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安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又在忙啥,自打前两天回来一趟后,就一直到现在没动静,音音啊,你说安子会不会在外头做啥不好的事?”
“妈就放心吧,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闺女都这么大了,他有分寸。”
顾妈妈却并未被安慰到,因为顾安这次“失踪”的时间太长了,都快半个月了,以前出差都会有个明确消息,去哪儿,去多久,这次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怀疑他是不是又走上以前的老路了。
清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先让顾妈妈回去,等明天她去厂里“问问”。
因为记挂着这件事,夜里睡得也不是很安稳,迷迷糊糊的,似乎还能听见隔壁林素芬母女俩说话,絮絮叨叨,听不真切,估摸着就是劝清慧慧早日迷途知返,一直持续到一点多才消停。
好容易能迷迷糊糊吧,大概三点多的时候,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再一听,苍狼没动静,清音就知道,应该是顾安回来了。
清音开灯,走出外屋,就见顾安正在洗什么,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她有点反胃。
“受伤了?”
“嗯。”
“伤哪儿了?”
顾安这次没有再推脱,“肩胛这一块,你帮我把衣服脱下来。”
清音见他整个衣服后背都被血浸透了,心头“咚咚”直跳,也不敢用力,可不用力又脱不下来,他的整个左臂都抬不起来,无法配合。
清音干脆找来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将衣服剪烂。
左边肩胛骨上有个血洞,黑红色的血液正不断往外涌出,看得出来已经有人帮他包扎过,上过药,可能是翻墙进来的时候用力扯到伤口,连敷料和纱布都歪了。
“是枪伤,但子弹穿过去了,没怎么受罪。”顾安压着嗓子说。
又是枪伤!这家伙到底要伤多少次!是跟枪杠上了吗?和平年代他怎么老受这样的伤!
清音心里咆哮,又气又心疼,“给我坐好。”
自从那年他受伤之后,清音就在家里一直备着各种消毒药品和纱布绷带这些,先给他冲洗干净,沾了好些止血纱布球才将血止住,撒上点止血抗菌的药粉,才用纱布给他包起来。
而他全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不疼啊?”
顾安“嗯”一声,但鼻尖上的汗珠子却是真实的。
清音心头一软,这家伙可真能扛,要是别的病人早就嗷嗷叫了,“疼就拿根筷子咬着。”
“还行。”
清音有心再说他两句,想想他又不是出去干坏事,只是心疼他怎么这么容易受伤,手下的动作倒是更轻了,一直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好,血水啥的倒进下水管道,冲干净,确保不留一点血腥味。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们有没有听见。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抓到了。”
清音提了这么久的心终于放下,“俩人都抓到了?”
“嗯,我们一直顺着线索追到北部省份,他们一路往北,打算从北边出境,也幸好我带了姚公安和洪江,他们帮了大忙,要不是有他们在,我可能就没命回来了。”
“洪江?”
“嗯,你们学校不是放假了嘛,他们窗口开不开不重要,我看他身手不错,就叫上了。”而且洪江对于崔小波来说是生面孔,又一脸老实,他的防备心没那么重。
清音这才想起来,自从救了林眉钟建设后,是有段时间没见过洪江了,她还以为他是回老家去了,“你这家伙,他在小巷子里做好人好事的时候,你就惦记上了吧。”
顾安点点头,由衷赞叹:“洪江身手非常好。”
这种“好”跟姚公安和崔小波都不一样,他们是在正经单位经过系统培训出来的,一招一式有规律可循,而洪江,单纯就是从小打猎练出来的,当然也跟顾安这种街头混混式的不一样,他有种野性的力量感。最后崔小波和老头被他们逼进了北部省的深山老林里,洪江凭着多年追踪猎物的经验,在下过雨后的山林里愣是找到了他们几不可见的足迹。
要不是他的野外追踪和野外求生能力,这一次崔小波就能成功脱逃了,因为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翻过两座山头,他们就能穿越边境线,去到另一个国家了。
那边,甚至早就准备好接应的人了。
不过,具体的细节他也没跟清音说,只是大体说了一下洪江的惊人表现,“他是个不错的人,咱们别亏待他。”有了这次过命的交情,以后他就跟刚子亮子一样,是兄弟了。
清音不太懂男人之间的感情,以前跟瞿建军也过命,但现在基本不来往了,现在跟洪江才认识几个月,接触频繁点也就这段时间的事,居然进展这么快……顾安这个人,在外面似乎也有种她没见过的人格魅力。
他的亦正亦邪,能让他什么道上的朋友都能交到几个。
小鱼鱼有这样的爸爸,真幸福呢!
