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秦解放红着脸点头,年轻小伙子,静不下心来看书,除了清音指名必须看的,他还真没看过多少书。
“就说上次福宝的病吧,你清姐可是翻了好些书呢,还有常巧音的病例,都是闻所未闻的情况,想要等着师父教,可能你的师父,甚至你师父的师父都没遇到过,这种时候就只能靠自己钻研。”
秦解放点头,“好。”
清音也不喜欢说教,又聊了两句就让他先下班,自己也该回家了。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有人往里一件一件的搬东西,“这是谁又搬进来了?”
“柳家隔壁,原来高家那两间屋子,前两天厂里又分配出去,一间分给小崔,一间分给另一户姓李的人家。”
清音眉头一皱,“是崔小波?”
“嗯。”顾安跟崔小波在工作中的接触不少,现在过来帮忙搬家也是人之常情,“你先回去吧,有事晚上再说。”
清音探头看了一眼,崔小波的房子正好挨着柳家,柳老太为了“出气”,正在家门口烧一个臭烘烘的猪头。
本来最近天冷,东西都不容易坏,他们家这猪头却散发着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放了多久舍不得吃。清音就在这么一瞟眼的工夫,居然在上面看见两条米白色的蠕动的小东西,顿时一阵反胃,赶紧溜了。
就连小鱼儿也会捏着鼻子说:“臭臭。”
小菊也皱着鼻子:“真臭,柳奶奶又做臭臭的东西吃啦。”
孩子们都知道,柳家是大院奇葩,专门杀敌八百自损一万那种,就是清慧慧也有点受不了,她捂着鼻子冲炕上养病的柳志强埋怨,“你妈又做啥了,怎么这么臭?”
“谁知道,管她呢。”
话说,自从柳志强吐血抢救回来后,清音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因为也算重病,厂里照顾,给他批了长长的病假,只发基本工资勉强维持生计,他就天天在炕上躺着,不见人影。
清音其实很想告诉他,这种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好还是下床走动走动,躺久了万一形成血栓啥的,也是要命的。用中医的理论来说,久卧伤气,气不足则推动无力,淤血痰凝各种问题就来了……可她不会当这“坏人”。
“得意啥呢,不就是考个大学,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呢,你看她就抖起来了。”清慧慧“嘭”一声把门摔上。
“我肯定能考上,我都跟同学对过答案了,估分至少也在三百分左右,等我大学毕业重新调岗就能分配更好的房子,到时候我把你接出去,咱们一家三口过好日子。”她搂着柳志强,满怀期待的说。
但柳志强却面色平静,甚至有点不耐烦,“得了吧,你当大学谁都能上,你就好好工作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是闲得慌就把我衣服洗了。”
他整天躺炕上,连大小便都在炕上解决,每天最大的活动量就是翻身,四肢变细无力不说,就是身上也总有股臭味,清慧慧一想到那些衣服上的恶臭味就头大,但不,这可是她的爱人,她一点也不嫌弃。
“好,我这就洗,你就等着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吧!”
柳志强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
清音抽空给付文君打了个电话,问问唐湘玲的事,她总担心唐湘玲的婆婆会使坏,可惜她回来就没得空过,一直没抽出时间亲自去看看。
幸好,付文君的时间比清音多,已经去过几次唐湘玲家,也知道她的情况:唐湘玲原本是京市来的知青,十三岁就来了,在生产队没少吃苦和受欺负,但她一直怀揣着期望,就是有一天她爸爸能把她接回去。
“至于她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没细说,我感觉应该是干部之类的,而且级别不低,因为她是在父亲被关押审查期间,作为‘可被教育’的对象下乡的。”
可惜她没能等来父亲结束审查的消息,而是不久后听说父亲生病去世了,骤然失去依靠的小女孩就一直在乡下艰难的活着,后来正好遇到一个对她还不错的农村小伙子,可能是想找个依靠,也可能是没了唯一的亲人,对生活失去热情,有点随波逐流,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婚了,在未满十八周岁的时候就生下一儿一女。别的城里来的知青,家里有点关系的下半年就在陆续想法子办回城了,她无父无母,据说以前父亲那些老部下也急于跟她家撇清关系,居然没一人主动帮忙。
如果没有这场高考,她注定要在乡下伺候男人公婆和孩子一辈子。
“恢复高考的消息,全家人都瞒着她,还是报名截止前的一天,她跟着去公社交公粮才知道,要不然差点连名都报不上。”付文君唏嘘不已,“她的录取通知书我会帮忙留意,绝对不能让她婆家人截胡,你放心吧。”
清音知道付文君家庭条件不错,应该是有点这方面的人脉关系,连忙说:“好,那我就等着她的好消息,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就打这个电话。”
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关注这件事,清音就放心了,她相信,唐湘玲要是想考大学改变命运的话,也一定会关注通知书的事,只要多方共同努力,上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刚挂掉电话回到家门口,清音就见顾安和崔小波在大门口站着抽烟,不知道说什么,她也没刻意回避,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崔同志,上家里坐呗?”
