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顾安轻咳一声,没回答。
“整天神秘兮兮,你在保卫科都快成幽灵了,当心人家把你开咯。”顾大妈叨叨着,但终究是没舍得说重话,晒得这么黑,应该是在外头吃苦头了。
她不傻,她知道顾安应该是在外面干点啥,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不靠谱,可她不敢问,问了孩子不说还反感,她只能愁在心里。
老太太进厨房忙活,清音喝了一碗放凉的绿豆汤,绿豆煮得沙沙的,还有几颗红枣,放了一把冰糖,那叫一个甜,一个生津止渴。
“上次我们吃饭的那家小饭馆,山叔和山婶,你还记得吗?”
清音脑海中浮现两个淳朴憨厚的中年人,确实是印象深刻,关键他们厨艺还挺好,做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他们的儿子,山哥,跟我哥是一个小队里的战友,都牺牲了。”
清音停下咀嚼的动作,这才发现他眼睛猩红。
“他们说不要查了,查不出来,可我不信,我哥不会骗我,更不会是叛徒。”
清音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逐渐狠厉起来,不过也就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平静,“我们先不要离婚,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这是他第二次说需要她的帮助。
“好,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如果需要帮你打掩护的话,你也可以去我那边。”
就他俩现在这样,结了婚却不在一起生活,顾安经常消失,作为新婚妻子的她却无动于衷,有心人一定会注意到,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的。背后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说闲话嚼舌根了,只是没说到他们跟前而已。
顾安顿了顿,“你确定?会不会对你以后……有影响?”
清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两秒钟后简直哭笑不得,怎么着,俩人不住一起我离婚的时候名声就会好一些?这都哪门子歪理邪说。
“怎么这么墨迹,你搬过来可以,但得讲卫生,不然我……”
“好。”
清音:“……”大哥你反应要不要这么快,要是有尾巴,你的尾巴都摇上天了吧!
顾大妈也不知道儿子傻乐个啥,反正晚饭后他居然跟音音一起走,关键是走的时候还带走几件换洗衣物!
顾大妈狐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小两口身后,看着他们一起进了16号院,她又在外头守了好久,也没见顾安出来,那一瞬间,老太太真是高兴傻了!
她脑海中已经把未来宝贝孙子孙女上哪个学校都想好了!
然而,清音屋里,俩人却是在划分楚河汉界。清音睡靠窗那一面,因为她睡得早;顾安睡外面,俩人中间还挂了一道布帘子,白天拉开不遮挡光线,晚上睡觉再拉上就行,反正大炕非常宽,就是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不许不洗脚。”
顾安心说老子哪天没洗脚?
“不许不刷牙。”
老子除了喝醉酒那天,什么时候不刷牙?
“不许动手动脚。”
顾安出门刷牙洗脸去了,只留小白在屋里咕咕咕,似乎是在回应清音的话。
“小鸽子你是在帮我还是帮他?”
“咕咕咕——”
“给你一把小米,想清楚再回答,你是我的鸽子还是他的鸽子?”
“咕咕咕——”
清音有点想笑,小家伙,早知道还不如养只鹦鹉,鹦鹉还能说人话呢。
这个季节,年轻人洗漱都在院里,水井旁边,直接弯着腰解决,看见顾安拿着脸盆毛巾从清音房里出来的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哟,安子这有段时间没见了。”柳志强先开口,眼睛往清音房里瞟。
顾安直接挡他跟前,“怎么,大学生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我们研发部工作忙,不像你在保卫科。”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大学生,一个是终日晃荡的街溜子临时工,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安好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摇水,洗漱,泼水,一气呵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柳志强看着他的背影哼一声,他最近很不得劲,上次算计清音没成,还让清音借机攀上秦振华去了区医院,清慧慧正跟他闹脾气呢,可偏偏刘胖子那边也落马了,大姐千叮咛万嘱咐先避避风头。
唉,话说这刘胖子欺男霸女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怎么抓清音没抓成反倒把自己弄进去了?
莫非是有高人在指点她?
