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南而生
虎头是杨氏的儿子,也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孙孙。
老太太沉默片刻,说道:“咱家能住着青砖瓦房,能过上这样不愁吃喝的好日子,全都是靠着老头子呀。”
但这话却被三儿媳妇用力反驳:“我们如今落到这田地也是因为公公,我情愿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也要让我男人回来!”
杨氏也跟着说道:“娘,咱家长成的男丁都因为今天这事进大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你也为他们想一想呀!难道您心里只有公公是人,其他人就不活了吗?”
这些受害者家属讨说法、要赔偿,全部家底都赔进去,都不一定能让他们满意。
杨氏觉得还不如将钱留着,努力去县里活动,放自家男人回家。
老太太被劝服了,魏魏颤颤地进了屋子里,她看着老族长乌青的脸色,伸出手来,也没有管扎针的顺序,一根接一根,将老族长身上插着的长针,全部取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泪流满面。
“老头子,是我没用,连你这一口气都吊不住……”
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床上的老人手指动了动,片刻后,老族长用力睁开浑浊的双眼。
“老婆子,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喊老大他们进来……”老族长努力抬起手来。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听丈夫提起长子,眼神一暗,到底没有说出实话来,只说道:“老大送铁柱去县里看诊,现在还没回来呢,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说,我会一五一十的转告他。”
老族长开口的第一句话:“拦住芸娘,不能让她胡来,柳叶儿和十郎不能有事。”
老太太听到这话,到底没忍住,问道:“你为何一定要保住这两个祸头子的命?难道他们真的是你的……”
她觉得自家今日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两个小混蛋。
老太太话没有说完,但是老族长听明白了。
老族长想到这点破事自己解释了一整天,他此时再也忍不住,气的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老头子,你别吓我!”老太太着急了。
老族长拉住妻子的手,说道:“那封信不见了!真的有那封信!我没有骗人!”
老太太用力点头:“有信,我相信你,你别着急,慢慢说。”
老族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柳誉信中说了,他即将成为驸马,他的弟妹不能出任何差错,你一定要想尽办法,保住他们!”
老太太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事。
老族长继续说道:“芸娘不能留了,柳誉信中承诺,事成之后,他会举荐咱们的儿孙做官,咱们全家都能搬到京城去住,柳氏一族,终于要在我手中重现祖上荣光!”
老族长一提起这事,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成了家族的大功臣,就算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他也能昂首挺胸。
老太太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柳氏族人死了一地,自家的儿子没见着做官,反倒先下了大狱,可谓是反向荣光。
“老头子,其实……”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老族长也不太在意妻子的话,他用力抓住老太太的手:“一定要保住叶儿和十郎,护好他们就等于护住咱们全家的富贵,至于芸娘,她既然这样烈性,你就让老大找个地痞弄脏她!”
“只要她脏了,不死……也得死!”老族长说完这话,一口气就像散掉了一样。
他的回光返照结束了,此时睁着眼睛,望着老妻,一动不动。
老太太颤抖着手,试图感知他的呼吸。
院子里的人,还在跟院子外的人对峙。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呀!”老太太喊道。
家里办丧事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但几个儿媳妇互相对视一眼后,都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外面那么多人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如今柳族长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就可以成为外面那些人发泄的对象。
这些人先前都放了狠话,说要围死他们全家,要不到赔偿,就死都不离开。
杨氏想着,如果他们的情绪得到发泄,他们再说几句软和的话,应该就能将一部分人哄走,她立马和妯娌们商量起来。
一刻钟后,院子外的人听见整齐划一的呼喊声:“爹,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呀!你死得好惨呀!”
一直被里面的人死死关着的院子门打开了,外面的人最先看见的是挡在门口的一具尸体。
老族长家的女眷跪成一排,个个满脸悲伤。
她们一边哭,一边高声喊道:“爹啊,你死不瞑目啊!这群人逼死了你还不够,他们还要逼死娘,逼死我们,逼死全家!”
老族长死亡,外面的人一时竟然真的被震住了,没有继续冲进来,但让他们就这样放弃讨要说法,他们又觉得很不甘心。
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憋屈至极。
楚玉在一旁忽然感慨道:“柳族长用自己一条命,换了这么多条命,也算值得了。”
受害者家属们听到这话,立马想着:外面一共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老族长一条人命就能抵消。
他们怒气值瞬间回满,不再犹豫纠结,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凭什么你家死一个人,就能抵消我们这么多人的损失,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对,赔偿!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
对于底层民众来说,人命也是有价格的,他们虽然难过于至亲的损失,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多要点钱。
但老族长家如今最看重的就是钱,她们还等着拿钱去衙门里活动,救回自家的男丁。
老太太咬死了没钱,往地上一躺:“你们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钱赔!”
