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挂掉电话,清音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号码。准确来说,是自从留下这个号码那天开始,她一次也没打过。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你好?”
“高先生,或者说孔先生,你好,我是清音。”
“清医生?您能联系我真好,您最近好吗?”原来是那年得了重症再障的“真少爷”,认回豪门后接受了全套系统的精英教育后,这两年开始逐渐接手家族生意,跟真正的港圈豪门没法比,但对于内陆人来说也是真正的大老板了。
高伟的声音里满是惊喜,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每年回来看养父母的时候,都会顺便来看看清音,但清音实在太忙了,他们至今也只见过两面,还是匆匆而别。
清音寒暄几句,也不绕弯子,直接把自己的难处说了:首先,她想先尝试性的在书城市办一所技术培训学校,专门招收孤儿院的孩子,这需要钱,大量的钱;其次,她委婉询问孔家近期是否有来龙国内陆,尤其是书城市投资的意向,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在用工方面优先考虑一下残障人士。
“首先按照龙国的法律,这能为贵公司减免一部分税收,有税收优惠政策;另一方面,我也希望通过贵集团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能够在咱们内陆带起一股优待残障人士的良好风气,不瞒你说,我也在力所能及的做,但单凭我个人能力还远远不够。”
她甚至找报社的人给和善堂写了篇通稿,宣传这件事,可没什么作用,很多人都没工作的时候,大部分人不会关注你招了多少残障人士,只会埋怨你为什么宁愿招残障人士也不招正常人。
但孔家不一样,他们来龙国,就是外商,外商在商界的号召力不同一般,号召大家优待这类人群,这是企业层面的事,而不是普通老百姓的责任。
高伟细细地听她说完,“清医生放心,您的胸怀真是让人佩服,您的宅心仁厚,值得我们学习,这样吧,您要是有空的话,我们下个月当面详谈一下方便吗?”
清音答应下来,本来找孔先生应该也可以的,但她总觉得跟高伟更有种天然的“亲密”,跟他说话更能放得开。况且孔老板已经给卫生室捐献了那么多设备,这两年孔家生意稳步上升,光每年对儿童关爱门诊的现金捐款就达到了五十万,清音已经不好意思再逮着他一个人“薅”了。
定好时间,幸好是下班后晚饭时间,不耽误清音看门诊,这也是高伟在为她考虑。
没几天,小石头满月,顾全难得这么多年不在家,也想趁此机会联络一下以前的关系,于是在家里给孩子办了一场满月酒。
现在计划生育越来越严,只能生一个了,所以这将是他和玉香唯一的孩子,其宝贝程度可想而知,从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在院里张灯结彩,顾妈妈忙得脚不沾地,但笑容却是实打实的。
这一次,除了顾家舅舅姨妈和顾妈妈的几个师兄弟,以及顾全玉香的同事朋友之外,连以前杏花胡同的老邻居们全都邀请上了。不想家里人劳累,顾全直接从外面饭店里找的厨师,顾家人只需要列好菜单,人家从买菜准备食材到做菜用的锅灶瓢盆都是自己带着来的,可谓十分方便。
大家伙只需要在家里玩着,到饭点那现成的饭菜就上桌了,关键味道还特别好!
清音恨不得竖大拇指,这水平,只在国营饭店里当厨师,真是可惜了。现在的国营饭店已经大不如前,有能力有关系的都走了,没有的就只能苦熬着。
她观察一圈,来的人不少,就连瞿建军也来了。
“小清。”瞿建军对上她的视线,笑着打招呼。
过了这么多年,清音也看开了,大方回应:“建军哥啥时候来的,上家里坐坐?”
“不了,我待会儿还得回去。”他的容貌比前几年又苍老不少,两鬓斑白,头顶的头发也掉了不少,只剩薄薄几根,露出经常在太阳底下暴晒得发红的头皮。
清音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对了,我想麻烦小清你个事,就是大丫那边……”瞿建军有点局促的搓手。
大丫去年考上隔壁省的大学,出去上大学去了,这几年虽然父女俩已经冰释前嫌,但终究是回不到小时候的亲密和信任了。听二丫说,她姐最近好像是谈了个对象,瞿建军不放心,想去看看,但大丫不许。
“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完美父亲,孩子生我气我能理解,但大丫这丫头还是心思单纯,又有点像男孩爱冲动,我怕她会吃亏,你知道的这世道……我想请你帮我问问,打探一下那个男孩子的情况,顺带也跟她提个醒,你们关系好,她听你的。”
这简单,清音答应,“行,我先问问看她愿不愿说,到时候我给你个信儿。”
当爹的,是既想管,又不敢管,大丫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
瞿建军没待多久,也没跟顾全和几个以前的朋友喝酒,随便吃了点饭,塞个红包就走了。
晚上,清音和顾安说起这事,顾安也有点担心,“现在外面的小青年太多了,都不学好,你多费点心,问问大丫。”
就说上次他们在隔壁省蹲点逮到的吸.毒青年吧,要不是清音机敏发现那个买止疼药的,他们现在还查不着呢。可随着调查越是深入越是让他触目惊心,跟他们买“东西”的人群里,居然有好几个大学生!
