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傅瑜歪着头仔细地看着,道:“救人救的很快,没那么容易淹死。”
一旁的捕快压着罗珊娜的胸和背让她将口中的水吐出来。罗珊娜的睫毛很长,带着微微的卷,她虽是胡人,脸型却并不刚毅,反而有些柔和,这女子眉眼间有着胡姬的高鼻深眼,脸型却是中原女子的温润圆滑,算得上是极两家之长。
罗珊娜睁开了眼,她的眼睛很透彻,像一旁明镜湖的水一般清澈透明,又似头顶的浩瀚无垠的天空一般深湛,直让一干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眸,是一种深沉的碧绿,似湖水般透彻。
“汪汪!汪汪!”高高的石拱桥上传来几声犬吠,傅瑜闻声望去,就见着一身绯红锦衣的章金宝手中牵着狗绳,一步一步地摇晃着从桥上的石阶上走下来。他身前牵着三头有半人高的大狼狗,这狗毛色有黑有灰,喂养得膘肥体壮,露出的一嘴尖牙似闪着寒芒,着实凶狠威猛,再加上章金宝身后的七八个章府的府丁,围观的百姓纷纷避之。
“既然没死,那还是跟我回府吧!”章金宝踱着步子走过来,他微微蹲身,伸手一把捏住罗珊娜洁白的下巴,眸中闪过一丝痴迷。
“我、我不要!薛八娘救我!”罗珊娜说话还带着些异域的色彩,她的嗓音低沉沙哑,却显得格外的性.感,听得直让人酥了半边身子。她一边摇头,一边把脑袋埋进身旁护着她的薛八娘的怀中。
章金宝问薛八娘:“这胡姬是你的?开个价吧,小爷我要了!这般的极品,若是不能收入府中,我这半辈子也算是白过了。”
傅瑜轻笑一声,笑道:“这世间貌美的女子何其多,你收也收不完,再说了,我记得你上个月刚说过这句话,今天怎么就不换句话呢?”
王犬韬在一旁笑道:“何止是上次这么说,他每次都这么说的。”
章金宝一张红脸已是被气得发白,他看着傅瑜,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再看他,也不理睬傅瑜等人,而是继续对着薛八娘道:“快开价!不然小爷就当她是你孝敬小爷的了。”
薛八娘护着罗珊娜叩首道:“章郎君您不能要走罗珊娜啊,我不是她的主人,我不过是主人家请来教导她中原规矩的罢了。”
章金宝道:“怎么,难不成这胡姬背后还有人不成?她一个胡姬女子,我堂堂国舅,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怎么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了?”
薛八娘道:“罗珊娜是安娜宁教坊的舞姬,郎君如果要她的卖身契,自然要和教坊老板商谈,和八娘这么一个教员有什么可说的呢!”
章金宝不耐烦地摆摆手,口中不耐地道:“还要和教坊的打招呼?这么麻烦,啧啧,你们,还有你们两个,先把这小娘子给我绑了,先压回府上再说。”
他身后走出来三四个府丁,他们手中拿着绳子,倒像是一早就备好了似的,此时都向罗珊娜走去。
邢捕头终于忍不住地大喝一声,他皱眉道:“住手!我既然在这里,哪里还由得你们如此胡闹!”
章金宝摸着腿边的大狗背上的毛发,看着他道:“我知道啊,可是邢捕头您不一向都是管我强抢民女的么,这罗珊娜既然是教坊的女子,那她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我把她绑回府去可不算违反了大魏律法。”
薛八娘立刻高声道:“罗珊娜她身份不一般,章郎君便是有意也该和安娜宁教坊的史老板商讨,哪里能就这么,就这么……”
郑四海站在傅瑜身畔低声问他:“这安娜宁教坊的史老板是什么来头?他竟然不怕和官斗,便连手底下的人也这么大胆子,竟敢和章金宝抬杠?”