可清音不像是能找到公安出动的人,她应该还没这个能力,应该只是刘胖子运气不好,正好撞枪口上吧。
顾安洗好,清音已经把中间的帘子挂好,从今晚开始,她的床的使用面积少了二分之一。夏天流汗多,皮肤也没秋冬干燥,她脸上都不擦雪花膏,只挖一点点擦在脖子上,轻轻的推开就行。
“小心柳志强。”
“嗯?”
顾安自顾自的把自己衣服整理好,盘腿坐到炕上,“这个人心思不正,对他留个心眼。”
清音来了兴趣,他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或许有些角度是她作为读者看不到的,“你跟我说说,他怎么个心思不正?”
“你就别问了,反正离他远点。”大家都说他是杏花胡同飞出的金凤凰,毕竟老柳家那样的条件能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真的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现在在研发科也混得风生水起,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云云。
但顾安就是不喜欢他。
整个杏花胡同,顾安是唯一不喜欢这位“大学生”的人,就连他哥活着的时候也问过他为什么,那时候他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
很快,俩人和衣躺下,因为内心那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清音很快睡着。
顾安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也安定不少,其实他说要搬过来,并非想趁人之危,而是刚子那边查到,黑子已经吐口,是有人给他三十块钱举报清音的,而那个人,就是柳志强一直以来的狗腿子。
柳志强,似乎不是他以前想的那么简单,而清音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当她提出自己可以过来打掩护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
星期三,清音照常来到医院,昨天一整天心里都挂念着姚老太太的病情,虽然王主任经验丰富,是值得信赖的,可不亲眼看着老太太恢复,清音还是放心不下。
这种感觉就像上辈子刚上临床那两年,自己独立管病人的时候,吃饭睡觉都在想那个病人用了药后会不会缓解,什么时候能恢复,会不会复发……按理来说也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出院也就相忘于江湖了,可清音因为太挂念,有时候在街上或者等电梯的时候遇到,还会多看几眼。
后来,接触的病人多了,也就没了这份“闲心”,但责任心是不变的。
刚上五楼,姚主任从敞开的病房门口看见她,“小清,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姚大姐?”
姚主任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住啊,我听我妈说了,要不是你看病细致,说不定我妈的病就耽误了,昨天我还那么不信任你,真是对不住。”
知道她的细致,也就知道了张瑞强的马虎。虽然清音什么都没说,但她干基层工作这么多年,从别的实习生嘴里也知道张瑞强最开始下的诊断有多离谱,多草率,简直就是误诊!差点耽误了老太太的病情!姚大姐昨天找王主任告了一状,好好的批评了张瑞强,搞得他今天干啥都灰溜溜的,更不敢往病房门口凑。
清音笑笑,没放心上,“奶奶好点没?”
“好多了,也不怎么疼了。”姚老太太坐起来,自己说。
清音也为她高兴,她一点也不觉得老年人省一点有啥不好,她爷爷和顾妈妈也是这样的,只要能有口吃的,别说隔夜,就是隔月,他们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但有些时候不该吃的真就不能心疼,吃点剩菜剩饭省几个小钱,结果住院可就要花大钱了,关键还遭罪啊。
别人怎么劝,老太太都不放心上,但现在小清医生这么说,她倒是连忙点头,“可不是咋,这半个月可差点把我老命弄没了哟……”最疼的时候都在炕上打滚,那冷汗珠子跟黄豆一样大,一开始她也不想耽误闺女的工作,疼也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说,这不,闺女要给她送区医院,她还死活不来,说先到卫生所打打针看,说不定就好了呢。