她的年龄其实比崔小波小,但她心理年龄大呀,同龄人都是直接叫名字,也不叫哥啊姐什么的,总有点别扭。
“不了,我跟安子聊两句。”
清音走到自家门口,听见屋里十分热闹,听着是玉应春母女俩在跟顾妈妈和小鱼儿说话,叽叽喳喳的。
“哎哟,今天咋这么热闹呀?”
“妈妈,姨姨,姨姨。”小鱼儿自己顺着炕沿倒退着下来,抱着清音的腿。
炕上除了玉应春母女俩,还坐着一个皮肤略黑,但五官深邃,眼睛很大的年轻女同志,看着跟玉应春有两三分相似。
“小清,这就是我以前一直跟你说的我堂妹玉香,你叫她小玉就行。”转头又对着玉香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清大夫,治好了咱们小菊的病。”
玉香下炕,很是热情地叫了一声“清医生”,然后就看着清音笑。
清音跟玉香真是神交已久,俩人相视一笑。
“清医生真好看,比我们寨子里最好看的姑娘还好看。”
“那是,我妈妈坠漂酿!”小鱼儿双手叉腰,挺着奶呼呼的小肚子说。
大家都笑起来,说起这次玉香来书城的事。本来去年她父亲去世的时候,玉应春就写信让她过来住段时间,但她一直没来,现在快过年了,怕她一个人没伴儿,再次打电话邀约,她才过来。
不过,因为她父亲是寨子里的村长,还懂汉话会写汉字,玉香的“汉化”程度似乎比玉应春还高一些,汉语十分流利,跟大家伙基本是无障碍沟通,就连小鱼儿说的童言童语她都能听懂。
小鱼儿也很喜欢这个姨姨,献宝似的把自己的玩具搬出来,一样一样的说这是干嘛的,怎么玩。显摆完玩具,又去翻家里的相册,自从她出生后,清音就让家里形成一个传统,就是每年过生日那天去拍一张全家福,留作纪念。
虽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拍过三张,但小丫头还是饶有兴致地介绍着:“这是奶奶,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顾小鱼。”
翻着翻着,翻到以前顾家人的老照片,她也认识,“这是爷爷,爷爷做小板凳,鱼鱼最喜欢哟!”
“这是伯伯,打坏人。”
清音没凑过去看,估摸着是翻到顾全的照片了。以前顾家虽然清贫,但每个人都照过相,留下过痕迹,尤其是对已经去世的顾爸爸和顾全,这也算一种怀念。
顾全留下的照片里,除了他专门从部队寄回来的穿军装的,还有中学时期的,以及入伍前刚拍的证件照,拢共四五张。
忽然,玉香看见那张穿军装的照片,“咦”了一声。
“怎么啦姨姨?”
“这个人,我见过。”
第067章
清音有点诧异,但转瞬反应过来,玉香从小在澜江边上长大,一河之隔就是另一个国家,而顾全部队就在勐州,虽然不一定在澜江边上,但同一个地区偶然会见到也不奇怪。
她奇怪的是——“你怎么还记得?”
这都多少年了,要知道顾全牺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也就十岁出头吧,偶然一面之缘的人居然看见照片还能认出来,这得是多好的记性。
“我记得呀,那年依雅去世,我们家里没人,他在我家住了半个月。”
清音不解,看向玉应春,“‘依雅’是……”
“就是奶奶哟!”小鱼儿插嘴道,她可是跟着小菊姐姐学过傣语的。
清音这才明白,然而玉应春愣住。
“你确定是那年的事?”
