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这是李芳对秦鱼鱼的第一印象,“真乖。”
李芳喝了口水,开始说起正事。
原来,她有个妹妹叫李萍,比她小几岁,今年才刚35岁,至今未婚。李家姐妹俩都是长相比较普通的女孩子,偏偏性格也有点冷,哪怕十几岁的时候也没有那种“甜甜的”少女气质,加上成分不好,感情一直不太顺利。
李家祖父以前是书城市小有名气的资本家,成分不好,到了李萍本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更是无人问津,一直耽搁到三十岁。
三十岁那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一个小自己八岁的男孩,那男孩却一点不介意她的出身和样貌,一直锲而不舍追求她,做了很多苏联电影中才有的浪漫举动……再加上他不仅嘴上浪漫,实际行动也非常殷勤,还足够体贴,嘘寒问暖送汤送水,很多大老爷们不愿做的事他都愿意为李萍做。
这份真心打动了李萍,俩人开始谈恋爱。
其实李芳是看不上妹妹这个小男友的,不仅因为男孩家境困难,兄弟好几个,十几口人住在十几平的小房子里,他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得不到家里重视,生活十分困难。
更因为她总觉得这男孩心术不正——用脑子想想吧,说难听点,人家一个风华正茂长相帅气的22岁小伙子,看上你一个样貌普通要啥没啥的30岁女人什么?
要知道李家以前是钟鸣鼎食的人家,李芳比李萍多经历过几年,见过的吃过的也更多些,打心眼里觉得小伙子和妹妹不般配,但李萍已经被爱情蒙了眼,怎么劝都没用。
后来甚至还把她们祖父临终前偷偷给的护身玉器给了那小伙子,让他去典当掉,买个房子住。
李芳知道的时候,东西已经给出去了,见妹妹实在迷途深陷,也懒得再管。
谁知两年后,李萍有一天忽然哭着来找她,说他们分手了,小伙子嫌她要不回房子,也拿不出什么有助力的嫁妆,再加上年纪太大,不好生孩子……
李芳很生气,想去找那小伙子讨说法,年纪大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李萍长相普通他也不是第一天看见,家里成分不好他也事先知晓,为什么要把李萍耽搁到32岁才说?
“这分明就是抱错大腿了,恼羞成怒分手!”清音听得气死了,这什么狗男人啊,以前追求李萍的时候冲着她资本家小姐身份,以为能有什么改变命运的好东西,“不惜”姐弟恋,结果两年来发现李萍身上榨不出油水了,李家也一辈子翻不了身了,就迅速而果断地分手。
准确来说,用这个时代的眼光看,这都不算分手,而是抛弃。
他抛弃了年纪更大更不利于找对象的李萍。
“是啊,李萍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谈的是什么人,但已经来不及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因为被抛弃,她的心态发生变化,总觉得自己很差劲,配不上任何一个男人,还总说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
就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一段失败的恋情,对女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清音自己没谈过这样伤心伤身的恋爱,但临床上遇到的不少,新闻里因为失恋做出各种伤害自己行为的女孩也不少。
而李萍正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我在五七干校,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她忽然被百货公司开除了,原因是她监守自盗,偷了正在售卖的酒,甚至上班期间公然酗酒,给公司造成恶劣影响。”
李萍在百货公司上班,专门在卖酒的柜台,有这个职业便利,她经常借酒消愁,后面越喝越多,她自己的工资已经无法赔偿喝掉的酒,所以公司把她开除了,钱还是李芳帮她赔的。
“后来跟我住一起,她也是经常酗酒,我给她讲道理,她不听,就会哭,说什么她下贱,她配不上好男人,她就活该跟阴沟里的老鼠待一起……”
清音眸光微闪,这种话一般女孩子不会自己说,不会是那个小男友说的吧?
这不就是后世所熟悉的,鼎鼎有名的PUA吗!
小男友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先是猛烈追求要死要活,追到手立马全方位打击,无论是家世、外貌、年龄、学历、身材、工作全给她贬低得一文不值,然后再来一句——“你这样的女人,也只有我不嫌弃你。”
清音反问,“李老师方不方便透露这个男人的姓名和基本情况?”避雷啊。
李芳怔了怔,“算了,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向你诉苦,是想请你帮忙。”
隐隐有种“你还是别知道了知道了对你不好”的意味,清音很是纳闷,但她还是抓住了重点,“所以李萍经常酗酒,最终得了肝性脑病吗?”
“对,这两年酗酒实在过分,经常夜不归宿,去年十月份醉倒在街头,被人送到医院急救,当时是救过来了,但出院后感觉她更加沉默寡言,反应迟钝,还健忘。”
这是典型的酒精伤了脑细胞吧,俗称的喝酒喝傻了。
“后来又有一天醉倒街头,抢救后忽然变得不会说话,走路不稳,上个月直接发展成昏迷,现在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完全呈植物人状态。”
清音挑眉,这个李萍可真是,让人说她什么好,都进过两次抢救室了,居然还要喝,这下把自己喝成植物人了吧!