“妈你就是固执,当时要是听我的直接来区医院,现在说不定都早好了,还受这么多天罪。”
姚主任家是姐弟好几个,姚主任是老大,那天背着老母亲的是最小一个弟弟,别看凶神恶煞,其实今年才刚32岁,比姚主任自己的孩子也只大两岁。“我弟就因为长得五大三粗,以前介绍那些相亲对象都给吓跑了,他一个人也照顾不好老人,我妈就跟我住。”
看来姚主任也是个孝顺女儿,清音夸了两句。
“可惜啊,我这兄弟啥都好,就是外表不招小姑娘喜欢,不然他工作不错,在区公安局呢,穿上制服很帅气的。”
姚主任夸着夸着 ,忽然话题一转,“你们厂的白雪梅同志,你觉得咋样?有空的话让她上我们家玩。”
清音就是再木讷也明白了,说半天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推脱道:“这我接触不多,但人品是不错的。”
姚主任的弟弟跟白雪梅?清音脑海里出现了美女与怪兽,她倒不是以貌取人,毕竟能当公安那人品应该不差,要是白雪梅不反对的话可以考虑考虑。
只是白雪梅也才刚从赵和文的事情过来几个月,想这些太早,她愿不愿意还不知道呢,清音赶紧打个哈哈溜了。
姚老太咂吧咂吧嘴,“那赵家真不是东西,这么好的闺女给糟蹋了,一开始我也不大乐意,但你弟这样子,看着是不好找咯,那个白雪梅虽然名声差点,但父母人实在,咱们待她好点,以后也会跟你弟踏实过日子。”
“不过,就是不知道做了那么多手术,经过那些事,生孩子会不会……”这可是当妈的最为关心的问题,虽然自家儿子也都三十出头了还要啥自行车,但她不想自家儿子绝后啊。
姚主任把稀饭一勺一勺的喂给她,“你怎么也跟外头那些没文化的老太太一样,动不动就会不会生,咱们妇女同志最大的价值就是生育吗?得了吧,你还想挑人家,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儿子呢。”
“也是,就你弟这样的冷性子,能找到个不嫌弃他的,我就烧高香咯。”姚老太摇头,“算了,吃不下。”
“咋,还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有点担心是不是刚才自己把话说太重。
“别,人家也挺忙的,屁大点事不值当麻烦人跑一趟,待会儿吧,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说着老太太拉起被子,倒头就睡。
俩人都以为,病了那么长时间,身上没力气,吃不下东西是正常现象,所以也没麻烦医生。
一整个上午,清音想办法把陶英才管的那两个病人给办了出院,确实没啥大碍回家就能养的,又跟着帮他管床的医生收了两个新病人进来,同样是最轻,最无关痛痒的。
嗯,很好,大家好像都习惯了照顾陶医生。
清音也好多年没管过病床,不敢拿大,谦虚地跟着学了半天,终于把出入院,下医嘱等操作给学熟练了,抽空还能帮护士打打针啥的。
护士们工作很忙,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她总能主动搭把手,关键事情还做得挺漂亮和熟练,一点差错也不会出,护士站的人都很喜欢她。
大家也不叫她秦医生,或者实习生,而是叫清音。
“清音,你真是学中医的?”到了下午,又出了几个病人,护士站也不怎么忙了,几个护士坐一起聊天,话题自然聊到清音身上。
“对,我跟着父亲学的中医。”
“那你西医还懂得挺多。”
清音笑笑,学西医是迫不得已,想要在综合医院待下去,纯中医是吃不开的。
“那你会号脉吗?给我看看我有啥病。”说话的是护士长。
清音也不推辞,将手搭上去,沉吟片刻:“姐你的例假过期一个礼拜没来了吧?”
“对啊,不是,你咋知道的?”
其他护士就打趣:“哎哟,张姐不会是有了吧?”
“那咱们就提前恭喜张姐啦!”
姓张的护士长也有点意外,工作忙,例假偶有推迟,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但她和丈夫确实是从两年前就没避孕了,前头闺女已经六岁,她也想再给生个弟弟。
“真有了?小清快帮我看看,是男是女。”夫家三代单传,自从闺女出生,她就知道自己肯定还要生的,能拖到两年前才解除避孕,已经是她抗争的结果了。
看吧,石兰省作为重男轻女大省,那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卫生工作者也不能免俗。
然而,清音还是要让她失望的:“是不是半个月前吵过一场大架?”
“对啊,跟我家那口子。”还是因为备孕两年没消息吵的,他嫌她工作太累,她嫌他喝酒,反正都觉得这些生活习惯不利于备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