傅瑜也不清楚,他摇了摇头。
章金宝立刻道:“这罗珊娜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我就不信,凭着我阿爷和姐姐,我还不能把这舞姬抢回府去了!快动手!”
薛八娘和罗珊娜立刻抱作一团,一旁的府丁上前去拉扯二人,那罗珊娜口中呜咽着尖叫着,双眸微红,头发散作一团,双手在身前不住地画着十字,嘴中含糊地念叨着什么,这场景凄厉的很,一时倒叫围观的不少人都不忍再看,邢捕头终于站出来叫停了二人,对着章金宝道:“章郎君,这薛八娘说的很有些道理,您不妨先和安娜宁教坊的老板谈谈——”
“邢捕头,你这是存心要在这些人——”章金宝指着周遭围观的百姓和傅瑜等人道,“面前丢我的面子,若是平时,倒还算了,可今天既然傅小公爷在场,我怎么能被他比下去!你们给我继续!”
章金宝松开手中的绳子,拍了拍一头浑身黑毛的大狗,低声道:“黑狼,你过去咬他!”
第23章 南阳
黑狼无疑是一跳很是威猛雄壮的恶犬,它喉间发出嘶鸣声,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邢捕头,“嗷呜”一声,它像一道黑色的疾风一样直直地向着邢捕头扑过去。
邢捕头顿时与黑狼打斗起来,他身后离得最近的两个捕快也连忙上前来帮忙。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饶是傅瑜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转头看向负伤的邢捕头,却见他的右臂上的官服已被撕烂,伤口处一片血色。
黑狼张着嘴嘶吼着,它的齿间还留存着鲜血,邢捕头张大了嘴正大喘着气,国字脸上的隐忍之色十分明显,他的额角已经冒出了汗珠。
王犬韬吓得糖炒栗子都掉了,在地上滚了滚,粘上了灰尘,他深吸一口冷气,喃喃地说:“章金宝这狗,好像咬死过人啊……”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大声道:“救命啊!章霸王杀人啦!”做鸟兽状散去了一大半人。
傅瑜看着手忙脚乱逃跑的百姓,又看了看弓腰怒目的黑狼,对着还在发愣的捕快们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邢捕头又指了指着腰间配有大刀的十几名捕快,对着章霸王道:“你当我是任你欺辱的奴隶吗?我可是朝廷命官,不是可以被你的狗咬死的家仆!”
“你们给我上,今天我非得抓住这小霸王不可!”邢捕头嘶哑着嗓子道,被傅瑜扶到一边和七郎九郎站在了一块儿。
郑四海也皱眉道:“章家郎君未免也太过肆无忌惮了些,邢捕头又不是什么家仆舞姬一类的人。”
傅瑜扶着邢捕头道:“邢捕头莫急,我已经叫一个捕快去请大夫了,今日这章金宝如此作为,当着我的面伤了你,我们俩也算得上朋友,我定然不会视若无睹。”
邢捕头轻声道:“承蒙傅小公爷厚爱,可是那恶犬实在凶猛的很,还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傅瑜已是横冲了上去,飞起一脚便狠狠地踹上了那黑狼的肚子。黑狼本和两个捕快兜圈子,此时直接被踹的瘫倒在地,“嗷嗷”叫唤着,它用警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傅瑜,一时间又不敢上前来,迅速地被两个捕快压住按倒了。
章金宝见着黑狼被囚,立刻高声对一旁的府丁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黑狼被压住了吗,快给我上!”
府丁嗫嚅着不敢上前,只道:“郎君,那可是傅霸王和官差啊,我们……我们……”
傅瑜也笑着对章金宝道:“章金宝,你这前呼后拥带着十多号人和几条狗上街的架势,我十五岁的时候可就用过了,没想到你如今都二十有五了,竟然还在用。”
章金宝气得用手指着傅瑜,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四海拦住傅瑜,低声道:“你和他气什么,小心被你阿爷知道了少不得你一顿打。”
章金宝撸起袖子,怒骂道:“一群窝囊废!傅瑜又如何,敢踢我的狗,我就要给你好看!官差又如何,能比得上我阿爷和姐姐吗!”
