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也不嫌弃婶儿咬过一嘴,就着婶儿咬过的地方,咔嚓咔嚓就是两口,那声音被灰太狼这种小馋狗听见,尾巴都摇成电动小马达了,要是他再“不小心”掉一块下去,它立马风卷残云抢得干干净净。
清音恹恹的,就没让顾妈妈做太复杂的晚饭,一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再热了热中午的剩菜,除了小石头,大家的食欲都不太好。
接连两个晚上,顾安都是半夜才回来,天一亮又消失,清音担心着何老太太的病,也没心思担心他去了哪里。
第三天早上,清音刚到诊室,呼吸科就打电话下来求救,“清院长,何老太太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清音怔了怔,留下香秀替自己在诊室里坐镇,带着四个跃跃欲试的小徒弟上呼吸科病房。
“目前老太太的血糖倒是降下来了,感染也基本控制住,但又大小便失禁,还心衰了。”呼吸科主任拿着昨天的化验结果说。
因为化验室能力有限,样本量又太多,昨天的结果需要今天才能拿到,清音看了一眼,除了贫血略有改善,其它的跟刚入院时候查的差不多,尤其是感染、贫血和电解质紊乱三大巨头,这才是导致心衰的重要原因。
呼吸科主任深吸一口气,“老太太现在的情况,是积重难返啊。”
要是放在一般家庭,家属可能已经放弃抢救了。
清音却不可能让自己就这么放弃,就算是为了何进步,她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她沉吟片刻,将报告单子递给四个小徒弟轮流传阅,然后坐到床边,给老太太把脉。
四个小徒弟是第一次跟着师父走进病房,接触这么严重的疑难杂症,既“兴奋”,又紧张。他们看了看单子,又看了看老太太,最后跟着清音的动作,来了个望闻问切全套。
“何老太太的脉象跟这三天以来的每一次把脉一样,依然是细脉,舌红少津,四肢冰凉,胸口冷汗。”清音将老太太的衣服拉好,被子盖好,看向四个徒弟,以及科室里中医出身的几个年轻大夫,“如果按照中医对症治疗的思路,我们应该怎么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这么严重的病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敢想要用中医治疗。
“要不,请心内科会诊?”
清音心里一叹,这就是在临床待久了的通病,不能说错,但找来心内科的专家又能怎样,他们已经用上了强心利尿的办法,也没能扭转心衰的局势,而心内的治疗手段,要么药物强心,要么手术介入。
八十岁的何老太太,不一定能承受手术之苦。
“师父,我们可以用治疗脱证的思路试试吗?”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爱国,小声道。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自从进门后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然会站不稳。
清音心头一松,“哦?说说看。”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爱国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师父愿意带他们来,还是第一次带他们来这样的病人面前,这就是让他们学习的机会,即使说错了,师父也不会责怪,因为只要是学习,就允许犯错。
这是师父说的。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根据四诊合参的结果来看,病人是典型的心肾阳虚、元气将脱,也就是书上说的脱症,咱们可以益气固脱。”
清音点点头,“那用什么方子呢?”
赵爱国局促的摇头,“对不起师父,我们还没学到方剂学的内容,但根据现阶段学到的中药学基础来说的话,可以用人参之类的补气药。”
清音再次点头,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错,你们才学一年基本功,能有这样的判断和胆识已经很不错了,我也打算益气固脱,但光用人参不行,还得加把火,用红参吧。”
其他几人跟着点头,红参的效用更猛,在中医急诊学上用的确实更多,加上它的热性对老太太的心肾阳虚也是及其对症的,就像给一盆冰水加热需要用到柴火一样。
“不过,光补气不行,这只是增加摄入,还得再减少消耗,用……”
“收敛固涩的药物。”孙爱兰像平时跟诊时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口道,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已经落在她那张被胎记占了三分之二的脸上,她吓得连忙低下脑袋。
清音点点头,“很好,所以我还打算用点山萸肉,来,帮我开方吧。”
孙爱兰也顾不上那几道火热热的视线,低着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处方签和钢笔。
“山萸肉六十克,红参三十克,武火急煎成150毫升汤汁。”
孙爱兰写好,递过去,清音检查一遍,没问题,签字,盖上自己的章子,又递给呼吸科主任,“让人赶紧去药房抓药吧。”
主任看了看就两味药,“这……就两种药吗?”
“嗯,先喂下去,我在门诊,有什么打电话。”
何老太太重要,但门诊等着的病人也不能忽视,清音带着四个小徒弟,仿佛脚底带风,腿脚不好的赵爱国和李爱琴也不甘落后,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说不出的奇怪。
新来的病人和家属们还不习惯,都被这种奇怪的组合吓一跳,赶紧让道,一直等到他们走远,才议论起他们的身份。
“这就是清院长,书钢医院的院长。”
“那她身后这四个……”
“哦,这是她的徒弟。”见问话的人撇嘴,熟悉的人就笑道,“你别忙着撇嘴,说不定将来清院长的号挂不上,咱们还得找她这四个徒弟看呢。”
“这……”
“人家只是肢体残疾,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
回到诊室,香秀已经陆续完成了五六个病人的基本问诊,清音接过病历本开始一个个叫号,速度快了很多。
大概三个小时后,门诊病人即将看完,电话机响了,李爱琴离电话机最近,她接起来,听了两句,立马眼睛一亮,“师父,老太太醒了!”