“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诡异了吗?你前脚刚从东北查证回来,后脚他俩就跑了,是不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顾安的脸一黑,“我知道是谁。”
“哦?怎么说?”
“这事你别管了,我有别的打算。”其实早在证据提交上去之前,他就有防备,“这次崔小波脱逃的事,是一个试探,就是代价太大了。”
清音还想再问,院里已经有人陆续起床,她只得安心睡下,“这几天就先在家里养伤,不许说不,养不好你这手会废,听见没?”
“嗯。”
“鱼鱼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好好陪陪她,等上幼儿园后你想陪也陪不了了。”
鱼鱼已经四岁多,按照后世的培养进度是可以上幼儿园了,但清音不想她太早去学校,想着到时候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想去就送去,学学唱歌跳舞玩耍就行,也能给顾妈妈减减压,要是她不想去,那就继续在家玩着,等五岁再说。
*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清音和秦嫂子出门,打算去郊县买几个西瓜回来,天热,孩子们都爱吃这个。
不赶时间,俩人就骑得慢了些,沿着马路慢悠悠的,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清音一看咋这么熟悉?
原来是到了和善堂药厂门前。
而此时,门前围着乌泱泱上百人,都快把马路给堵了。
“这些都是来要工资的工人,听说厂子要倒闭了,拖欠工人们三个月的工资,现在拖家带口都来闹呢。”秦嫂子以为她不知道,就解释一番,“我们车间同事的爱人就在里头上班,要不是双职工,早就揭不开锅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吃的穿的都要花大钱,再过几天,孩子又要开学,学费书本费杂七杂八的又得交一笔,工人们实在是熬不住了,天天来堵门。
劳动局街道办他们也去过,但人家说了,这是厂子内部事务,让他们找厂子去,街道上管不了。
再堵,就只能找公安呗。
“要说这药厂也是倒霉,好好的现在开不下去了,欠银行的贷款还不上,欠职工的工资发不出,首尾都顾不上,还不愿把厂子卖出去,听说有个医药公司愿意收购他们,他们老厂长还不同意呢。”
秦眸光一动,这种经营不下去的小厂,是可以被大厂收购的,但大厂也不是傻子,不能平白找个拖累。
俩人都想看热闹,就把车子停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尖往里张望。
本来,人群都是很安静的,毕竟这么热的天人挤人的,全是臭汗味,熏得人呼吸困难,能不说话都不想说话,大家顶多交头接耳,等着主事人的出现。
“来了来了,厂长来了!”
于是,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秦嫂子指着她们背后,骑着一辆小破自行车的干瘦小老头儿:“这个就是他们厂长,有一次走路上遇到,小李指给我看的。”
清音一看,这不正是上次送了自己两瓶紫雪丹的老闫?他说他姓闫。
当时以为他是比较有中医药情怀的积年老师傅,老药工啥的,看来自己又看走眼了。
“大家听我一句劝,先回家等消息,我闫伟农不说假话大家知道的,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欠大家的一定会还上,不会赖掉一分。”
“说得好听,但猴年马月啊?”
“就是,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厂长要是再找不来钱,我们就带着娃娃上你家吃去。”
“就是,我带着我家八十岁老母亲去!”