他没想到这些人的手伸得如此之长!那些大学生居然也在干以贩养吸的事!
而大丫这种心无城府的小女孩,从小接触的都是世界的美好,哪里知道还有那么多肮脏事。
“行了行了,我会帮忙留意,你也先别跟瞿建军说什么,省得他担心,大丫跟他现在只是表面平静。”
顾安感慨两句,也就丢开不聊了,手不老实的往清音身上钻,没多会儿俩人都有点热哄哄的,也不知道顾安从哪里知道的“知识”,非要让她在上面,“乖,试试那种。”
清音也有点意动,他俩虽然结婚这么多年了,但以前顾安都比较迁就她,基本不用她“劳累”,心说这能有啥,她腰部力量可强了。
结果……她忘了前几天在卫生室搬东西的时候扭了一下腰,没几下就“哎哟”一声,俩人都萎了。
顾安吓得要送她去医院,清音嫌丢人,心说大哥你倒是先把我放下去啊,就这么……着,能舒服才怪!
于是,一对中年夫妻大半夜把腰给闪了就成了一场闺房事故,第二天上门诊的时候,大家问怎么闪着的,清音只能推说家里打扫卫生搬东西闪了。
不然真的很丢脸啊老天爷!
*
“听说没,安子他姑最近正在租房子,想回杏花胡同住呢。”
顾妈妈刚抱着小石头买菜回来就听见丁大妈说话,顿时竖起耳朵。
“听说了,她那个什么外国人对象跑了,因为偷.税漏.税被罚款,交完钱就跑了,听说还跟她借走了好多钱。”
“借了多少?”
“听说两万多,是她大半辈子的积蓄呢。”
众人“哦豁”一声,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两万多块啊,不是两百块啊!顾敏每天也没啥正事干,居然能攒下这么多钱,大家更觉得不可思议。
“安子妈,她咋有这么多钱?”
现在能拿出两千块的家庭已经算不错了,她居然有两万,平时看起来她也不像是有什么正经工作的样子,哪来那么多钱?
顾妈妈也很震惊,她并不比她们知道得多,只能摇头。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以前有一次,顾敏曾跟她嘚瑟过,说前头男人死后,京市的房子就留给她了,好像就是年前,她才刚把京市的房子卖掉……这两年物价上涨,房价也涨得厉害,他们在京市可是有四合院的,应该能卖不少钱。
再加上她以前有工作积蓄,这几年又在麦克指导下,学着人家买股票,应该也赚了不少。
“可惜啊,这么多钱被那洋人卷走咯,说是跟她借钱做生意,其实是跑回美国了,一直到酒店房费付不起,服务员找到她,她才知道那人早跑了,连房费都是欠着的……她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顾妈妈听得连连咋舌,一生精明的小姑子居然是这个下场,还真是让人唏嘘。
“要我说啊,她也别租房子了,直接回去住顾家的老房子就成,是吧安子他妈?”
顾妈妈冷笑,“凭啥,那房子可不是我公婆传下来的,而是安子他爸死后我和安子买的,从哪边论也轮不着她来‘继承’。”
丁大妈干笑两声,心说你可真贪,你俩儿子都是大干部,家家住着大独院,就那么一间小屋子,给你小姑子住又能怎么样?
“你好心,你是好人,那把你家的让出来给她住呗,我记得以前她没嫁人的时候,你俩关系就挺好的,作为年轻时候的小姐妹你怎么能不管她让她沦落街头呢?你这颗心可真狠,真黑啊。”
丁大妈差点气得吐血,顾大妈的嘴巴真是不饶人。
林素芬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向丁大妈投去同情的眼神,心说她早在多年以前就尝过顾大妈铁嘴的滋味了。
顾妈妈抱着小石头回到家,正好看见清音扶着腰回来,“音音这腰咋啦?”
“单位搬东西的时候闪了一下。”她可不敢说家里打扫卫生,这借口瞒不过婆婆。
“那你赶紧进屋躺着,我在你们这边做饭,正好待会儿让全子和香香来这边吃,小石头去你姐的垫子上玩去,不许撒尿啊。”
刚出月子没几天的小石头哪里能听懂哦,他还连吃手手都不会呢,奶奶虽说是“抱”着他,其实是用背带兜在胸前,这会儿正犯困,躺在垫子上就呼呼大睡。
清音看他也不凉,就只拿一块小帕子盖在肚皮上。
“安子他姑真是……唉!”顾妈妈把刚听说的事说了,清音静静地听着,她就说嘛,那个麦克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有钱人,偏偏她看人家是一身白皮就贴上去,现在人财两空该了吧?
