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云间月为人素来爽(鲁)快(直),一上来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白飞鸿怔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
她回忆着每次上药时白龙不声不响靠在她身旁的样子,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一点。
就算触碰到他的伤处,他也只是绷紧肌肉,从喉间发出忍耐的呼吸声,却从不会对她露出攻击的倾向。比起那些吱哩哇啦乱叫甚至动手攻击医修的病人,可以说是非常配合的模范病患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梦泽是第一次完全龙化,还学不会怎么用龙的发声器官说出人言,他总是很安静,只用那双金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她。久而久之,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让人莫名觉得……有几分乖巧。
“他挺……安分的。没有给我添过乱子。”
“真的吗?我不信。”云间月高高扬起一边眉毛来,“我们云家的小龙崽子什么德性我清楚,一个个的都是破坏狂,没一个省心的东西。梦泽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你尽管告诉我,不要替他瞒着,我会把账单寄给二姐,空桑家大业大,你不用替她省钱。”
白飞鸿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有,我保证。要是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云真人,好不好?”
“真没有?”云间月难以置信地将另一边眉毛也扬了起来,“怎么可能,他是我们云家的叛徒吗?不对啊,明明龙血都浓厚成那样了……没道理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去哪一家就砸哪家的场子,不把整个山头犁一遍不算完的……”
白飞鸿:“………………”
你说出来了,你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咳咳。”云间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你之前打梦泽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问题,她的神情也严肃了一些。
“你知道龙的逆鳞不能随便打吗?不,说起来,每条龙的逆鳞位置都不一样,你怎么知道那里是梦泽的逆鳞的?”
白飞鸿怔了怔。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云梦泽自己告诉她的。
那还是他们认识不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次他们一同去除妖,结果遇到了阴魔的手下,那魔修也像阴魔一样,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云梦泽为了与他对抗,不得不选择龙化,为了防止自己被他蛊惑之后暴动伤人,特意在龙化之前将自己的逆鳞所在告诉了白飞鸿。
幸运的是,那名魔修完全敌不过龙化的云梦泽,蛊惑也没有起效,这才让痛击龙的逆鳞这事永远停留在了演练之中,没有真的上演。
至于逆鳞不能随便打这件事,白飞鸿当然也很清楚。
“原来那是逆鳞吗?”前世的事不好拿来说,她只好装傻,“我只是想着打那里能让人晕过去,也能让龙晕过去……原来我打到他的逆鳞了吗?”
云间月叹了口气。
“算了,当我没有问过。”她顿了顿,又说,“逆鳞的事非常重要,不可以对别人说,明白吗?”
“是。”白飞鸿面色一肃,低头承诺。
云间月头痛似的揉了揉额角:“所以说带孩子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我……二姐脑子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平时对迟明是那个样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过年前将梦泽送到昆仑墟来……年都不让他在家过吗?做得好像生怕梦泽会妨碍到迟明要把他赶走一样,也不怕梦泽会多想。”
虽然云间月说别人“脑子一定是有什么毛病”会让人很想问她一句“您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吗”……但若说的是云夫人,她的二姐,听起来便也就没了问题。
白飞鸿很想表示赞同,但是有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是。
她忽然想起。
确实,快到了过年的时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小修)
第三十六章
修道之人, 应当断绝尘念,远离世俗。是以,对修真者来说, 许多节日都是已经不过了的。不只是在昆仑墟, 在其他各大宗门也是如此。
但过年是唯一的例外。
“毕竟是辞旧迎新的大日子, 比起寻常节日, 在玄学上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白飞鸿一边为云梦泽的龙身换药,一边这样解释道。
“而且……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 一上来就要他们完完全全了断尘缘, 也实在太难为人了。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年幼的白龙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声, 比起反驳,倒有点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
白飞鸿倒也不生气,她微微弯下腰,一缕长发因为这个动作从耳边滑了下来,有些遮挡视线。她抬手将其挽起, 凑近去检查那些新生的鳞片, 细细的吐息拂在刚生出来的软鳞上,激得幼龙下意识绷紧身体, 连瞳孔都无声地收紧些许。
“鳞片生得很好, 非常整齐。你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完全好起来吧。”她不由得感慨起来, “龙血确实很好,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早就不行了,你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真厉害。”
年幼的白龙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它沿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躯,忽然翻转身体, 将那些新生的龙鳞压在身下,用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盘踞起来,别别扭扭地将龙首埋进去,只露出一对稚嫩的小角来。
因为它的年纪还很小,那双角不像成年的巨龙——比如云间月——那样尖利而修长,看起来反而有一点可爱。
白飞鸿倒有些被它逗笑了,下意识伸出手去,就想摸摸那双小角。
“不要随便触碰龙的角。”
一声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白飞鸿下意识回过头去,只看到希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白布覆盖了他的双目,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白飞鸿只能从他素来表情缺乏的面庞上看出……他大概和平时一样,什么也没有想。
她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不能碰吗?”她问道。
“你无事时会碰龙的逆鳞吗?”希夷也只是淡淡的回了这样一句。
白飞鸿:“呃……”
好的她懂了,她完全明白了。
难怪前世,云梦泽化作龙身带着她从阴魔手中逃走时,她抓住他的龙角,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为了缓和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白飞鸿下意识理着耳边有些凌乱的鬓发,将视线从白龙身上移开。
“对了,师父,有人问我……你会收云梦泽为徒吗?”
