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就算雪盈川还没有失去耐心, 她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鲜血在身下积了一汪小小的血泊, 此刻仍然淅淅沥沥地从伤口处流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她全身, 几乎没有留下一块好肉。全是雪盈川在“指点”她的过程中给她留下的。
饶是她坚韧顽强远超常人,也几次险些支撑不住。
白飞鸿艰难地喘息着,从灵府中榨取出最后一点灵力, 发动回春诀,这才勉强收住伤口, 止住了血。失血过多的眩晕让她的反应都迟滞了许多,直到薄霜在眼睫上化开, 她才明白了雪盈川的意思。
师父、希夷他——
“希夷他来了。”
雪盈川的手把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来,迎上他兴味十足的视线。
“和我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白飞鸿咬紧牙关,挣开他的手,虽然摇摇欲坠,到底是站直了身体。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沉声道,“你和我师父究竟有什么仇怨?”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雪盈川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恶意,“只不过是想找点乐子。”
白飞鸿呼吸一窒,再次明确了一点——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嘶——在这都能感觉到这股寒意,几万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头九色鹿气成这样……”
天魔撸了撸胳膊,为那刺骨的冷意本能地战栗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转向雪盈川,面上忽然绽开一个笑来。
“过会儿凑热闹记得带上我啊,老大。能看到那个假正经的家伙气急败坏的样子的机会可不多。”
“去凑热闹?我看你是想去送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雪盈川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天魔踹了一个趔趄。
“给我去跟大悲和尚一起到外面迎敌!希夷要来的话,昆仑那边肯定也会组织人手进攻魔域——去把他们都给我拦住了,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和希夷的对决!”
“嗷!别踹了别踹了!我这就去!”
天魔被踢得嗷嗷乱叫,只好跳起身来,化出原形,一整条大黑龙,风驰电掣般消失在魔域的夜空中。
而雪盈川转过脸来,微笑着看向白飞鸿,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术,白飞鸿顿时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他揽住肩膀,很好心情似的推着她一步一步向外走。
“去吧。”雪盈川笑道,“我们该去迎接你那好师父了。”
下一刻,白飞鸿骤然被他推出了殿外。
魔域的风沙骤然扑在她面上,砂砾擦过面庞,带来细微的刺痛。烈烈长风迫得她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了外面的天地。
目之所及,皆是苍凉景象。
荒芜的大地之上,不见一丝生机,漫天风沙之中,干枯的古树张开皲裂的枝桠,向着夜空伸展,如同一只只漆黑的手,绝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风声犹如鬼哭,穿过无边无际的荒原。
而后,视野的尽头,忽然出现了冷彻入骨的白。
就连狂暴的风,也在这一刹那寂静下来。
霜华蔓延,薄霜如同寒冬冰冷的吐息,从天与地的交接之处席卷而来,骤然覆盖了这无尽的荒原。
漆黑的夜空之中,悬挂着一轮如琉璃般的白月。
月光亮得近乎妖异。落在菲薄的白霜之上,反射出通透而苍白的光,将这深邃的夜色也映照得有如白昼。
只是,无论那月色如何明亮,终究还是冷的——如同寂静的死亡。
希夷一袭白衣,独自伫立在孤绝的白月之下。
在他的足下,不知何时,荒凉的砂海已化作了苍白的雪原。
不知是月色太亮,还是夜色太冷,白飞鸿总觉得,他的面色要比平日苍白得多。这让她的心微微揪了起来,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师父……”她低低唤道。
一阵风过,掠动了希夷的白衣,如同窒息已久的风,终于在此刻呼出长长的一声吐息。衣袂飘动之间,比霜雪更苍白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希夷抬起脸来,隔着覆眼的白布,缓缓“望”向了她的身后。
“雪盈川。”他念出来人的名字,语调清冷,“我来了,你放她走。”
比夜色更黑暗的魔息,正在她的身后翻涌,如滚滚黑云,直压得人快要窒息。
白飞鸿吃力地站着,对抗着这迫人的威压,不让自己被这骇人的魔息压倒在地。
她此时才终于知晓,雪盈川——不,魔尊认真起来,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无法呼吸。
雪盈川一笑,调笑般将手搭在了白飞鸿的肩上,以指尖轻轻描摹着她的轮廓。
“别急。”他的声音里隐藏着一种黏稠的恶意,“我还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他的手指猛地扣住白飞鸿的咽喉,将一道灵力生生打入她的经脉之中!