傅瑜这辈子养尊处优久了,便也沾染上了世家子弟的那些怪癖脾气,如何能忍得章金宝这实则挑衅的话语,他对着郑四海摇摇头,冷笑道:“章金宝,你如何给我好看?你在闹市区放狗咬伤了我朋友,我倒要叫你付出代价,免得你忘了我这霸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章金宝叉腰,他指着傅瑜高声道:“怎么来的?不就是吃霸王餐来的嘛,傅瑜你这人可真孬!你比我又能狠气到哪里去,大家不都一样荫先辈功劳的人——”
王犬韬突然向后急退,口中叫道:“傅二救我!”
傅瑜回身,正见一条灰色的大狗不知何时从章金宝的身旁跑了过来,面露凶光,喉中鸣叫,直直地冲向王犬韬的手臂。
来不及多加思考,傅瑜的身体已经比他的大脑抢前一步冲了过去,他抡起右拳就直直地打向了这灰狗的腹部。
他的拳上有嚯嚯声响,一击即中,傅瑜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右拳像是打中了坚.硬的石头一般。有轻微的碎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惨嚎,灰狗直直地被击飞,在半空中“嗷呜”一声后就掉进了一旁的明镜湖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嗷呜——嗷呜——”灰狗在湖水中挣扎了两下,渐渐地,澄澈如空气的明镜湖便染上了一层血色,而那灰狗竟然就这么狗刨了两下之后就慢慢停了下来。
郑四海忙拉着王犬韬向后退了两步,一伸手将他手中拿着的肉串夺去,一把扔在了地下,对着王犬韬骂道:“都什么时候了,别光记得吃了!”
章金宝仅剩的一条杂毛斑点狗走上前来,飞快地衔住地上的肉串,溜到了章金宝的身后。
郑七郎和郑九郎此时站在湖畔观望,七郎轻声问:“那狗怎么没动静了?”
九郎也道:“是不是……死了?”
久作壁上观的梁行知突然喃喃道:“原来傅二郎君的一拳有这么大的威力。”
章金宝已是气得脸色发白,身如筛糠,他瞪着傅瑜,眸中似有血丝。
傅瑜定定地看着明镜湖上的那一片红色,整个人有些发怔,他顿了一下,慢慢道:“都说物似主人——”
“傅二!你敢杀我的狗,我跟你拼了!”章金宝怒吼着向傅瑜扑过来。王犬韬和郑四海等人想要上前来相助,傅瑜对着他们摇摇头,他闪身躲避,而后一脚踹向章金宝的膝盖,章金宝膝盖吃痛,一下子跪倒在地。
傅瑜冷笑道:“怎么,只准你的狗咬死别人,却不准别人杀死你的狗?”
章金宝慢慢爬起,锦衣华服上已是沾了些草屑,面上也带了些狼狈,他挥手,对着身后的府丁道:“还不给我——”
“驾!”不远处一阵马蹄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身穿大红骑装的女子驾马而来。
这女子已然没有少女的青涩稚嫩,脸颊却宛若二十多岁的女孩一般光华亮丽,她头上的金步摇一颤一颤的,在春日阳光中闪烁着光芒,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快闪开!”她大声道。
傅瑜心下稍定,他笑着闪开,章金宝却是没能像傅瑜这般身形矫健,他甚至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马儿突然停下来而高高翘起的前蹄踢了个正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明镜湖中。
章金宝不会水,他在并不浅的明镜湖中挣扎着,章家的府丁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口中嚷着“郎君”跳下湖去救他。
骑马的红衣女子却是稳稳地停了马,一个翻身便跃下马来,她走到傅瑜身前,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阿瑜这是怎么了,难道一个冬天没有见,这就不认识我了?”