清音也是一喜,接过电话,“怎么样,神志清楚吗?”
“清楚,对答如流,心率恢复到85次每分。”服药前是114。
“血压回升到116/76。”服药前收缩压只有85。
“呼吸从26降低到20次每分。”
清音“嗯”一声,单从这几项生命体征上来看,是向着平稳恢复的,“从现在开始,药量减半吧,加强二十四小时看护,有什么再打电话。”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又上病房看了一圈,确保老太太情况稳定,这才离开病房。
刚走到门口,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鱼鱼的救命恩人,忽然香秀拿着一张纸从楼底下跑上来,“师父,这是刚刚收到的传真。”
清音接过来一看,上面的黑白照是温馨和睦的一家四口,前排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他们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温文尔雅,目光含蓄,女人清秀温柔,目光含笑……哪怕中间隔了二十年,清音依然能看出来,这个女同志就是住在另一间特护病房里的鱼鱼的救命恩人。
而更让清音震惊的是,搂着小男孩的老太太,跟刚刚的何老太太也非常像!
传真过来的,技术有限,大片黑白阴影太多,看不太清楚,但清音可以肯定,照片上的人五官和现在的何老太太相似度非常高,至少达到了70%以上!
电光火石之间,清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具巧合的念头……
第139章
虽然有了猜想,但清音并未立马转回病房,她觉得心口发闷,还伴随着一股钝痛。
她扶着墙,勉强让自己站稳,深呼吸几口,将那种钝痛压制下去,又上科室倒了两杯水喝下去,干到冒烟的喉咙似乎才能喘气。
“清院长这是咋啦?哪里不舒服吗?”有小医生关切地问。
清音摇摇头,又坐着歇了会儿,然后给顾安办公室打电话,“你来一下。”
顾安来得很快,他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清音还没在清醒状态下跟他打过照面。此时一进科室,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小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看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何进步?”她指着纸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问。
顾安点点头,“你从哪里来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她那天没想通,后来睡不着的时候一琢磨就明白了,那个年轻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来找顾全,想要见一见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倒不一定是因为他在系统内有什么耳目,而是他本身就是系统内部人士,且每一天都在关注类似消息,所以才会如此之快。
再结合顾安说的,何进步的儿子现在也成了一名公安,她把他叫来,一是确认,二是想找个人陪着自己。
清音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太难过了。
顾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里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时不时地都在打量他们两口子,心说这是咋啦,怎么俩人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不说?
最后,俩人携手,来到鱼鱼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间很宽敞,光线很好的套间,自带这个年代很少见的冲水马桶,窗帘是浅紫色的,外间有沙发和桌子做会客间,内间有一张宽敞的能让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负责照看她的医护人员说,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当没人进来,让她感觉到安全的时候,她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边,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医院的停车场,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么。
听见敲门声,她瑟缩了一下,还是回头了,发现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松动,甚至看见她穿着白大褂,她还像个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撸高,坐到床上,等着打针。似乎打针跟她这十几年受的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还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只要再等几天,几天啊,他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顾安这时也跟着进来,女人对他还有印象,记得他是鱼鱼的爸爸,但还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后。
清音连忙搂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鱼鱼的爸爸,鱼鱼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你救的那个高个子女孩。”
女人不出声,但眼神里的怯意少了两分。
“你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我们不用打针啦。”清音继续温声说着,把她的袖子放下来。
女人这才咧嘴一乐,“咿咿呀呀……”
清音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继续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咿咿呀呀……”
清音静静地笑着,“听”她说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又问:“晚上睡得好吗?”
“咿咿呀呀……”
“中午吃红烧肉怎么样?我们医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肉,去晚了都买不着,我得跟护士站说一声,让她们去早点,多给你打一点,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厌其烦的把她当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见着她似乎心情越来越好,还会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调,清音这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展开。
“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她指着照片上何进步身旁的女人问。
女人的神情怎么说呢,一开始就跟清音前面跟她说的无数句话一样,咿咿呀呀,可当看清照片的时候,她忽然就不说话了,抢过那张纸,正着,斜着,倒着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清音和顾安都不说话。
终于,她干瘦的指尖抚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一抹温馨的笑容,嘴里含含糊糊念着什么,清音凑近去听,原来是“飞飞”。
顾安眼眶一酸,小声向妻子解释:“那个孩子名叫何飞。”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样的表情,先不以为意,忽然这三个字缓慢地传达到她的神经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顾安,然后点点头。
“你叫何芳芳,你儿子叫何飞,你丈夫叫何进步,对吗?”
女人呆愣着,忽然反应过来,点点头,嘴里继续念叨着:“飞飞,飞飞,飞飞……”
作为一名成年人,这么多年的磨难似乎已经让她忘了自己结过婚,有过丈夫,但她一定没忘记自己是个母亲,还有个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鱼鱼能早几天出去玩,早几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几天解救何芳菲,说不定何进步就不会去出那次任务,就不会牺牲……可是,要不是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何进步去,别人或许就不会想到临时换车,那位突破重重封锁回来报效祖国的科学家,或许也化成了灰烬。
而她,又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呢?要是一切都提前发生了,顾白鸾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毫发无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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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太太那边因为病情刚刚稳定下来,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清音和顾安商量过后,决定先不拿照片给她看,也不让她和何芳菲见面,以免情绪激动,刺激到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