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中医?!江主任差点一个踉跄,你一个中医来外科?
叹口气,“那待会儿要是有不懂的,就多看多问。”这老秦给他交的什么人,昨晚在家属院遇到,老秦还情真意切的托付,让他好好带带这个学生,他以为要么是秦振华的亲戚,要么是根好苗子,结果两者都不是。
不过,多年的职场历练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心中疑惑,面上不显。
清音连忙点头,江主任的修养真好!她都做好准备要被人数落中医的不是了。
他倒好,还能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不过,这也得益于这年代的实习生不多,要是像后世一样一个医生带四五个白大褂,什么实习生规培生进修生全科生研究生的,那谁也没工夫一一交流啊!
“今天需要换药的病人情况有点特殊,是一个剖宫产后并发严重感染的病人。”石兰省不是一般的贫穷落后,这年代的区医院,妇科还没有单独住院病房,只能混在外科楼里,单独开辟几间病房与男病人隔开。
清音的记忆力很好,刚才查房的时候确实有这个一个病人,是个21岁的女病人,小孩已经带回家了,产妇因为感染还在住院,查房的时候只是一句带过,没想到亲眼见到会那么触目惊心——松散膨出的腹部像个瘪了气的皮球,上面红紫色的妊娠纹和黑色的汗毛纵横交错,一道新鲜的竖切口果真已经红肿化脓。
她上辈子没生过孩子,也没待过产科,这是第一次看见产后一个星期的肚子——说实在的,生育对女性的损伤,真的比她以为的大多了!
产妇明明是一个五官清秀全身光滑的年轻女同志,这个“瘪气球”真的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而床边坐着打瞌睡的男人,却毫发无伤,甚至可以说容光焕发,因为女人刚经历了顺转剖为他老×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这个病人除了处理剖腹产的伤口,还需要查看外.阴撕裂伤……”江主任话未说完,一直装死的产妇老公不干了,“不行啊大夫,你怎么能看我媳妇儿那个地方呢?”
清音腹诽,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关心产妇恢复情况吗?但也能理解,毕竟这么隐私的地方,正想说自己可以帮忙看,因为区医院只有两名产科医生,一人休息一人正在接生,不可能抽出时间来给她换药。
江主任习以为常,板起脸,“在我们医生眼里无男女。”
“不行不行,你要看的话咱就不治了,回家养着就是,不就生个孩子嘛,谁家也没听说住这么久的,光住院费都花了不老少,咱普通老百姓可住不起,我六个姐姐生孩子都没住院,在家里就能生,偏我晦气,生个孩子还住进医院,真倒霉……”男人喋喋不休的骂着,产妇也挺着急。
“对不住大夫,是我不好,我们家日子本就难过,我还这么不争气,花了这么多钱,我……”产妇抽泣,太过激动,呼吸扯到刀口,更是疼得吸气,哭不出来,只剩眼泪在簌簌的掉。
清音忙轻轻拍着她安慰,“这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到时候撕裂伤口你更受罪。”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孩子太大,我就不用来医院生,不用开刀,不用住院……呜呜呜,我真没用。”
“我婆婆找人算过,说肯定是儿子,还说要多吃点,儿子才能长得好,我有时候其实也不饿,但一想到儿子大点身体好,我就……”
女人抽抽噎噎,刚把情绪安抚下去,门口忽然进来一老太太,“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俺家大孙子这几天都没奶喝,不住了不住了,赶紧回家喂奶去。”
清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感染是有生命危险的知道吗?是产妇的命重要还是那几口奶重要?”说实在的,小婴儿不喝母乳还能喝别的,但产妇不治疗,就只能等死了。
“嘿你啥态度,我家的事要你个外人管?我家大孙子饿出毛病你赔得起嘛你!”老太太双手叉腰,这就准备掐上了。
清音按耐住扇大耳刮子的冲动,耐心地解释了感染有多严重,不及时治疗会有什么后果,可那母子俩就是油盐不进。
江主任也在一旁劝说,他年纪大些,老太太不敢那么强硬的骂脏话,但还是坚持要出院。
清音没办法,跑去把正在接生的产科大夫找来,让她做说客,毕竟是帮他们接生的人,她说话应该能管点用。
“哟,我当是谁呢,就是你这庸医!我媳妇儿好端端的来做个检查,你偏要说她胎儿大不好生,还说她血压高,把咱们骗来医院里生,要是在家生咱们哪用花这么多冤枉钱?”
“顺产的孩子多聪明呐,我们坚持要顺产,你偏要骗我们开刀,现在好了,刀口发炎都是你害的,你得赔钱!”
“可不是,我孙子大那说明长得好,女人家怀孕血压高点咋啦?我现在还高呢,也没见我出啥事啊!”