“我想着你能治疗脑瘫,是不是对这种酒精中毒引起的肝性脑病也有办法,就来问问你。”脑瘫和肝性脑病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相似性,都是神经系统的疾病。
清音请她坐下,原来是这样,但植物人她从来没治疗过,也没真正进过ICU,见都只在电视里见过,“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但您妹妹这个情况,我可以向我认识的老专家讨教一下。”
“哦?”
“不瞒您说,我以前在书钢卫生室工作,认识几位中医界老专家,或许他们更有经验。”即使自己真想试试,清音也不会贸然尝试,至少要先请教各位老师的建议和意见。
毕竟,看病不是吃饭,吃错了吐出来就行,治错了可是一条人命。
李萍见她虽然说得风轻云淡,但神态里对这位这些老专家颇为敬重,心里也松口气,说不定真有办法呢?
医院已经说了,李萍现在的情况,其实治疗意义不大,继续下去反倒会增加繁重的经济负担,因为她不会说话不会动,四肢僵直,大小便失禁,二十四小时离不开维生设备,回家就是一个死。
现实是很残酷的,李芳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工作,且家境也比较困难,她没办法辞掉工作去医院全天候照顾妹妹,那样的话她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但要让她这个,李萍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来签字放弃治疗,她又做不到。
所以,不管有没有希望,她都想让清音去试试。
送走李芳,清音看鱼鱼还在旁边托着下巴,“怎么就这么喜欢听大人说话呀你?”
“有意思呀。”
“你知道什么是有意思,什么是没意思?”
“有趣的就是有意思。”小姑娘也不知道听懂多少,清音失笑。
她对鱼鱼真的是基本放养,大人聊天她要听她就随她,想去哪里随她,想穿什么吃什么随她,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清音都不阻拦。
以至于这姑娘现在越来越有主见,才四岁,已经把院里的大孩子们指挥得团团转,丢沙包要怎么玩,她有新玩法,跳皮筋的口诀要怎么念,她也能编出新词儿来!
清音想了一会儿没想通李萍的情况该怎么治疗,又找出几本医书翻看,上面也没有专门写植物人的,毕竟古代压根没这个名词,她只能从昏迷、昏睡、嗜睡等近似症状下手。看了大晚上,也没个头绪。
倒是第二天,去了学校才知道,与刘丽云预料的不一样,她以为不穿统一服装是很好解释也很合理的一件事,钟建设却坚决不同意,还把她训了一通,说她作为班长,身负收款重任,却没有集体荣誉感,怂恿同学抗拒买服装,觉悟实在是太低了云云……把她气得不轻。
她怎么说也是获得过很多荣誉的先进劳动者,钟建设这话把她说得一文不值,也太欺负人了吧?当天晚上越想越气,还红了眼圈,也就是没电话,不然还不得给清音打电话吐槽个三天三夜!
祖静只感觉这个消息是再一次晴天霹雳。
五块钱啊,是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了,怎么办?
因为去年开学前借路费受的屈辱,其实她并不想跟任何人借一分钱,所以这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要不,再去电影院门口卖点炒货?
她不贪心的,她只要凑够这五块钱,能按时在星期一之前交上去就行,她不想成为班级里那个特例,那个连五块钱都交不出的学生。
清音看着她沉默的神情,心里也觉得钟建设太过教条,本来就是出去春游的事,大家想怎么穿怎么穿,偏偏要统一服装多此一举,关键这统一交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五块钱啊,很多普通工人好几天的工资了,这对于来自五湖四海,家庭条件参差不齐的大学生来说,真的很“昂贵”。
不是谁都有五块闲钱来买衣服的,可钟建设似乎不在乎。
*
赶在鱼鱼四周岁生日之前,在顾安的不断要求,徐文宇多方协调下,他们终于能接苍狼回家了。小鱼鱼盼了好久做梦都在想的事,今天就要实现了。
“妈妈,我们今天就要去接苍狼,对吗?”
