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裹鸿声
第四十八章 凰神祭
陆家被干净利落地料理了,曾经由他家盘踞的港口收归了凌氏直辖,从仓库中抄出残旧的账本,上头的数目令人咋舌。说实话,不消弑君谋逆,就是这个贪渎偷税的数额都足以让他家满门抄斩。
至于我和凌青云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没什么变化的。不过我们自己知道,在那次让我俩都尴尬的事件后,多少有些别扭。一方面,有些小心翼翼的客气,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凌青云总有点想修补,但又找不到由头的感觉。
但我也不在乎了,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他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在这个世界中,他仍然是我最坚实的盟友。找到回去的办法前,我也只能全力帮他。
秋日下了一场大雨,将碧空浣洗一清,也将过去的事情翻了页,空气里都是崭新的味道,人们显得欢喜,张灯结彩,迎接秋收,以及秋收之后的“凰神祭”。
一年一度的“凰神祭”,在凌国可是重大节庆。你在街上问十个小孩,十一个都要告诉你他盼着这个节日。
因为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乔装打扮上街,男人可以扮成少女,戏子可以扮成将军,有调皮捣蛋的,甚至会扮成地府来的黑白无常,吐着红舌头、拿着铁链子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当然最流行的,还是装扮成羽凰神本神,以及他(她)身边的神女神使。
羽凰神是这个世界诸国都敬拜的神,传说其千手千眼,法相无穷。不过常在人间庙宇出现的一般有三种。安国那边的塑像,多是一个武将形象,身穿宝甲,头戴凤冠,金刚怒目,口吐雷霆;风国那边的塑像则是一个华衣公子,俊秀郎君,一手持书,一手结印;而凌国这边就更特别,一般供奉的都是女相,身着五彩,衣带翩跹,慈眉妙目,度厄解危。
凡是乔装打扮了的人,默认放下了平日的身份地位——本来,脸上涂了油彩,带了面具,大概也没人认得出你是谁。只要不涉及真正伤害他人的犯罪,仆人可以照着主人的脑门来记栗爆,贫家书生可以当面对富家小姐倾吐衷肠,一品公卿可以跟卖梨的小贩坐在一起喝酒耍钱。可以想象,谁平时没有一些与身份相关的压力、痛苦和束缚呢?因此迫不及待参与这一夜的狂欢。
我先前听说这个节日,也觉得很有意思,虽然之前我也没少乔装瞎跑,但毕竟还要掩人耳目,心中忐忑,生怕被发现了,这一次,却是可以堂而皇之化妆改扮,去往民间,岂不快乐。
临到那一天,瑶姬早早把我打扮好了,这姑娘也没啥创意,扮的就是她名字里那位神女“瑶姬”。 在神话中,这瑶姬双蝶髻,红襦裙,是羽凰神旁侍女,地位大概像关公庙中常有的关平周仓一样。
于是我施施然出门了。
今天的景象确实热闹,街道上都是乔装后的人,天桥下有两个“大将军”在斗蛐蛐,一个年轻姑娘拖着柄扫把在街上跑,逢人就说她要飞上天去了,小馆子把大盆的炒年糕端到屋外来卖,红亮的辣酱让人食指大动,连乱飞的苍蝇都带了几分烟火气的可爱。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余晖把天边的云朵都笼上一层金色,另一边,最急的几颗星星已经等不及,自顾自开始闪烁。
我看着这景象,靠着桥栏杆,用签子扎着,吃我的年糕。
惬意,可又微微有些孤独。
在现代的时候,我就自己去旅游过。看到美丽的景色,总是感到很幸运,可同时,景色越是美丽,越有种想与人分享的愿望,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就在这时,一群小孩子扮成吐着舌头的小鬼跑过来,向我要糖吃,抓胳膊的抓胳膊,拽腿的拽腿。
我一激灵,出来之前,瑶姬提醒过我在身上带点糖果的,因为不成文的规定,凰神祭里的孩子可以随便跟人要糖。结果我给忘了。
我平生最怕的就是熊孩子,他们要不到糖还不肯走,动作粗鲁得很,裙子都快给我扯坏了。
正着急,身边却突然出现一尊“羽凰神”,伸手从怀里抓出一把糖,往前一扔,呼啦一下小朋友都跑去抢了,然后他拉着我,大喊一声“跑!”
我们拔腿跑出好几百米,这才得救。我看着面前这位“羽凰神”,是个女相,脸上画了京剧里那种油彩,一条浅米黄色褙子,搭配五色流仙裙,挎两条丝绫飘带。但我还是从轮廓和声音认出来:“沐云?”
