是白联姻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有贼匪就剿匪喽,”凌青云道,在贼匪侵袭最厉害的地方,设几处营寨哨所,派你梧州城的亲兵值守——当然了,贵国这个匪势,只怕你一家压不住,我看安国主兴许也不介意支援支援。”
话音未落,就被风间雪打断了:“青云,都说你办事一向务实。岂不闻,‘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听闻安氏连过了两个荒年,如今财政上正吃紧,如今你叫她支援梧州,只怕是为难了她。”
我心里转了一圈,把这话翻译了一遍:
凌青云提出的,是让安氏在梧州修“军事基地”,甚至有长期驻军的可能,风间雪自然要出言阻止。
然后风间雪就拿安氏现在的处境挤兑人。
一言以蔽之:安国穷。
经济不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地图上来讲,有这么几个客观原因:安氏领土偏北,长夜寒冬,又不利商贸,陆地上的商路要通过风氏,海上要通过凌氏。而且地缘上离北方夜族最近,总有战争阴云压在头上……
风间雪这话出来,我姐笑一笑,接过去了:
“安氏子弟向来悍不畏死。自丙辰战事那时,也留了些武器,如今还有余存。多的不敢说,出这点人支援一下梧州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她回头向身后的女官,不由分说道:“记着,回去就调拨一个禁卫营。”
我脑中又把这话翻译了一遍:
安氏虽然穷,但是穷横……
风间雪脸色不太好看,正想再说什么,凌青云却笑嘻嘻地插话了:“除暴安良,剿匪抚民,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今儿这事既然提到祭狩大会来说,断没有叫安家一家受累的理儿,凌氏愿资助五百万钱,并派遣工匠,帮助建造哨所营寨,为安国主分担花费,以表寸心。”
来,我再给翻译翻译。
这话貌似冠冕,实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心。
出了钱,出了人,那就也相当于一股势力,渗透进梧州这个跟凌氏原本压根不接壤的地区,利于掌握安风两国边境的讯息,别说风间雪,就是安玉暖,也不一定觉得怎么舒服。
而且,这一表态把风间雪也架起来了,为了除暴安良的“普世价值”,我凌氏出了钱,安氏出了力,你们怎么不得表示一下啊?
风间雪干笑了两声,道:“难得凌国主心怀苍生,我风家也愿意分劳,咱们三家公平,省得落人话柄。既然那匪帮是流窜作案,我看,我风家也出一个禁卫营,驻守在长宁,倘若匪帮入境,也好合而击之。”
我瞧瞧风间雪,他提出驻军长宁,是因为知道梧州绝对不可能让他染指的,反而长宁依附风国,对这提议很难拒绝。
全场商议一番,个个面带笑容,基本将此事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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