傅瑜笑着道:“哪里的事,不过是五娘来的未免也太巧了些,叫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女子道:“我这次可真是来得巧,若是来迟了那么一点,你把这章家的宝贝金蛋打折了一条腿或是把他怎么着了,你可非得被舅舅扒下一层皮不可。”
傅瑜不愿与她贫嘴说起傅骁,只笑道:“章家的宝贝金蛋,这个说法真是稀奇!”
梁行知敛了身形,悄声问一旁的王犬韬:“她是谁?”
王犬韬答:“圣上的胞妹,先帝五女南阳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毕竟是皇族中人,还是当今最为宠爱的胞妹,章金宝便是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邢捕头也便压着他和那小孩儿一同离去了。然而即便离开了明镜湖畔,围观百姓的议论之声还是没能逃过傅瑜的耳。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永安三霸王齐全了!”
“是啊是啊,永安三霸王干起架来了!”
……
南阳道:“这霸王的名号你都担了六七年了,怎么还没习惯呢?”
王犬韬在一旁笑道:“傅二也不过是才做了六七年的霸王,怎么能和长公主这十六七年的老霸王相比呢?”
南阳也不恼,她牵着手中的白马,只笑着点了一下王犬韬的鼻尖,道:“就你贫!”
傅瑜想起今天踏春发生的种种事情,一时之间也没心思和他们贫嘴,他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隐隐觉得这些事情没这么容易就过去。他道:“章金宝不是个能忘仇的,我今天打死了他一条狗,这事儿只怕没完。”
郑四海无所谓道:“不就是一条狗的事吗,我记得你府上还有好几条猎犬,到时候送他一条不就结了,再说了此事是章金宝先挑起的,即便是到了傅元帅那里,你也未必会受罚。”
第24章 阿发
傅瑜想起自己府上养着的那几窝聪明伶俐的猎犬,有些不舍地摇摇头,他道:“要把我的狗送给章金宝赔罪,那还是算了吧,我担心我家那猎犬到了他府上迟早也会被他调.教成了一头咬人的狗。”
说到这里,傅瑜心下便有些担心,他道:“也不知道邢捕头的伤重不重,那民巷中的大夫也不是我们府上的军医能比的,等回了府便叫府上的大夫去给邢捕头看看。”
王犬韬左右看了看,问:“长公主,你今天怎么就来了一个人,你的那些随从呢?”
南阳不在意地摆摆手,皱眉道:“本来我们是到临湖阁歇脚的,结果听那里的人说你们几个都在马场便跟过来了。如此春日,自然是乘坐步撵出行最为惬意,可惜我的步撵在临湖阁门口被一头蠢驴给拦住了。”
傅瑜笑道:“难怪今天一来就给了章金宝好个没脸,原来是在一头驴那里吃了个大亏!”
南阳冷笑道:“这有何,我今日便做东请你们几个去吃驴肉火烧。”
一行人走过东边的马场,将章金宝的事落在脑后,傅瑜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渐渐围拢过来踏青赏景的百姓,突然就定住了。
那一身青衣襦裙的女子一头乌发垂在脑后,发间的碧色簪子在阳光闪着温润晶莹的光,傅瑜看着斐凝姣好的侧脸,自方才便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便突然安静下来了,他觉得自己刚才与章金宝的那一架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追着那小偷跑到民巷中时看见的那光,隐隐间觉得自己方才似乎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时机。
傅瑜突地停下了,王犬韬也跟着他停下了。
郑四海顺着傅瑜的视线向前望去,直至斐凝冷清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方才回过身来对着傅瑜道:“想不到我们的傅二原来也还有这样的一天。”
傅瑜抬眸浅笑,他问:“什么样的一天?”
郑四海笑道,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少年情窦初开之事本是寻常,我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天,便是犬韬,也会有这一日……不过,我瞧着他对食物的热忱,只怕这美貌的少女在他眼中还不敌一盘酱肘子来的好。”
王犬韬憋红了脸,却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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