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裹鸿声
如果人人都说一个人优秀,一种可能是他真的优秀,然而更大的可能是,他有党羽,抱团施压。
因此凌青云的不爽,是理所当然。
我们正说着,突听门口娇滴滴一声:“国主,嬷嬷让我们来看看,国主口渴不渴,可要端茶送水的人?”
我看过去,是那雨桃。身边领着另外几个跟她一道进宫的侍女,穿一件葱绿抹胸,外头搭了半透明的衫子,在殿门口低着头道。
什么嬷嬷说的,我心里吐槽。凌青云批折子的时候,一向深居简从,最多不过有我或者瑶姬梧桐这样的老人儿在旁帮着磨磨墨递递东西罢了。
不过此时,我不做声,看他如何应对。
凌青云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突然有些正色,小声道:“可心,这次又要拜托你了。”
我心领神会,心道,怎么突然这么正经,配合你演戏嘛,又不是没演过。
于是凌青云高声笑语:“都进来吧。”
一众美人鱼贯而入,看见我,多少却都还带几分迟疑,那雨桃本来一件葱绿抹胸穿得极低,此时也悄悄往上拉了一拉。
我佯做不见,笑道:“宫中难得来了新人,国主事务繁忙,身边多两个伺候总是好的。”
看我表态大方,那些宫人神情也都放松下来。
凌青云笑眯眯看着我,突然伸手,扬扬刚看过篇奏折,笑道:“有人保荐陆清流担任太医院首辅,可心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们刚刚讨论过这话题,但是现在,他当着这么多陆家美人的面问,我自然也明白了他想要什么答案。
于是我笑道:“朝堂上的事我哪里懂,不过想来陆氏四世三公,身份贵重,他家的人做太医院的首辅,想必令人放心。”
“我也这样想的,准奏便是,”凌青云笑吟吟提了朱笔,在折子上打了朱批。
我揣测着,那些莺莺燕燕都经过训练,一个个主动得很,有的端茶,有的磨墨,脂粉香气迅速塞满一殿,连凌青云身上的橘子味都快闻不见了。
为首那个雨桃,看凌青云待人和气,我也没有多言,更是得寸进尺,直接绕到凌青云身后,双手搭上他肩膀,嗲声道:“国主久坐辛苦,奴婢为您按按肩吧。”
凌青云回头,笑了一声:“看不出你这样娇弱,手劲儿还挺大的。”
那雨桃得了句好话,更是春风满面,道:“奴婢为了伺候好国主,专门拜师学的呢。”
我坐在一旁,尽量展示温和的笑容。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头有种刺刺的感觉。
理智解释不了这一点:我明明知道凌青云在演戏,凌青云不会真眼皮子浅到喜欢这群姑娘,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演戏,我们早有言在先互不干涉,也轮不到我心里刺。
但我就是压制不了这种毛毛躁躁的感受,索性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我不在,可能凌青云还更好发挥点儿,于是起身告辞。
凌青云伸手拉住我的手,拍了拍笑道:“我这儿事忙,今儿不能陪你去,你早点休息。”
出了门,发现手里有张小纸片,想来是凌青云在最后那一握递给我的。
打开一看,我倒笑了,上头歪扭潦草的两个字:谢谢。
我一边心里想,这还值得专门来说么,一边小心把字条折了,揣进怀里。
第四十四章 “弑父”的真相
最近陆家声势很盛,陆清流走马上任,成了太医院的新首辅,宫中那些陆家来的美人也都赏赐厚重,破格跃迁,待遇甚至超过几年的老宫人,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尤其那位叫雨桃的,在凌青云身边鞍前马后地不离身,即使我有时去见凌青云说点事,好多话也不好挑明,都在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打哑谜。有一回,我差梧桐去送碗奶酪,竟被她说国主在午休,给回了出来,气得梧桐回来好一顿骂。
连我都开始有些惴惴,如果说他想跟陆家缓和关系可以理解,但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吧。
看这架势,我私下听几个老宫人开始叨叨,说国主是不是要走上老国主的路啊。
老国主什么路?
我想仔细听听,不过当然的,只要我一靠近,就没人会再提这茬。
不过也罢,她们不想说,难道我不会去图书馆查资料吗,好歹咱也是写过毕业论文的人。
我在无涯阁泡了几天,深感这个时代没有搜索引擎的不便,不过,还是叫我查到了一些信息。
凌海流在的时候,跟陆家一度颇多龃龉,而主要的摩擦点,就是关于海上贸易的收入。
凌氏靠海,常有客商往来,不过从前,码头大多掌控在大门阀手中,仅给朝廷缴纳少量海税。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模式的弊端渐渐浮现出来,最显眼的一点,莫过于船只往来吞吐,都由各家自行上报,而但凡懂一点算数的人往码头站一天,都能感到税额与实际不符。
我翻到了几本老折子,其中一本还是凌青云为世子的时候,给父亲上的。针对这种情况,他提出两手解决方案,一手是自己建港,这样以后就可以把贸易抓在自己手里,另一手是增加海税。
增加海税的建议,引起我的思考。为什么是增加海税,而不是查税呢?
按照法理来讲,在现有基础上突然提高别人的税点,与那本来就是该缴的,查税来打击偷税行为,难道不是后者更师出有名一些吗?