闫伟农苦笑着摊手:“各位,同志们,不是我卖惨,你们上我家,也没吃的啊。”
最后一次发工资,还是他自己垫上棺材本呢,现在家里老婆子和儿女也跟他闹啊,老伴儿都搬儿女家住去了,他一个人能有啥吃的。
“但大家放心,我闫伟农住哪儿,大家都知道,要是一个星期内发不下工资,大家只管去我家,我供大家吃喝,现在就先散了吧,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就放心吧。”
他说得真诚,又是老厂长,威信尚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老厂长是个好人,大家都知道。书记和各大车间主任都跑路到其它好单位了,只有他还在守着,虽然解决不了什么,但至少每一次诉求都能得到回复,没有白白晾着大家。
至少,如果这个厂真的倒闭,他会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守着厂子的人。
清音趁机劝说:“也是,咱们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回家凉快凉快,过几天再来。”
“就是,你们看这几个娃娃都热得小脸通红,可别是中暑了啊,这上医院又得花钱。”秦嫂子收到清音的暗示,也跟着帮腔。
其他围观群众一听,也七嘴八舌劝起来,这要是不把人劝走,路都要堵死了。
“行吧,那我们就先回去,闫厂长说一个星期,那咱们就再等一个星期。”
“走吧,那我家也回去。”
只要有人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走,没一会儿,厂门前就空了。
闫伟农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愈发心酸。
“曾几何时,这里也是商客云集啊。”
清音把自行车交给秦嫂子,“嫂子你帮我看着下,我找闫厂长说几句话,上次跟他买的药效果不错,还没谢过他。”
“行,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找个阴凉地方坐着。
闫伟农还记得清音,“刚才多谢你了,小同志。”
“闫厂长客气,上次的紫雪丹我还没谢过您呢。”
“对了,刚才听人说您这厂子还能卖,要是卖给医药公司的话,何愁这点工人工资?”清音试探。
“可别提了,外面的人只知道厂子能卖,却不知道这里头水深得很。”
一面说着,清音跟他上办公室坐会儿。
堂堂一厂厂长,办公室里居然连个暖壶都没有,据说是工人要不到工资,家里正好缺这个,就给拿走了。
“现在说想买咱们厂的人,压根不是国营单位,而是挂靠在下面的一个小私人作坊,说得好听能帮咱们渡过难关,其实是趁火打劫,这么大个厂子,只给一万块钱,关键这么多工人他们还不愿接收,不承认他们的工龄,那这厂子卖了又有什么用?他们无非是想坐享其成,用咱们那些半死不活的设备和老字号商标而已。”
“现在厂里还有多少设备?”
“不说清洗、切片、炮制这些基本的,就是提纯和粉碎机,咱们都有三台,还有制丸的设备,当初买的时候可不便宜,光机器就好几千,他现在给我打包价一万块,真是欺负人。”
闫伟农愤愤不平地说着,“我就是要卖,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清音却忽然说:“您就是要卖,也应该卖给思想品德过关的人,而不是奸商。”
“哦,怎么说?”
“您还没发现吗,外头那些所谓的工人里,就有他们安插进来的人,我们听了一会儿就发现,好几个带头捣乱的小年轻,看着不像等米下锅的工人,反倒是油光水滑不缺吃喝,在你来之前他们就一直在挑拨工人情绪。”
“利用不明真相的工人给您施加压力,要是一个星期凑不出钱,您就是不想卖,他们也会挑拨工人闹事,逼着您卖啊。”
清音上辈子没少看商战片,所以她看了一会儿就知道哪些人不安分。
闫伟农也不是傻子,他只是醉心工作,不爱搞这些小人伎俩罢了,此时被清音点破,再仔细回想刚才那些人里,确实有几个生面孔。“厂里有些什么工人,我不说每一个都叫得上名字,但至少看着是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