她胡乱找了个话题,却在问出口的一瞬间也生出些许好奇心来。她抬起眼看向希夷,却依旧没能从他面上看出什么变化来。
希夷只是微微颔首,面上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
“他的命理已经改变了。”他平静道,“由我收他为徒,是最好的结果。”
说罢,希夷缓步走来,如同白鹿在冰原之上漫步,优雅,和缓,而又静美。他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来,轻轻抵上白龙昂起的龙首,无声地压在它两角之间、额心那处最为光洁而坚硬的龙鳞。而后,希夷微微垂下头来,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注视”着白龙金色的瞳孔。
“这样一来,你应当也能接受吧。”
他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问着旁的什么人。
白龙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吸声,那双金色的瞳孔定定凝视着眼前白月一样的男子。良久,不知它想了些什么,白龙还是缓缓低下头,向希夷伏身。如同一个臣服的姿势。
这个动作让它的角触到了希夷的手指,但一人一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白飞鸿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这便是一场无声的拜师礼。
希夷收回手,面上依然是冷淡的。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太华峰的弟子了。”他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友让同门,不可欺伤。你可能做到?”
白龙发出一声低低的龙吟,像是应和,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希夷倒并不如何在意,他回过身来,“看”向白飞鸿。
“过来,飞鸿。”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白飞鸿看了他一会儿,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了头。
“师父。”她恭敬道,“有何吩咐?”
“……”
希夷并没有说什么,白飞鸿却忽然感到发间一动,她下意识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压了压脑袋,伴随着一声很轻的“别动”。
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力道,她却不敢再动了。只能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受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来穿去……他的手总是冷的。这一刻,却温柔地挽起她的长发来。
白飞鸿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到希夷用生疏却仔细的动作替她编好了头发之后,才看到眼前的白衣稍稍向后退开一步。
他衣襟上那摄人心魂的冷香,也随着这一步远去了。
“好了。”他道。
白飞鸿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一抹微凉。她将那一缕从鬓边垂下的物什拈到眼前来,却看见了一抹皎洁的月光。
“昨夜看到了很好的月色。”
希夷只这样说,他便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
——昨夜看到了很好的月色,所以想将它送给你。
他说的那样简单,那样平常。像是剪下一段月华,再将它系在她的发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不过,对希夷来说,这一件事,或许的确算不得特别。
对于常人来说,想要空手捉住月光,有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若是放在希夷身上,却并非如此。
随手截下无形无影、转瞬即逝的月光,再将其固定、炼化,最后将这一段盈盈如水的月华,信手系在她的发上……对一般修真者来说,这是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却也不会比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更难。
白飞鸿很早便知道,希夷并不是常人——不如说,便是在修仙者之中,他也是最为异类的那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是从昆仑墟建立之初存续至此的存在,是世上最接近于仙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更为直白而明确的……感受到这一点罢了。
“谢谢师父。”她最终只能这样说。
希夷收回手,也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仿佛方才他只不过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不如说,对他来说,他只不过是看到徒弟的头发有些乱,所以替她理了理罢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记得快要过年了。”他侧过头,隔着覆眼的白布“望”着外面,“昆仑墟每到这时候就会很热闹。你可以去其他峰主那里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做的。”
“咦?”
这(对希夷而言)过于世俗化的发言让白飞鸿抬起头来,而后下意识点起头来。
“我明白了。是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对吗?”
希夷面上极为难得的浮现出一分无奈之色,他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口中散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太息。
“时光宝贵。和友人们好好玩。”他如是说。
白飞鸿几乎都要脸红起来,她连忙点头,说着“那我出去了”,向着希夷匆匆鞠了一躬,便打算一溜烟跑出门去,最好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师父面前消失。
白龙见状下意识撑起身,想要和她一起出去,却因为体型巨大再加上伤势未愈,只撑起一半便控制不住地再度倒了下去。
希夷静静的转过脸来。
“想去?”他问道,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
白龙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屈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