“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庸医谋财害命啊,把咱们骗进来又说顺不了,要剖肚子,剖了又说感染要多住几天,呸!庸医!看老娘不去告你们!”
周围几间病房的家属都凑过来,对着产科大夫指指点点,很多人已经身份代入自己是被骗钱的苦主了。
产科大夫本就不善言辞,被他们母子俩给挤兑得压根没机会还嘴,正巧护士又来叫刚才接生的产妇情况不好,她只能先去处理那边,倒是留下那母子俩指着她背影狂骂。
别的医生护士忙成陀螺,哪里有闲工夫跟她对线,倒显得他们有理了似的。
清音这暴脾气,重生这么久,就是知道林素芬偷拿自己嫁妆那一刻也没现在这么生气,妈蛋她就是不当医生也要治治这母子俩!
只见她似乎是很随意的揽着老太太肩膀安慰:“婶子您别急,我看您脸色有点红,是不是高血压犯了,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好商量……”
话未说完,围观众人这才发现她脸红得像个洋柿子,“是啊老太太,可别把自己气出毛病。”
“我看这脸色不对劲,咋这么红呢?”
“诶妈你咋啦,头晕不晕?”大孝子忙上去扶住老太太。
可就在他刚扶过去,就听“噗通”一声,老太太居然一屁股坐地上,指着儿子支支吾吾。
“哎呀你这咋当儿子的,刚才小护士扶着好好的,你一接过来就把你妈摔了,要是摔出毛病有你着急的!”
“就是,都当爹的人了,咋还这么毛手毛脚……”
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男人,男人被臊得面红耳赤,终于体会了一把被众人围攻的感觉,“我,我就是不小心,我妈平时身体好着呢,压根不会……”
老太太手脚乱动,就连脖子也是歪的,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则像木偶人似的,居然不会动!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劲,“大夫快看看,老太太这是咋啦?”
江主任上前查看,“像是中风,赶紧送楼上内科去。”
大孝子忙背着她往楼上跑,有喜欢看热闹的家属则屁颠屁颠跟上去,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清音默不作声地洗手戴手套,帮产妇做伤口消毒。
产妇直到现在还有点懵,“小护士,刚才我婆婆咋啦?”
清音低着头,动作轻柔,嘴角的笑却很冷淡,“我只是实习生,我也不知道。”
这死老太婆,她自己也是女人,也生过七个孩子,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产妇之所以口子这么大还感染,就是因为胎儿太大,看生产记录上写的,十斤的孩子,比巨大儿还大,这样还想顺产,那罪遭的,清音一个女性都没眼看她撕裂的地方。
医生让住院,是骗他们钱。
医生让剖宫,是想害他们家太子不聪明。
好好好,高血压没事儿?那就让她尝尝高血压的滋味儿。
消毒完毕,开始上敷料,清音看着上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真的是一点想生孩子的冲动都没了,孩子是老X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护士,你说我婆婆的情况……我是不是就暂时不用出院了呀?”
“少说也得住十天半个月吧。”清音下手的时候就有分寸,“你安心住着,配合治疗,孩子在家有你几个姑姐照顾。”
老X家可舍不得他们的宝贝金疙瘩挨饿。
产妇点点头,或许是看清音面善,在病房憋坏了,居然絮絮叨叨说起他们家里的事,哪个姑姐小气,哪个姑姐像婆婆,哪个姑姐刻薄,她怀孕期间哪个姑姐给送过啥便宜的东西,哪个姑姐空着手来……
清音正好手头没事,心想就当陪她聊两句解解闷,可听着听着,咋感觉不对——反正就是除了她男人,其他人都不是好人呗。
“你爱人……”清音犹豫要不要点破。
“我男人可好啦,你别看他话不多,但对我好着呢!”女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清音的斗志,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没了,“好男人能在照顾你的时候比你这病人起得还晚?”
查房的时候他就在睡,江主任都没能把他叫醒,女人还说别叫他了,他这几天累坏了。一直睡到查完房换药,医生说啥他都没听见,一说要看伤口就跳起来拦着。
“好男人会心疼钱不让你继续治疗?”
女人的脸色一变,“嘿,你这护士咋回事,俺男人好不好俺还能不知道?”
清音翻个白眼,欧克欧克,算她多管闲事,你要哄抬猪价那你就受着吧。
真的,她清音的乳腺也是乳腺。
“你这女同志真是……小清医生也是好心,你咋好赖不分?”就连旁边床上的婶子都听不下去,插嘴道。
清音记得,这婶子之所以住产科病房,是因为她不想跟其他男病人混住,家里又有点关系,科里就把她调到只有女病人的房间来,生的病好像是慢性胰腺炎,这几天就准备做手术。
“婶子您听听她说的啥话,俺男人对俺好不好她能比我还清楚?我看她就是想挑拨我俩关系,巴不得我俩离婚呢。”产妇越想越气,“都说宁毁一座桥不毁一桩婚,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我都骂她了。”
“你得了吧,就你家男人那样的,也就你当宝贝。”婶子也有点来气,这几天她提前来住院本来是想换个环境养养,谁知道这陪护家属进进出出,又是喝酒又是撒尿的,她都快烦死了。
“你说这几天他累坏了,那你知道他在你睡着后干嘛吗?我昨天都听见了,出去跟人打牌呢,打到凌晨四五点回来,不累才怪!”
