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顾安骑自行车把她们送到信托商店门口,“大概三个小时,我来接你们。”
走了一段,他忽然又折回来,“帽子戴没?”
又走了一段,“伞带没?”
清音刮了刮闺女软乎乎的小脸蛋,“你爸就怕把你晒成小黑鱼,你知道吗?”
对老父亲的拳拳关心,小丫头那是正眼都不带看的,街边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商店杂货,她眼睛都不够用啦!
“现在这些不算啥,顶多再过两年,咱们生活的地方就会焕然一新,知道吧小黑鱼?”
“油油。”不会说鱼鱼,只会说油油。
清音哈哈大笑,忍不住又亲两口,真是怎么爱都爱不够。
来到信托商店,刘小二立马迎上来,“小清大夫来啦,今天想淘点啥?”
“你家老爷子身体好点没?”
刘老爷子在农村老家生活,常年胃痛,上次痛得都吐血了,当地公社医生一看说是胃癌治不了了,刘小二不知从哪儿听说清音的医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到她,谁知三副药下去人就能吃饭了,又吃了三副都能出门干活了,上省城大医院一检查,哪里是胃癌,单纯就是酒喝多了胃出血而已。
清音从头到尾只收了他们一块钱的诊费,卫生室的药材那是又好又便宜,两块钱就把这“绝症”给治好了,刘小二一家子对她非常感激。
这不,小伙子笑得更真诚了,“好了好了都好了,今早一口气吃三个玉米馍哩!”
清音笑笑,“最近有没有新书?”
“有,最近刚收了一批,咱们经理正发愁怎么处理呢,您要的话还按三毛钱一本,咋样?”
三毛钱一本的书,要不是信托商店还真遇不上,连印刷成本都不够。而且最近涨价了,他为了感激清音,还按原价卖给她。
清音也不客气,跟着他来到三楼,胸口碎大石累得她气喘吁吁,不敢想象要是瘦弱点的妈妈,该怎么带这么大娃出门。
她经常来淘东西,最爱的就是二手家具和书,所以现在家里的书架都快摆满了。轻车熟路,先把小毯子铺地上,把小鱼儿放到毯子上坐着,她也席地而坐,开始一本本的翻找起来。
“诶地上凉,妞妞这毯子薄,等着。”
一会儿,刘小二拿来一块厚厚的,颜色鲜艳的羊毛毯,软软的垫在地上,小鱼儿的注意力立马被上面那些红红绿绿的花纹吸引,指着咿咿呀呀。
清音打眼一看,毯子有两米长一米宽,窄边还有两圈精致的流苏,摸起来非常细腻,却没有一般羊毛毯子的膻味。
“这块毯子是一外地人送来的,说是以前的什么波斯地毯,用的时间久了,没有羊膻味,送来的时候洗刷得非常干净,还有股肥皂味呢。”
清音闻了闻,也没有灰尘和污迹,确实很干净,就当爬爬垫也可以。
不过,这些书籍年头久了,又旧又潮,气味很是难闻,清音也不敢像以前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精挑细选,都是打眼看去,书名像医书的就捡出来,花了半小时挑出来四本,再拿到楼下通风好的地方,一本本的看。
《医方集解》只有一本下册,《名医类案》也只是其中一册,至于《伤寒论》,她家里就有,还有一本没封面的,结果翻开看了几页才发现居然是《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其中有少部分涉及到简单的急救知识伤口包扎啥的,她误以为是医书就给拿出来了。
见她面露失望,刘小二连忙说,“要不您把您需要什么书,说个大概范围,我以后给您留意着,收到就通知您?”
清音一想也对,守株待兔也是个办法。
走的时候,刘小二直接把那块波斯毯子送给她们,说妞妞喜欢,就给她回家玩吧。
清音可不会占人便宜,按照收购价买下,还详细的做了登记,以后这东西就是她闺女的咯!