凌青云笑了一下:“可心,好巧啊。”
我心里有些吐槽:真是巧合吗?我合理怀疑他一直跟着我。我总觉得这些日子他有点暗戳戳地巴结我。
但是算了,不管了,他说巧就巧吧。
要说,本来我还有些腹诽,一个大男人扮什么女相,不过今天我已经看见过几个身高九尺胡子拉碴的“羽凰神”,飘带快玩成了捆绑,才承认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凌青云的扮相,是我今天看过的,最靠谱的……
然后我就跟着凌青云,随便乱走。不管我们现在关系如何,有他这个话痨当导游,还是不错的。
我们走过酒旗飘摇的酒肆,挂着红灯的民家,一路上吃着各种小吃,把我肚子都撑得鼓起来,完全不顾形象。最后到了码头,一排渔船在水面上荡漾,这是一个很大的咸水湖,湖的另一边甚至连着风国,临湖的风有一种独特的腥气,但又有一种粗粝的清新。这是凌国知名的“夜渔”,有一些鱼类反而在晚上容易捕获,用科学的说法这个叫“趋光性”,在船头挂一盏灯,它们就趋之若鹜,任人捕捞。
渔船与岸边一直有渔民穿梭,那些人赤着脚,两三人抬着一个筐子,筐子里的鱼满满当当,不时往外蹦。
虽然今天是大节日,但这些讨生活的人大概没有心力来装扮,难得有个年轻人,在头上插了一根羽毛,算是应景,令人会心一笑。
有一些妇人远远跟着这些渔人,我仔细看了,才发现她们在做什么:
她们看起来面相都十分贫苦,不时弯腰,在地上捡拾。那些筐子的网眼细密,大的渔获漏不出来,但会有一些很小的虾子、鱼苗,或是螃蟹断了的腿落在地上,因为卖不上价,渔人也不太在意,就任由这些妇人拾走了。
凌青云看着这些,突然开口:“真怀念啊……我小时,我娘常常带我来捡。”
我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看了过去,他的脸隐没在油彩中,只有眼睛闪闪发亮。
难怪他居然喜欢吃虾皮……
我想着,这个算是破案了。我能想象那个画面,在难见荤腥的青菜里,一个孩子跟他的母亲,把这点破鱼碎虾一点点拨出来,放在碗边,留到最后再吃。
我小的时候,尽管也不富裕,但毕竟现代了,还是吃得上真正的鱼和虾的。只是,那些表哥表弟们,总是伸出筷子在菜里刨,把完整的虾仁挑走,留给我一些碎碎的虾皮。
可能这是我不喜欢虾皮的原因之一。
“两位贵人,要不要看夜渔啊?” 正想着,旁边围过来几个渔夫,点头哈腰地道。
我一愣,然后想起凌青云之前跟我介绍过,不知最初谁想出的主意,在渔业上叠加了旅游业,夜渔对渔民是基本生计,可对外人,又是一种新鲜体验,因此好些富家子弟会付钱登船,参观夜渔景象。
这钱轻松好赚,难怪渔民们看我们打扮富贵些,都纷纷围过来问。
“上我们船吧,我们船大。”
“来吧来吧,看鱼噼噼啪啪跳进船里,很好玩的!”
被他们说的我也来了兴致,扭头看向凌青云,表达我想去的愿望。
凌青云笑吟吟的,摸出一小片碎银,挑了一艘看起来坐着最舒适的船,带我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和打赏的各位哈,有位叫深夜芝士焗饭的太太打赏,这名字都给我看饿了~
第四十九章 荒唐透顶
我跟凌青云上了船,那船上有三五名渔夫,为首的谦恭地过来,给我们倒了两碗茶水。
我正逛得有点渴,咕噜噜都喝干了。
渔夫拔起船锚,慢慢离开港口,打鱼的地点离港口不近,要一点点摇过去,不过我们不在乎,正好欣赏途中景色。
船慢慢地在湖面行驶,将水面划开柔顺的波纹,船头灯火照耀下,像暖色的绵密奶油。
往远方看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点点星光,全在水中,朵朵渔火,欲浮天际。
月亮挂在天边,虽然还不满,但有种明亮的金黄。
凌青云侧卧在船舱里,他腰很细,衣衫便在腰窝处塌下去,形成一条曲线,脸上画着油彩,像京戏里的旦角,颇有几分美艳张扬。
他之前总爱眯着眼睛,尤其是晚上,掩饰那一点可能惹麻烦的夜血,搞得年纪轻轻眼尾都有了笑纹。然而今天,他终于能放心张开眼了,这种条件下,他眼中的暗金燃烧得最为猛烈,像月色在眸子里跳舞。却不知他自己是否知晓。
我默默看着他,像欣赏一张美人画。
经过自我调节,我的感情已经冷却下来。
我之前的失落,来自对他动了心,但他却实际并没有喜欢我。
但说到底,不喜欢我也不犯法。
人终归是不能指望别人对你有回应的。我现在换了这种看画的心情去看他,感觉就好了很多。
美人能多看几眼,总是赏心悦目。
将来等我回了现代,他也不过是一粒灰尘,任我拂去便拂去了,不必在意。
不过就这样一直对坐,好像也有些沉闷,我看他在摸耳朵,上头单边一个耳饰,碧绿的,在暗处有种安静的光芒。
于是我随口问:“我看你一直带着这个,是你娘给你留的?”