清音见她眉头紧皱,似乎是哪里不对劲,没来由的也跟着心头一紧,莫非哪里不对……
“我奶奶去世是五年前,刚好小菊爷爷生病,我走不开,没回去奔丧,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顾大哥去世已经十几年了呀。
清音怔了怔,忽然心头一跳!
连忙拉住玉香的手,将孩子们使出去玩,“玉香妹妹你跟我好好说说,五年前的什么时候,大概什么地方,你确定真的见过这个人?”
玉香很肯定地点头,“那是依雅去世前两天,爸爸去隔壁寨子帮人看病,澜江涨水,爸爸在江边捡到一个人,把他带回家医治,后来依雅去世,爸爸妈妈去帮忙,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他。”
“你再好好看看,是这个人吗?”清音翻出顾全中学阶段的照片让她辨认。
玉香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很像,但那个人比照片上更老,也更黑。”
清音心如擂鼓,但面上还得保持冷静,想到顾妈妈说的一个细节,连忙问:“这个人是不是左边手臂上,这里有颗绿豆大的黑痣?”
玉香摇头,“不是,他的痣在右边,再上来一点,这个地方,我给他换药的时候见过。”她指着自己右上臂某个地方。
清音心头“咚”一声,一屁股坐炕上,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顾全,她是故意把右边说成左边,想诈一下玉香。
可玉香这么肯定,记得这么清楚,应该是真的见过!
脑子里有几百个疑问,清音全都化成一句话,“谢谢你和你的父亲,当时他伤势怎么样?”
“伤得很重,爸爸说是枪伤,让我不能告诉别人,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疤,爸爸说他应该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一定要想办法救活他。”
“他流了很多血,应该是涨水之后从上游冲下来的,上游的地方,我听人说是那些坏人的水牢,我问他是不是从那里来的,他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哑巴,但后来他还会跟爸爸说话……后来,他就悄悄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爸爸让我别打听。”
水牢,一身死过几回的伤,受了枪伤之后被冲到下游……清音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感觉太像电视剧,不敢往那方面想。
“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
玉香摇头,“他一直不说话。”
好吧,清音一想也是,要真跟自己猜测的一样,这么多年里顾全一直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话,连父母亲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更不可能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留下自己还活着的痕迹。
“玉嫂子,小玉,今天的事能不能麻烦你们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玉应春慎重地点点头:“你放心,出了这个门,今天的事就烂在我们肚子里。”
玉香虽然有点不解,但也还是附和道:“我不会说的,当时我爸爸就让我发过誓,不能跟寨子的人说,我会一直保密的……要不是因为姐姐不是寨子的人,我也不会说。”
玉应春纠正:“以后,无论哪里的人,无论谁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我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俩人离开之后,清音赶紧去前院找顾安,他刚好帮忙把崔小波的东西搬完,“酒今天就不喝了,改天,改天我请崔哥。”
顾安看见清音,又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两眼,果然很快的就传来丁大妈哭爹喊娘的咒骂,“哪个缺德玩意儿把我家窗户打破了?”
“天杀的,这一扇玻璃窗多贵啊,一扇不算,还全给我打烂了,这大冬天的是准备冻坏我三个大孙子吗?”
“肯定是这个大院的人干的,今天就没生人进来过。”
她还在骂骂咧咧,有人轻轻扯扯她,向正房的方向挤挤眼,这不很明显嘛,整个16号院最游手好闲的,除了安子还能有谁?加上丁大妈刚不知死活的说小鱼是丫头片子,把街溜子惹恼了,这不就报复上了?
顾安要是不报复,不采取这么简单粗暴又嚣张的方式报复回去,那就不是混迹市井的街溜子了!
丁家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只能骂骂咧咧着,心疼地把玻璃碎片捡起来,企图想要从中找出几块稍微大点的,用胶布粘一粘,看能不能顶几天。毕竟,玻璃贵不说,还稀缺,即使买也不是拿着钱立马就能买到的,这几天天天下雪刮西北风,能把人活活冻死。
至于顾安,他们敢怒不敢言,要是惹急了这街溜子下次直接把他们房子拆了咋办?
他们倒是想去街道办告啊,可他们跟柳老太一样,都以为“官官相护”,只能低头吃闷亏。
要是平时,清音肯定要夸几句顾安,可今天,她心里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挽着他胳膊的手微微颤抖。
顾安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发现掌心居然是汗湿的,“没事,就是我干的,他们拿我没辙。”
“不是这个。”
“怎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