我移了移照明的烛火,在心里反应一圈,想明白了。
这是因为,凌青云是个务实的人,或者说,当时他还并没有做好准备跟陆家们完全撕破脸。
增加海税,就是说,我明知你有贪墨,但是好歹给我加一些,交够了我要的数,我对你的行为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而查税,第一,门阀盘根错节,互相掩护,不是那样轻易;第二,若是真查出来了,这样大的数额,只怕国法难容,到时你是抓捕陆氏,还是不抓呢。
我看下去,想瞧瞧凌海流到底是怎么做的。
建港的事,他应该是批准了,所建立的港口我见过,据说早年不过是个小渔村,但我见到时,已经酒旗茶肆林立,船只时时鼓舞着巨大风帆,工人来往运货,热闹繁华的俗世景象,与海天一色的壮阔背景,交织出一幅宏大却又和谐的画卷。
那增加海税呢?如果做成了,凌青云就不必再增加一次,可如果没做成,原因又是什么?
我翻来翻去,没找到凌海流关于这件事的下文。一本本折子拿下来,看个开头又放回架子。
倒是看见五六本保荐折子,推举一位姓陆的医官担任太医院首辅,大概是现任首辅的前前任。
我激灵了一下。
这不是跟现在的剧情一样吗?
然后我又转向宫中的饮食起居记录。
果然,这一时期,凌海流突然多了很多临幸宫人的记录,有两名宫人还被他抬成了低位的嫔妾。
我合上本子,对了一下原著线,没错,凌海流就是这年驾崩的。
我不由想到。在宫人顺子的指控里,说凌青云杀父篡位,这件事是真的吗?
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轻叹,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相信,是我杀了我爹?”
我扭过头,凌青云立在暗影中,身边没有带人,他走路像只猫,我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到来。
啊啊啊他怎么突然提这个,这是我这个盗文狗能听的事?
他如今告诉我这个,要不就是真信任了我,要不就是真想扬了我……
我手抓着折子往后退了几步,尴尬而礼貌地笑道:“我,我没有啊……你,你想哪儿去了……”
他走近前,一手拉过我,坐了下来,我们在这昏暗之处面对一盏烛火——怎么好像我们经常这样相处。
烛火掩映着他焰色衣袍,衬得单边的耳饰更显幽碧,他缓缓开了口:“我爹不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带点鼻音,眼神也显得有些憔悴,不知是感冒了,还是这些天996累的。
我不知我该相信他吗,可听到这一句亲口的否认,突然觉得有些安心。
“我知道,看起来很像,”他说下去,“壮年薨逝,我又是唯一继承人。而且……还有人刻意去传这样的谣言,导致确实有不少老百姓相信。”
我眼珠一轮,想了想当下的情况,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问:“那……杀他的人,难道是……?”
他像是知道我的猜测般点了头:“没错。就是陆家。”
“当时,我爹比我还要激进,”凌青云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他想查税。”
我听着都后背一凉,这属于闷声做大死了。
“不过当然,没有查成,” 凌青云说下去,“他才一动念头,陆家很快得到了风声。”
“他们什么反应?”
“送进宫十位美女。”凌青云挑眉笑道。
我一愣,继而也笑了,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当时我爹的正室夫人刚殁了不久,连个敢念叨他的人也没有,所以这十个宫人一进来,很快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所谓温柔乡消磨英雄志,这堆美人枕头风一吹,哄得我爹一时也不提查税的事了,还觉得陆家这是示弱服软,以后自己可以更放心地拿捏他们。”
凌青云继续说着,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寒意:“他却忘了,世上有些事,开弓哪有回头箭?你起过这个心,对方便忌惮在心里。”
“陆家安排甚为巧妙,太医院首辅是他们的人,开的尽是滋补的方子。但同时那些姑娘也是他们的人,私下又给我爹吃相冲的药物。”
“夜夜洞房,本来就虚耗元气,加上日积月累服用相克的药物,出事,也就是时间早晚罢了,”凌青云道,“虽然,我也没想到那么快。这里头又有一点巧合,我爹找了三个方士进宫,服用了他们的丹砂,以振雄风。结果丹砂催动药性,当天他就驾崩了。”
“但你说这是下毒吗?又很难界定。太医院两手一摊,说我开的都是滋补药物,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至于每天国主吃了其他什么东西,那来源庞杂,难以查证。而且毕竟此事不光彩,大肆调查有损凌家颜面,最后,也就是找了那几个倒霉方士顶锅——即使我知道,他们那些丹砂,本来是拿面团掺了些虎骨鹿鞭的粉末,是吃不死人的。”
凌青云最后这样总结,眸色森然。
我也不知说啥好,说起来这也算杀父之仇啊。不过大概一来凌青云跟父亲感情不深,二来他是能忍的人,才跟陆家一直还能保持谈笑往来的关系。
而如今,陆家的路数跟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我不由紧张起来,看来他们表面妥协,但实际根本没忘了自家独子身上的羞辱,同时也不愿增加海税,削减收入。几件事一综合考虑,根本想重演一次,要了凌青云的命。
凌青云咧嘴笑了一下:“既然过去有成功的经验,怎么可能不再用一次呢?”
“可你既然知道了,”我道,“必不会重复你爹当年的作为,不是吗?”
“自然,”凌青云笑道,“太医院给的药我没喝,那些姑娘我更没碰过。”
“但是……”我沉吟一下,又道,“若你有了防备,他们看这招无效,难道不会想新的办法吗?你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又会同意升陆清流为太医首辅?那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仇人手上?”
凌青云立在烛光里,脸上带着半明半暗的笑意。
许久,他没回答我,却递给我一个缎面的锦囊,我接过来,布包带着点体温,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我问。
他看似想答,出口的却是一声巨大的“哈秋”。
他这喷嚏打得太急,我立在当场,黑着脸,半晌,才抬起袖子抹掉半脸的口水,心底飚出一串脏话。
然后他拿起帕子擦了擦鼻子,带着点撒娇的鼻音:“对不起嘛,我感冒了……”
此时我还不知道,他这一感冒,感出了生离死别的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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