“对,你好好吃饭,待会儿咱们就出发。”
顾安提前把那辆破车擦洗干净,还给准备了一床厚厚软软的棉絮,因为苍狼的伤势很严重,现在虽然养得七七八八,但还是担心长途奔波会颠簸到它的伤口。据徐文宇所说,苍狼这次的内脏全都掉出来,基本倒了一圈,肠子还在外头漏了好长时间,前不久才装回肚子里,足以想象伤情有多严重。
他怕吓到鱼鱼,一直没接回来,也是这个原因。
但鱼鱼不知道的是,爸爸把苍狼接来,一方面是她一直念叨,另一个原因也是想着他经常不能按时回家,担心留老人孩子在家不安全,苍狼来了也能保护他们。
上午十点半,一家三口来到军区,跟徐文宇交接之后,顺利的接到了一个大木头箱子,幸好中间是有缝隙的,通风不成问题。
苍狼被“关”了好几个月,又是麻醉又是药物的,已经瘦得没个狗样了,此时正蔫蔫的趴着,但在听见小主人声音的一瞬间立马就精神起来,“旺——”
“苍狼苍狼是你吗,我是鱼鱼呀!”
“呜呜——”苍狼使劲用爪子扒拉木箱子,一个黑漆漆的嘴筒子伸出来。
鱼鱼摸摸它的嘴巴,吸着鼻子说:“苍狼最乖啦,最听话啦。”
小手拍了拍伸出来的狗爪子,“苍狼是乖宝宝,妈妈最爱乖宝宝啦。”
是的,她现在开始进入迷茫期,分不清谁生谁的概念,总以为小菊姐姐是张伯伯生的,妈妈是奶奶生的,而她则是生了苍狼……因为玩多了过家家的游戏,在游戏里她最小嘛,总是被姐姐们安排当小宝宝,一次小妈妈都没当过,她可遗憾啦。
现在,她可是个小妈妈啦!
清音和顾安对视一眼,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他们都不想让她上学太早,在幼儿园之前还是以玩乐为主,她和顾安再偶尔教点数数啊,讲故事啊,拼音之类的基础,这样小学一年级就不会太吃力。
至于其它的,没必要,以后能学成啥样还不知道呢,只要她开心就好。
但经常跟着大孩子玩,总是被照顾那一个,清音又担心她容易养成依赖别人的性格,这时候把苍狼接回来,她就会有自己照顾“弱小”的责任感。
养娃真的,很累,又很快乐。
接到苍狼,他们先去菜市场给买两根大骨头和胡萝卜土豆,天气暖了,没冰箱,这些菜的保鲜期长一点,也不容易坏,顺路经过电影院的时候,鱼鱼忽然指着外面说“瓜子儿”。
原来是看见几个卖瓜子儿的,大院里徐大妈自从上个月摔断腿后,已经很久没来这里活动了,今天卖关子的换了人,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现在的电影院门前一带就是个小型市场,卖瓜子儿的,卖汽水儿的,卖杏子枇杷板栗的……零零碎碎,十几个人,见到青年男女就问要买吗。
卖的人以前主要是那些没工作的老大妈老大娘们,但自从政策松动之后,加上很多回城知青没工作,为了生活也纷纷加入投机倒把的队伍。
清音本来只是笑笑,心里还想着回去怎么给苍狼做好吃的补补,忽然看见马路对面,大概三百米的地方,走过来几个红袖章,不知道是打办还是治安队,又或者是便衣,分明是冲着电影院门前这些人来的。
虽然现在没有小鬼作乱了,但私下倒卖东西还是属于投机倒把,要被抓到还是要被处罚,轻则思想教育罚款没收,重则劳动改造。
电影院前是有树木和建筑物遮挡,是看不见这几个便衣的,估计一抓一个准,清音目光一扫,忽然看见那几个小商贩里头居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再定睛一看,真的是她!
清音连忙让顾安把车停下,拉开车门,“祖静,快上车!”
女孩穿着件破棉衣,里头绑着好几个袋子,满满当当全是瓜子儿和炒板栗,为了保温,塞了很多棉花,烫得她满头大汗,此时忽然见一辆车停在自己跟前,还有人叫自己。
清音来不及解释,一把将她拽上车,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祖静心快跳出嗓子眼,“清音……怎么是你?”
清音也想问怎么是你,你不是说周末要去看望老乡吗,但这种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指指车后,“看见没?”
她们刚走,那群便衣就冲出来,将正在倒卖东西的几人抓个正着,只跑了两个,但那都是经常来的,非常机灵的老手。
祖静愈发害怕,要是她这种菜鸟的话,绝对跑不掉。
她是在校大学生,被抓的话后果可比这些正经倒爷严重多了,轻则档案留底,重则学籍都保不住。
“谢谢你清音,要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找到的这条路子?”
“老乡介绍的,知道我缺钱,正好电影院门口最近没人卖瓜子儿,让我来试试。”
其实她一个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又人生地不熟的,把卖瓜子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其实其中隐藏的危险她还不知道。就连徐大妈那样的常年混迹市井的本地人,也经常胆战心惊,前几天就是因为躲避抓捕的人,不小心踩到一块香蕉皮,摔了一跤,就摔骨折了,至今还在家里养着下不了炕呢。
清音去帮她看过好几次,所以没少听她念叨出事的原因。祖静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