“那天晚上他不在,你以为你的针水打完了是谁帮你叫护士的?”
产妇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想反驳,却找不到语言,她能不知道男人打牌吗?不仅打牌还输钱了,可她觉得那是男人都有的毛病,只要对她好就行,譬如说赢钱了给她买半斤糕点,给她扯一米的确良,这不是对她好啥样的才算好?
婶子冲清音摇头,“算了,小清医生忙你的去吧。”
真是无药可救!
清音冲她感激的笑笑,“行,那婶子有什么就叫我。”正好也是江主任管的病人。
从那以后,清音进这间病房就只把自己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换药机器,跟产妇多说一个字都算她输。至于送去内科的老太太,那当然是就在内科住下咯,虽然一套检查下来也没发现中风,也没脑出血病灶,除了血压高点,经常叫头晕,跳得比年轻人还高,每天没少惹事。
“可就是脖子和脑袋是歪的,手脚也用不上力,你说奇不奇怪?”中午吃饭的时候,毛晓萍把这当奇闻聊。
清音嘴角淡淡的,“是挺奇怪的。”
“我猜啊,大概是报应,她儿媳妇都子痫了她还不让住院,你看这不就让她也得高血压了嘛。”母子俩大闹外科病房的事,内科那边也知道了。
“在你们那边大闹,来了咱们内科也不安分,一会儿嫌扎针扎疼了,一会儿说针水打多了咱们就是为了坑钱,一会儿又说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咱们医院就是想骗钱,把我气得哟,幸好不是我管的床,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喷她。”
清音给她分了半个油饼,“消消气,以后遇到的奇葩只会更多。”要是每一个都这么气,那不用多久就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月经不调了。
她记得自己刚实习的时候,就有同班男同学气不过,脱了白大褂跟家属打架,结果嘛,受罚的肯定是实习生,后来那男同学连毕业证都没要,转行了。
她算是知道为啥江主任总是面无表情不愿多说话了,遇到这样的奇葩再好脾气的人也得暴走,但职业道德又约束着,不能真把人怎么着,一来二去干脆就选择做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呗。
“听说产妇挺可怜的,遇上这样的老公和婆婆。”
“这叫全员恶人,你是不知道……”清音也是吃瓜群众,也会八卦,产妇的情况她早就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了。
毛晓萍听得一愣一愣的,连手里的油饼都不香了。
吃完中午饭,时间还有点早,俩人又沿着医院前的马路散步,一直散到消化得差不多再回科室。
“小清你来一下。”江主任叫住她,“进出手术室穿脱手术衣学过没?”
原主肯定没学过,但清音是受过正规科班教育的,点头。
“走,跟我上手术。”
其他学员听见,顿时向她投去“自求多福”的眼神,清音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胆子小的姑娘,医术再高明那也是中医,跟直面血淋淋的创口不一样,可千万别晕在手术台上啊。
清音却立马精神一振,“好嘞!”
上辈子一直做中医,工作后就没进过手术室,虽然不想做外科大夫,但能见见世面拓宽知识面她也不会拒绝。
“这是一台慢性胰腺炎的手术,难度很大,时间预计很长,有什么不懂的多看多问……嗯,我是说下台以后再问。”江主任摸了摸鼻子,他一开始确实不看好这个实习生,总觉得秦振华把人交给他是有点别的意思,可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小女同志真的不错,理论基础扎实,动手能力也强。
是可塑之才。
清音乖乖听着,待听到“慢性胰腺炎”时一愣,“是18床吗?”
江主任侧目,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对。”
清音怎么可能没印象,这就是一直帮她说话的那位婶子啊!
据科里护士说,婶子名叫冯春华,一辈子未婚,自然也无儿无女,但家庭条件貌似不错,工作也十分体面,为人很是正直,有护士被病人责骂她还会出来说公道话,有时候她下属给送来的水果糕点营养品,她都会分给医护人员,大家对她印象很好。
她自己的病床前,总是干干净净,一点垃圾也不会有,就连打扫卫生的大姐都夸她。
“主任我能问一下她的情况吗?”
江主任叹口气,“慢性胰腺炎是一种不易根治的疾病,手术倒是不难,就是我怀疑她的情况或许比现在已知的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