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因为我会想到平时爸爸的好,爸爸给你买糖葫芦,给你买积木,还给你表演机关枪迫击炮呢,你说爸爸爱不爱你?”
“爱,超爱!”
可不是超爱嘛,知道闺女爱吃糖葫芦,年前他去京市出差一趟,啥也没带,就千里迢迢给闺女带了二十串糖葫芦回来,把同行的陈老笑得不行。
“那你爱爸爸吗?”
“当然爱。”
“那爸爸爱你不希望你伤心,你爱爸爸,是不是也不希望爸爸伤心?”爱都是相互的。
“是。”
“所以,爸爸这几天伤心惨了,你应该怎么做呀?”
“哄爸爸,让爸爸开心。”说着,小丫头茅塞顿开,“妈妈,我们给爸爸做红烧肉吧,爸爸最喜欢吃甜甜的红烧肉啦。”
清音哈哈大笑,当然要配合,“好,明天一早叫奶奶买肉回来。”
被拒绝,不如愿,本就是人生常态,因为一次的拒绝而否决了这个人以前的付出,鱼鱼要是养成这种性格,可不好。毕竟,世界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现在就想让女儿养成一个理智又不失可爱的性子,而不是公主病,所以最近她已经要求家里人不要一直夸孩子漂亮了,可以夸她勇敢,坚强,聪明,善良,美好的品质那么多,没必要一直局限在外貌上。
说实在的,在人的一生中,外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只有过硬的人品和一技之长,才是立身处世的利器。虽然太过正直和沉迷于专业会受一些挫折,但他们内心世界会更丰富更有趣,这才是清音欣赏的本质。
*
晚上顾安回来就发现,他闺女好像不生他的气了,主动搂着他脖子叫了两声“爸爸”,然后小脚搭他肚子上,呼呼大睡。
“这丫头,怎么了?”
清音笑笑,没说刚被自己教育过,“录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顾安叹气,自从把录音磁带交给白组长后,那边倒是找到一个懂日语的同志听过,但翻译过来没有什么重要的有用信息,无非是最近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的话题,听着也就是正常的闲话家常。
“会不会找的翻译不行,要不你私底下再找个懂日语的试试?”
“我手里没有磁带备份。”
好吧,以顾安的级别,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没资格保留备份。“那老头是什么身份?”
“我查到是机械厂一名退休的日裔工程师,以前随R军前来,先是在东北开拓团里,后来调到书城机械厂,从事农用机械研究,战败后没回国,就一直留在这边,先后从事过中学教师、机械工程师等多项工作。因为他的日裔身份,在龙国过得不太顺利,一直没能正常的恋爱结婚,但周围认识的人都说他性格不错,和蔼可亲,乐于助人。”
清音知道开拓团的事,当年来的人可不少,男女老幼都有,有些是自愿的,但也有是被迫过来的,就不知道这老头是属于哪种情况。
“他认识崔小波,对外宣称是因为崔小波当年从地窖里被救出来后,曾在他执教的班级里上过一段时间学,俩人是师徒情谊。”
好嘛,这绕来绕去,逻辑又闭环了,崔小波会说日语似乎又能说得通了。
但清音不信邪,“崔小波肯定有问题,不说我的直觉,就是他故意在家里放收音机这条就不对劲。”
结果第二天中午,顾安还没下班,忽然见刚子急慌慌来找他,“安子哥,有事儿。”
“进来说。”
他的办公室是安全的,顾安把门关上,“怎么?”
“上次你不是让我找人跟着那日本老头嘛,你猜他今天去了哪里?”
“说。”
“马二家,还跟肖老太太聊了很久才出门,他居然认识肖莲英,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安心头疑惑,肖老太太应该是没什么的,毕竟也算同时代人,奇怪的是他俩居然认识?但一想到老太太以前的经历,或许俩人在司令部的时候认识,这也说得过去。“行,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道了。”
因为拿不准这事,顾安晚上就跟清音提了一嘴,谁知清音却面色一愣,“你说那个日本老头认识小莲英?”