受害者家属们顿时不敢动了。
楚玉却忽然说道:“老太太,你家的驴子好像饿了,一直在那刨地呢。”
众人顺着楚玉的视线看了过去,他们顿时思路打开。
何必非要等着人将钱送到自己手上,直接进去找不就行了。现在这家里就几个女人和小孩,哪里能拦得住他们这么多人。
想明白之后,打头的人一声令下,一群人绕过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朝着屋子里冲。
也有人舍远求近,压根就不进屋子里,冲过去牵了毛驴就跑。
“你们这是抢劫,强盗,我要报官!”
杨氏大声阻止。
其他几个儿媳妇也动了起来。
但双拳难敌四手,她们又不是楚玉,哪里能拦得住这么多人。
屋子里很快被洗劫一空,就连草棚里的草料都不知道被谁搬走了。
楚玉早就在众人暴动的时候,后退三步,转身回家。
老族长家里一片狼藉,老太太满脸颓然地坐在地上,木楞楞地盯着老头子的尸体。
“娘,这些人就是蝗虫,家里能搬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搬走了!衣服被褥都被他们拿了!”杨氏清点完损失之后,开口说道。
老太太脑海中回想起老族长临终前的嘱托,一咬牙,说道:“老大媳妇,我们去县里,现在就去。”
老太太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进了里屋,艰难地移开陪嫁的木箱子,从后面的墙壁上抽出一块转头,露出里面藏着的带锁小盒子。
老太太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小盒子。
这个盒子里,藏着的是家中最重要的财富。
零零散散的碎银子和银票加在一起,大约有二百两,盒子底部是地契和房契。
二十亩地,和县里一套两进的小院子。
第97章 节妇(五)
老族长当了四十年族长, 费尽心思才捞了这么多财富,老太太一咬牙,全都花了出去。
这一大家子, 本来就没有直接参与后面的锄头大战, 他们手上直接死亡的人命只有柳四海一个人,老太太氪金之后, 县令罚了每个人十板子后, 就全都放了回来。
饶是楚玉也没有算到, 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家子还想着算计她。
老太太心里想着算计楚玉,但她也没有停下薅羊毛的脚步, 儿子们回来的第一日, 她就打算找上楚玉,白嫖看诊。
但却被儿子们拒绝了, 这群人蹲了一个晚上大狱,起初还想不太明白, 但兄弟子侄们一起复盘之后,发现楚玉问题很大。
他们家之所以会失去族长之位,之所以会闹到这个地步, 似乎全都是因为楚芸娘, 她说的每一句话, 似乎都在拱火。
如今家里光秃秃的,东西全都被人拿走,似乎也是因为楚芸娘的一句无心之语的点拨。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 他们很难将这个不断挑事的楚芸娘和从前那个温顺沉默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们拒绝了母亲打算请楚芸娘看诊的提议。
“爹的身体一向很好, 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这些年连风寒都很少, 他身体那么硬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了……”柳江河这般说道。
他此时觉得楚玉有问题,再回想起柳四海辩解的模样,便忍不住觉得死人说的话是真的,柳四海当时真的没有用力推搡,亲爹说不定就是被那些针扎死的。
先前赌咒发誓说不会责怪楚玉的人是他,如今第一个跳出来怀疑楚玉的人,还是他。
自从长子铁柱死后,柳江河就忍不住恨上楚玉了。
铁柱送到县里医馆,医馆大夫是楚芸娘父亲的徒弟,也是她的师兄,直接判定铁柱没救了。
但出了这家医馆,将人送到县里另外一家医馆去,这家坐堂大夫却说铁柱的情况若是当场抢救,是能够救回来的,怪柳江河没有第一时间将人送到他们的医馆来。
柳江河不知道这是两家医馆的斗争,只觉得楚玉故意见死不救,害死了铁柱。
“芸娘虽然说着学艺不精,但三年前王家老二流那么多血,她都能救回来,没道理救不回爹爹,爹爹只是摔倒了而已。”柳江河恨声说道。
老太太说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耽误了取针?”
柳江河摇摇头,说道:“若是从一开始,芸娘就在胡乱扎针,那爹他……”
老太太说道:“芸娘一向对你爹敬重有加,她没有必要干这种事。”
柳江河说道:“爹一直护着那两个小崽子,他还不肯将所谓的信拿出来,说不定芸娘因此恨上他,芸娘已经疯了,她一心只想给五郎殉情,说不定是想杀了所有阻碍她的人。”
柳江河忽然说道:“娘您想想,两年前七郎的媳妇大出血,找上芸娘,芸娘将人救回来了吗?”
老太太皱眉,说道:“她看起来老实得很,人命关天的大事,她怎么敢?”
柳江河继续道:“她怎么不敢,七郎媳妇背后没少骂芸娘是下不了蛋的鸡,她怀孕的时候身体好的不得了,怎么偏偏其他人生孩子没事,她却没了呢……”
老太太闻言,脸色巨变。
可实际上,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这种事没有哪个大夫敢说可以百分百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