又去自由市场溜达一圈,给小鱼儿称了几斤胡萝卜,买了块嫩豆腐,两斤绿豆芽,七七八八手里又是一堆东西。
没一会儿,顾安就准时来接她们了,不过似乎是预料到娘俩买了东西,居然开来一辆破吉普车。
“这车都快报废了吧,怎么还能开出来?”
“是厂里第二辆公车,维修科那边按报废处理,我看着还能用,买过来跟小张哥一起拆了几次,缝缝补补,短途还能当个代步工具。”前提是路上车少,车速控制在四十码以下,不能超载。
那是真破啊,两块后视镜耳朵都没了,整个发动机舱盖都快烂成透明的了,后排左侧的车门也锁不上,半路走着走着就会自动打开,更别说四个轮胎那是补丁摞补丁。
清音没想到,就这玩意儿,他和小张哥还能买过来。“多少钱?”
顾安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觑着她脸色,“不太贵。”
“那是多少?”
“她睡着没有?”
清音低头一看,小鱼儿睡得小猪似的,两个小拳头举在头顶,还打着小呼噜。
男人这才把车停到路边,非常严肃,似乎是要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科学性和可行性的讨论,“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以后,我们如果,一定要吵架的话,能不能不要当着她的面?”
清音怔了怔,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质问的意味太浓了。她倒不是说要吵架,单纯就是强势习惯了,可要是被孩子听见,他们是分不清吵架的,这种恐惧感,即使到成年时候,也依然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
“好,我答应,天大的事也不当着孩子面吵架,但……”
“你说。”
“但你得跟我说实话,不许撒谎,不然我会生气,一生气我就打你闺女出气。”
顾安当即皱眉,“清音同志,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话未说完,见她弯弯的犹如月牙一样的眉眼,手里还轻轻拍着闺女的小屁股,顿时也笑起来。
剑拔弩张的矛盾,就这么化解了。
“好,现在说说你买这辆车花了多少钱。”她最近几个月忙着儿童关爱门诊的事,都是直接把俩人工作证拿给顾妈妈,让她去领工资,最近几个月工资攒了多少她都没注意。
“清音同志,你觉得1350公斤的破铜烂铁,和850公斤的塑料,以及四个直径80公分重达十公斤的橡胶轮胎,拿到收购站的话,能卖多少钱?”
清音被他一大串数字砸得晕头转向,心说这哪知道啊。
“一百二十块。”
“啥?”
“我花了120块,买下这辆车,比它卖废铜烂铁还便宜。”
清音顿时哈哈大笑,好你个顾安,是有点做生意的天赋在身上的。
因为笑得太大声,顺风耳顾小鱼也醒了,“妈妈?”
“小黑鱼你爸爸花120块买了辆小汽车,你说牛不牛?”
“油!”
一家三口爽朗的笑声飘在广袤的大地上,传得很远很远。
清音上辈子有车,苦于工作忙,一路拼事业,也没时间去哪里玩一下,但现在这辆哪哪都哐当响的破车,却唤醒了她旅游的热情。
“等有时间了,咱们载着鱼鱼去旅游,东北看雪,西南吃火锅,沿着伟大祖国那蜿蜒的海岸线和边境线,高低得走个两三圈,要是还有机会,就去把亚欧大陆也走了。”
顾安眸光深邃,“好。”
“你在那个世界,去过吗?”
清音摇头,在大学毕业后的十年里,她甚至都没出过省,没坐过飞机,刚开始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后来是没时间,等到自己创业的时候,她又一心肝事业。
“我在那里,好像每天都很忙,但现在想想,错过了很多风景。”
多么美好啊,生活就该去没去过的地方,吃没吃过的东西,现在又多了一条,带着他们的闺女。
所以,对于他花两个月工资买一堆破铜烂铁,清音不仅没生气,还高兴。
送到家,老父亲车头一转又走了,清音将孩子交给来串门的玉应春,这才开始看买回来的书籍。
“你们这儿是我见过书最多的地方,都快赶上我叔叔家了。”玉应春看着满墙的大书架,很是羡慕地说。
她的叔叔是勐州当地寨子里的村长,妥妥的全能型人才,除了精通勐州与一河之隔邻国的语言,还是整个寨子里第一个会说流利汉话写汉字的人,除了教书育人,还兼乡村医生赤脚大夫一职,附近寨子谁要是生病了,去不了大医院都是找他抓草药吃。
清音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这跟她爷爷一样呀!都是赤脚大夫!