顾敏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前几年生病没了,这笔钱算是她给自己攒的养老钱,要是不出这幺蛾子,她的晚年绝对是衣食无忧,现在嘛,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谈啥养老?
以前跟着麦克吃香喝辣,住的是华侨宾馆,穿的是最新潮进口服装,进出代步都是出租车,现在要来大杂院里租住,也不知道她受得了不?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关心的。清音这两天回家就只能尽量在床上躺着,吃饭起来吃,吃完又躺下,期待这样能好得快些。
她倒是给自己配了两个药包,也让鱼鱼帮忙给她敷上去,可今天鱼鱼跑外面玩去了还没回来,清音想给顾安打电话,让他这罪魁祸首回来敷药。
“阿姨,鱼鱼在家吗?”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清音正好把煮药的砂锅端出来,“是香秀呀,她出去了,你要不进来等会儿。”
最近嘟嘟仗着独生子的优势,总跟胡同里的其它小狗打架,鱼鱼和穗穗估摸着是去“应援”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香秀本来想走,动了动鼻子,闻见浓浓的中药味,“阿姨你生病了吗?”
“我腰疼,熬两个药包敷一下。”
香秀于是走进来,“那我帮您吧阿姨。”
她自己去水龙头下洗手,然后来端药锅。药已经煮了很长时间,也放了好一会儿,现在的温度倒是正合适,清音想故意逗逗她,就问:“你能闻出来里面有哪些药吗?”
“有独活、桑寄生、秦艽、防风、细辛,还有骨碎补、杜仲……嗯,暂时只能闻出来这几样。”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清音吃惊极了,就是她自己,也就比她多三样!而她可是学了很多年中医的人,香秀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你是怎么知道它们的气味呢?”按理来说罗家现在应该没有什么药材可供她“学习”了。
“我小时候喜欢看我爷爷留下的书,后来我就照着书上画的图,去公园和路边找,找到我就闻,看能不能跟书上说的性味归经对得上。”
清音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心里只冒出两个字——天赋!
香秀说着,手底下也不含糊,将药包拎出来,稍微晾凉一点,“阿姨你翻过去趴好,我给你敷了哟。”
她的动作很轻柔,跟鱼鱼的轻柔不一样。鱼鱼是因为她是妈妈,怕妈妈疼,所以试着用很小的力,但香秀完全是顺着穴位经络慢慢往上捋,清音能感觉一股热力在体内缓缓上升。
“你怎么还懂这个?”
“我在您的书里看过的,竖的叫督脉,横的叫带脉对吗?”
清音“嗯”一声,“你很喜欢中医吗?”
“我不知道,我就感觉在家闲着也无聊,就想看书,看什么都行。”
清音叹口气,傻孩子,你这就叫天赋啊,因为无聊随便看看都能看出这样的水平,要是认真学习,那还得了?
“这样吧香秀,以后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卫生室找我玩,我带你看看书上的经络腧穴在真正的人体上是什么样,要是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去我们药房看药认药。”
“真的吗阿姨?”
“当然。”
香秀高兴不已,其实她因为年龄稍大,比其他同班女生要成熟一些,对小女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和游戏都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融入她们,为了跟顾白鸾做朋友,有时候她也会来找她们玩。
“对了,你爸爸最近很忙吗?”
“嗯,他们厂的东西卖不出去,他每天都在想办法。”香秀已经懂事了,知道她爸估计是要破产了,害怕不至于,只是有点惆怅,“要是厂子倒闭了,我爸就没工作了,现在外面工作很难找的。”
罗程文是个很有雄心,也不怕折腾的书生,在这个年代能有那样的魄力创立自己的日化品牌,清音打心底里佩服,但他后面跟日本人合作这件事吧,又让她有点忌惮。
想拉一把,又不知道怎么拉他。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人总是要受点挫折才会成长,尤其是罗程文这样的书生。
药包敷好之后,香秀还陪着说了会儿话,一直到“首战告捷”的鱼鱼带着嘟嘟回来,她才回自己家。
*
药包的调制还是有效的,原本以为还要多躺几天的清音,没几天就恢复了,到了跟高伟约定的日子,她让顾安把她送到饭店门口,顾安和顾全还有事就先走了。
几年不见的高伟,变化很大,苍白的脸色现在有种小麦色的健康,身形也壮实不少,涨了不少肌肉,头发梳成两片瓦,打上摩丝,加上一身白衬衫背带西装,真有港城精英男那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