“有可能。”
清音忽然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崔小波肯定是R国人,或者至少有一半的R国基因。”
“怎么说?”这跨度是不是跳得太大了。
“我就说怎么第一眼看见他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因为他长得像岗村次郎!”清音见过岗村次郎的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又在上辈子看过电视剧,恰巧那位煤老板找的男演员跟岗村次郎也有七八分相似,后来还成为全国上下都知道的大叔专业户演员。
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他的身影,所以她对这个长相的人会有点面熟,但崔小波只是跟岗村次郎有点像,没有达到很高的相似度,所以她一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说崔小波跟岗村次郎有血缘关系?”
“对。”清音可以肯定,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熟悉,不是因为对崔小波有偏见,就是真的见过类似的长相。
顾安是知道清音的识人认人本事的,她几乎从不会脸盲,见过一次的人都会有点印象,“岗村家兄妹六个,死了老大,岗村本人应该也无儿无女,老六在R国当教授,那只剩老三和一对龙凤胎,但都畸形……会具备生育能力吗?”当年跟着岗村来龙国的是龙凤胎,后来眼看战败,岗村就让人先将弟弟妹妹送回岛国。
清音不确定,“只能调查看看,很多事情也不是医学能解释清楚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调查难度更大,毕竟他们要调查的人不是在龙国境内,白组长那边也没能力,需要何进步帮忙协调。但知道顾安这个发现非常重要,何进步第二天就想法子给他联系上了那边的人,让他等消息。
***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完的时候,迎来了1979年的春节,春节过后,鱼鱼小朋友即将满四周岁,而清音也成为一名大二生。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就在去年年底,那场举世闻名的会议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率先在南方吹起来,沉睡的国度开始苏醒,社会面貌日新月异,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杏花胡同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而整个16号院最大的变化还是虎子。
从去年年底开始,虎子居然能扶着大人的手,歪歪扭扭站起来了!
虽然跟正常孩子没法比,但在一个出生就被判“脑瘫”的孩子身上,却是奇迹,真正的奇迹。
但因为他三年不用腿,清音也建议杨家不要着急,先扶着他让他合理使用髋关节和膝关节,不能急于求成,伤了关节以后走路姿势也会怪异。
杨家人现在是什么都听她的,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做。
在这个过程中,虎子的小嘴巴可没闲着,学会了不少话呢,从一开始只会叫奶奶,到全家人都会叫,现在更厉害,居然能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就跟鱼鱼学说话那段时间一模一样,虽然晚了两三年,但终究是自己站到了起跑线上。
清音也非常有成就感,治愈一个孩子,好像比治愈成年人更让她满足。
到年后,天气越来越暖,春暖花开的时候,虎子不用大人搀扶就会走两步了,更别说一张小嘴叭叭,特别会唱歌,大孩子们教的儿歌他学一遍就会,偶尔跟着奶奶出门,在广场上看见那些扛着收音机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听的邓丽君,他居然也会唱!
还唱得婉转动听极了!
这个发现,清音也很意外,看来上天是公平的,没给他一双灵便的双腿,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歌喉。
“杨大妈,你家虎子的情况,按理来说应该恢复得比现在好才对,要不等开学后,我把虎子带去给我们解剖学老师看一下?”
虎子现在虽然能走路,但最多两三步就说疼,关节发力的时候也有点奇怪,不像正常孩子,清音很怀疑是自己技术不到家,所以想找专业人士请教一下。
她们的解剖学老师,就是去年大一上期那位很严肃的中年女人,叫李芳,名字非常普通,但却是位“隐士高人”。
听刘丽云打探来的消息,据说李老师以前曾经是刑警队里一名优秀的法医,非常厉害那种,曾经破获很多起重案,但后来因为那十年被波及,去五七干校待过一段时间,恢复工作后也不搞法医鉴定工作了,而是来中医学院当一名普通的解剖学老师。
法医嘛,对解剖学那是研究得透透的,人体骨骼关节闭着眼都知道什么算正常,什么算不正常,不正常又在哪里。
杨家连忙答应,打听好开学时间,等清音忙完开学的事,就带着虎子走进石兰中医学院的大门。
这个学期李芳依然是教大学一年级的《解剖学》,清音也没直接去教室门口,而是趁着课间等在解剖实验室门口,李芳老师和大二的病理学、生理学在同一个办公室,她敲门进去的时候,李芳正好下课,夹着一本教材回来。
“李老师您好,有点事想咨询您方便吗?”