“去。”雪盈川贴着白飞鸿的耳朵轻笑,眼睛却一直盯着希夷,“同你师父——好好打个招呼。”
白飞鸿只觉得经脉一阵剧痛,随即发觉自己的手脚突然失去了控制!
她的手猛然拔出青女剑来,对准了希夷的面庞。
“雪盈川——!”白飞鸿咬紧牙关,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导权,“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她身后,魔尊拊掌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一边欣赏着这出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一边难得好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之前你昏迷的时候,我顺手给你下了点好东西。”雪盈川笑着说,“是之前从阴魔那里顺来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她哪个老情人给她的,我记得……是叫‘傀儡蛊’还是什么来着?算了,名字什么也不重要,总之,你现在就是我的傀儡了。”
——傀儡蛊。
在听见那三个字时,白飞鸿的心便是一沉。
她知道那是什么。
苗疆三圣教的圣物之一,也是无药可解的蛊虫,一旦入体,中蛊之人便会沦为施术者的傀儡。
永远无法摆脱,永远不能逃离。
“我把那个虫子放进了你的灵台之中,现在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雪盈川一边说着,一边玩闹似的拨弄了一下手指,“杀了希夷,你看如何?”
如同在呼应雪盈川的命令一般,白飞鸿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提剑便向希夷冲了过去!
“住手!”
无论如何大叫,这一剑依旧刺向希夷。只是剑势到了一半,便为无形的灵力所阻,如同没入大海。
白飞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感觉到灵台之中骤然加剧的剧痛,她眼前一白,几乎失去了意识。当她再次清醒过来之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如受重压,在灵力与魔息的交锋之中,骨骼经脉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这可不行。”雪盈川的魔息从身后重重压上,逼得她的剑尖一分分前进,“这样就没意思了——你得用力才行。”
便是剑修的躯体,也承担不住两道灵力的推挤,她甚至能听见筋骨碎裂之前的咯咯作响。
白飞鸿猛地咬紧牙关,直到嘴里都涌出血腥味,也没有发出一声呻丨吟。
她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雪盈川为什么会教她剑术。
那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出于某种恶意。虽然心血来潮,依然恶毒至极。
在白飞鸿的骨骼就要被压碎的瞬间,希夷撤去了自己的灵力。
于是那一剑再也没有了任何阻碍,直直地向前刺了过去。
希夷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雪盈川。
下一瞬,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着身体,白飞鸿猛地向后撤去,手腕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将挡住某道疾驰而来的灵力——
“锵——”
剑刃与灵气相撞,发出凄厉的回响。与此同时,白飞鸿听到自己的手腕传来格拉一声,医修的直觉告诉她,她的腕骨已经折断了。
“好险好险。”雪盈川造作地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笑意更盛,“多亏有她保护我——你瞧,希夷,你想要杀我,最后却伤了她,这可不行。她这样脆弱的姑娘,可经不起你一击。对徒弟要温柔一些才对,这才是当师父的样子。”
“卑鄙无耻。”白飞鸿从齿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余光之中,她清楚看到,自己的右腕翻转出一个扭曲的角度,骨骼几乎都要从皮肤下刺出来一般。她咬紧牙关,再度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悲鸣,努力集中心神,试图夺回对身体的控制。
然而雪盈川却不给白飞鸿这样的时间,他操纵着她的身体,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再度对着希夷举起剑来。
而后,就如同雪盈川所教授她的那般——精准,强劲,迅疾地朝着希夷刺了过去!
这一次,希夷没有避让,也毫不反抗。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在覆目的巾帛之下,无言地“注视”着白飞鸿。
下一刻,裂帛之声响起。
覆盖了双目的白布,在利刃之下断作两截,徐徐飘落于地。
一时之间,天地寂静无声。
原是千钧一发之际,白飞鸿的剑锋偏离了方向。没有刺中他的头颅,而是擦着他的面庞而过,只是挑下了他覆目的巾帛,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白飞鸿咬紧牙关,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师父。
她迎上了如月光般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下来。
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了这双美丽却也苍凉的眼眸。
“杀了我……”
她轻声说。
希夷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在那双眼眸之中,看到了他的拒绝。
没办法了。
她想。
傀儡蛊一旦入体,就再也没有施救的可能。
而雪盈川也绝不可能放过她与希夷。
灵台再度剧痛起来,她只感觉自己的手正在颤抖,每一丝筋络都在挣扎,在叫嚣着要杀了他。
白飞鸿不再迟疑,她猛地向后跃去,躲开了希夷伸向她的手。
“对不起,师父。”
她对希夷笑笑,反手一剑,直直刺向自己的灵府。
鲜血汹涌而出。
她向前倒下,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