“哦?那他现在……”这样的乡村全能人才,在后世完全能做一个人物专访。
“嗐,别提了,上个月刚过世,家里没人了,我还写信让我堂妹过来住段时间,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清音遗憾,不过玉应春这个堂妹,可真没少听她提起,虽未谋面,但早已知道她的很多事。“好呀,到时候来了说一声,上家里来玩。”
玉应春答应下来,抱着小鱼儿回家找小菊玩,不打扰清音看书,苍狼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过去。
清音看着快摆满一面墙的书,现在这些书只能当工具书看,当她拿不准某个病的时候,会快速从书海里找答案,等以后有空了,肯定要完整的看完每一本。
可惜,今天找了一圈,直到天黑了,顾妈妈把饭做好,吃过饭又看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常巧音那么严重的口腔溃疡。
小鱼儿都呼呼大睡了,清音打个哈欠,一看时间居然是夜里十一点多,顾安也回来了,赶紧准备睡觉。
忽然门口有人喊,“小清大夫,睡了没?接电话。”
“谁打来的?”顾安按住清音即将起来的身体。
厂办的干事小刘抹了把汗,“哦,安子也在家啊,刘厂长请你家清医生以最快速度过去,好像是石厅长挂来的紧急电话。”
一般厂里书记和厂长办公桌上都有两部电话,一部黑色,一部红色,红色电话机一般情况下不会响,如果响起那必定是紧急、重要和涉密几种情况。
今晚刚好是小刘值班,其实值班也没啥事,就是在办公室守着这部一年也响不了几次的红色电话,以免领导错过重要指示。
清音有个猜测——石磊的病又发了。
“我跟你去。”
“别,你留在家看着孩子,万一鱼鱼醒来没人她会害怕。”
顾安一张也对,“好,有什么就往厂里打电话,会有人通知我。”也是碰巧,今天顾妈妈回娘家祭祖,住在顾舅舅家没回来,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会回来。
跟着刘干事,紧赶慢赶来到厂里,一进门,刘厂长就小声告诉她,“石干部回家后一直好好的,恢复工作几个月了,谁知今早他在乡下的室友打来电话,说他一觉醒来病情又病了。”
清音很快捋清思路,“那他现在在哪里?”
“刚接到电话石厅长就派车下乡接人了,现在应该快到省医院了。”
“小秦一定要客气,要好好解释,务必别让石厅上火,好吗?”
清音点点头,接起电话。
石厅长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着急,“打扰清大夫,石磊的病又犯了,不知你是否方便来一趟?我石某人不胜感激。”
虽说人是往省医院送,但石厅长一家现在都更信任清音的医术,第一反应就是给她打电话。去省医院,只不过是想着万一有啥紧急情况,能及时上抢救。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省医院也怕了他们一家子。
经过多次实践证明,石磊的病他们治不好,可偏偏石夫人是个急脾气,连续几次冲人发脾气,医生都怕着他们。
无论治不治都要落埋怨,早上跟省医院联系的时候,那边居然说“上次是谁治好的不如还回去找谁”,美其名曰有成功经验,这种情况下,石家人更是无条件信任清音,信任中医。
“恳请清大夫能拨冗前来。”
对于一个父亲,最残忍的不是过年前那一晚的惊心动魄,而是在明明儿子已经好转的时候,却又被告知更大的危机再次降临。
给过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希望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