根据我后来了解到的,凌国特有的风俗,如果孩子体弱,做父母的就会尽量找机会,让孩子在庙会,或者大户人家酬神时扮一次羽凰神,以求沾一沾神仙的光。男女不限,而且据说对男孩子效果还更好。为了扮的像,一般是要打耳洞的,有时父母也会把当时穿戴的行头留存起来,以期保佑长长久久。
凌青云意识到我在问他耳饰,笑了下,说 “是”,然后还特地摘下来,递给我瞧了瞧。
我接过来看看,别看玉饰小小的,掂量起来还挺沉,做工也颇精细,不由疑问:“你别嫌我多嘴,你娘当时的情形,怎么会有这么值钱的首饰?”
“啊,因为是礼物。那位画舫主人送的。”凌青云漫不经心地啜着茶水,放松地道。
“蓬莱境的画舫主人?”
这些日子,我多少也听过小道消息,说凌青云几岁前,住过那画舫。
凌青云点头:“这事说来机密,不过跟你也没什么好瞒的,当年正是她怜惜我娘是同族,又受人抛弃,给我娘接生的。自我记事,我娘就在她画舫做杂役,后来我爹再遇上我娘,也是她牵线。”
“这种王族血统的问题,我爹开始自然也有疑虑,” 凌青云侧躺着,半阖着眼道,“不过她跟船上人都力证,我娘一向安分清白,只是杂役。后来,还搞了个什么滴血验亲,我当时还小,不过也记得,刺了手指取血,超痛的,血滴跟我爹的融合在一起,才让他终于信了,把我接了回去。”
“这样说,倒是于你有大恩了?” 我惊讶道,“可没怎么听你提过。”
“大恩不言谢,” 凌青云笑道,“她好像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毕竟风月场所,对我娘名声不好,我登位之前又有几年日子过的艰辛,若出了什么事,反而连累人家。”
我心中暗想,看不出那画舫主人深藏不露,难怪凌青云和原版安可心常去捧场,这下我知道了,有机会也是要尽量去表达感谢的。
不过,我又想起什么,挠头问道:“可是,耳坠不应该都是一对吗?为什么你只有一只?”
我们之间的气氛本来一直非常随和松弛,然而,问出这句,我发现凌青云脸色瞬间凝滞了一下,片刻,才又笑起来:“没什么,另一只丢了而已。”
说着,他拿回去,挂回耳朵上。
我不知哪里惹了他,有些没趣,悻悻然摸摸鼻子,往船舱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发现有一点点不对,夜渔,大家自然都要找鱼群密集的地方,可是我们脚下这船,怎么越摇越不像有鱼的样子。
之前凌青云其实也问过一句,那渔夫大哥说,跟大伙儿一起抢,没什么好收成,所以我们特意要往深里走些。
但是,现在也走得太远了吧?我们旁边都看不见其他的船只了,就算在这里捕到了鱼,等划回岸边,早市只怕都下市了。
于是我去喊那渔夫大叔,问他这个问题。
凌青云在我身边站起来,我看他本来闲散的姿态突然收紧了,然后猛地又一歪,倒在船舱里,口中低低骂了一声“艹”。
我心脏突然鼓点一样跳起来了,望向渔夫大叔。
渔夫看回来,身形远不像起初那样卑躬屈膝,猛然站直了的他显得很魁梧,背着光,神情隐没在阴影里,但说出很明确的一句话:“怎样,老子的软筋散好吃吗?”
我这才意识到,大意失荆州,凰神祭上大家都太放松了,先前那杯水,竟然一点都没引起怀疑。
一个看起来神神叨叨,十分兴奋的瘦子跑过来,一把捏起凌青云的下巴,看着眼睛,喊道:“老大,咱们发了!这么纯的色,少说好几百两!”
我:“……”
事情荒唐得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凌青云扮了个女相,居然真被人认成女生了。我们不是在追查“夜女”绑架案吗,好么,这会儿,自己撞枪口上了。
“渔夫”的几个随从上来,把我和凌青云手绑到身后。绑我的人还算正常,去绑他的瘦子则过于猥琐,一直想往他身上摸。
“皮猴,少把脑子夹下三路!”那为首匪徒呵斥道,“卖个夜女,够你在窑子里住一个月的。”
“哎呀,摸两把,又不会少块肉,” 那被称为“皮猴”的瘦子,嬉皮笑脸,到底伸手在凌青云胸前一拧。
我很难形容我的心情,一方面因他们没有骚扰我而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他们居然骚扰了一个男人而没有骚扰我而有点自卑……
然后我就听那“皮猴”怪叫起来了……
上一篇:流放岭南,我的植物有亿点神奇
下一篇:当东北妹子穿书被迫当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