李芳回头,“是你?”
她对清音有印象,因为这个学生一整个学年几乎所有课程都是接近满分的状态,尤其她的解剖学,她出题还是很刁钻的,本以为最高分也就八十来分,结果她居然考了98分,那两分是她觉得不能助长学生的傲气,故意在主观题上扣减的。
而说“几乎所有”,那是因为还有一门思想政治,清音只考了七十分,刚好比及格高一丢丢,跟其它几门全系第一的成绩形成鲜明对比。
但饶是如此,清音的学年期末考总成绩依然是全系第一。
“李老师您好,我是您去年上学期中医系的学生,77级的清音,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就是脑瘫导致的髋关节膝关节异常,都有哪些表现?”
李芳挑眉,多的一句话不说,就着桌上的简易人体模型,指着,一寸一寸的讲解,清音也听得非常认真。
“是这样的李老师,我们院里有个小朋友,被诊断为脑性瘫痪……”巴拉巴拉。
清音说完,李芳沉默片刻,“你帮忙治疗的?”
“是,但我还没完全治好。”
“真的确诊是脑瘫?”
“是,是书城市医院确诊的。”
李芳的眼睛像两个探照灯,仿佛是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毕竟,一个大一新生就敢给人治病,本身就很匪夷所思,更何况治的不是感冒咳嗽,而是脑瘫!
沉默片刻,见她不卑不亢,神情也没有躲闪,李芳问,“孩子带来了吗?”
清音赶紧让门口等得战战兢兢的杨大妈抱着虎子进来,孩子来到陌生环境会紧张,一紧张,他就不愿下地走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走路姿势怪异,人们都会看他,笑话他。
杨大妈和清音哄了半天,小家伙才勉强下地,走了几步,李芳一边看一边皱眉,“孩子病情真如你说的话,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奇迹。”
“但你说的问题,其实是因为髋关节伸展时,股直肌的紧张抑制膝关节屈曲,致使膝关节屈肌收缩严重受限,髋关节屈曲位时,腓肠部与大腿后侧相碰撞【1】,这是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关系。”
清音忽然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难怪她想了好几个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这两个关节和肌肉是这样的关系,那她下次治疗的时候,就该两个关节同时治疗,同时刺激,而不是紧紧局限于一个穴位。
被点拨之后,清音信心满满,真想立马就回家给虎子扎针。
而李芳,也正有此意。
“趁我在,你现在就给孩子扎吧,我看看。”
清音:“?”
但她也觉得没什么推辞的,自己的针法也不是什么祖传手艺不能外传,正好隔壁就是针灸教研室,里头的针具非常齐全,都是每次用完消过毒的。李芳去把针具拿过来,“来吧。”
“有酒精和棉签吗?”
李芳指指柜子,清音自己打开,拿出来,哄好虎子,让他像在家里一样躺下,先消毒,然后找准穴位,精准无误扎下去,轻轻捻转试探,感觉针尖下一空,再动就有得气的感觉。
李芳全程看着她,没放过她一个细节,一丝神情,虽然面上什么都没说,但熟悉的人都会知道,她内心很不平静。
看得出来,这个清音对针灸整套流程十分熟练,消毒、定位、进针、得气,没个十几年功夫压根扎不出这样的效果,但她明明才是一名大二学生,怎么会有这么多年临床经验?
当然,她现在不知道的是,清音的针灸其实不是最拿手的,她看疑难杂症才是有一手。
不过,饶是如此,李芳也足够震惊了,她看着清音清秀而英气的眉眼,不够纤细却十分匀称有力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每一个手指似乎都蕴藏着力量,能在人身上点豆成兵。
“你叫清音是吗,不知师从何人?”
清音也是跟陈阳接触久了才知道清老爷子在医学界的声誉,远比她想象的还高,他不仅医术精妙到让同行叹服,高尚的医德也令人十分钦佩。但清音也有自己清高的点,她所运用的医术几乎来源于自己接受的科班教育和爷爷,以及刘氏《回春录》,她不想动不动就报出清老爷子的名号。
这种东西,自己打出来的才香。
干脆装傻,“我就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几年。”
李芳颇为失望,还以为是名师出高徒,但——“能学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清音又谦虚两句,这才送杨大妈和虎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