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清音以为是自己走慢了惹他不高兴,也懒得解释,这老头脾气怪得很,虽然重回外科但人际关系依然跟在内科时一样糟糕。想着,她就靠在座椅上,准备睡个午觉。
绿皮火车开得晃晃悠悠,穿过农田,钻进山洞,呼啦呼啦像一头勤恳的老黄牛,让人仿佛坐在牛背上,很快清音就睡着了。
*
清音是被一阵清新的水果味给香醒的,本以为这么嘈杂的环境睡不着,谁知居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广播里传来报站的声音,下一个站就是终点站邻省省城了。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山楂?”
旁边的陶英才淡淡“嗯”一声,“这东西放不住。”快吃。
原来是他买的,可他明明不爱吃水果啊。
“我家妞妞从小就爱吃,第一次吃是三岁那年,是一个病人硬塞的,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病人东西……那小小一把刚好三颗,直到睡觉前她都咂吧嘴,让我第二天再给她买点。”陶英才沙哑着说。
清音怔了怔,他闺女被害那年才十六岁。
“快吃吧,搞不懂你们小女娃子怎么就爱吃这些,酸不拉几……”
清音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概能猜到最近他对自己态度180度大转变的原因了,于是客气的抓起一颗,山上摘的很生态,也不用担心农药残留啥的,都不洗,擦一擦,照着肉厚的地方啃上一口……
眯着眼,“呜呜,酸酸甜甜,真鲜!”
陶英才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妞妞要是还活着,也这么大了吧。
傍晚,火车终于到达终点邻省省城站,俩人拎着行李刚走到火车站门口,就见有人举着“龙国第N届外科年会”的牌子,俩人上去核实姓名后,坐上他们向省客运公司租来的中巴车,等人坐满就开往省医院附近的招待所。
陶英才是真把清音当小女孩,“这三天你要不想听课就算了,签到我给你签,想去哪儿玩随你,但注意安全,每天晚上都要回招待所,回来跟我说一声。”
清音心说,这就是后世的研究生跟着导师出去开会也没这么爽的啊——有吃有住还有人代签到!
“好嘞,您放心。”放下行李,清音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她本来想到医院对面的百货商店,那里面有些营养品不用票也能买到,那是为了方便全省各地的人来探望病人才专门有的“绿色通道”,可刚走到某个地方,她动了动鼻子。
一股若有似无的咖啡香味,飘荡在梧桐路上,两边的建筑都是白色的两三层小洋楼。
邻省在解放前有条洋人街,类似于海城的法租界,那附近住的都是外国人,所以西餐厅咖啡馆很多,清音一路走着见到四五家咖啡馆。
她忽然就调转脚步,进去挑了点咖啡豆。
当然,上辈子她也不爱喝这玩意儿,品不出啥好歹,只能请教服务员,最后挑了一个比较苦的、香味浓又价格能接受的。
提着东西,又转了两趟公共汽车,来到石兰省化工大学。
石兰省化工大学,虽然名头带着“石兰省”,但学校却建在邻省省会,据说是解放前为了防止日军轰炸,专门挑的地址,后来叫着叫着习惯了,就一直没改名字。
门卫见她面嫩,以为是里头的学生,也没阻拦,清音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大门,走到教职工家属区,敲响某一间房的门。
也没人问是谁,刚敲两下门就开了,一个包着灰头巾,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站在里面,“同志你找谁?”
清音看了看门牌号,确认没错,“婶子您好,请问这里是冯春华家吗?”
“是啊,你是她学生?”
清音心想自己跟冯春华不是师生,严格来说应该算医患关系?
“朋友,小清是我的朋友,花姐快让她进来。”冯春华穿着一条真丝睡裙,似乎是刚从卧室里出来。
两个月不见,冯春华的面色好了一些,但却比以前更瘦了。清音心头一热,“冯阿姨。”
出院的时候,她就给清音留了联系电话和地址,让清音有空来找她玩,她搬回家休养,所以清音在出来之前就想着要来看看她,毕竟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冯春华高兴的上下打量她,促狭道:“哎呀愣着干啥,你以前跟我可不这么客气的。”
房子是这个年代不常见的两室一厅,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客厅里除了三把藤椅沙发,就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以及一整个玻璃柜的咖啡杯,金属的,陶瓷的,玻璃的,甚至木质的都有,大小不一,颜色五彩缤纷,但无一都很精致。
清音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礼物,有点……拿不出手。
冯春华嗅了嗅鼻子,“哎呀,你还给我带咖啡豆了啊,我看看,医生不让我喝咖啡,可把我馋坏了。”
她也不用花姐帮忙,自己拿出咖啡机,又挑了一套最喜欢的咖啡杯,忙碌起来。
因为恶病质,她的手骨瘦如柴,上面青筋一根根的,但泡咖啡的时候,清音就是觉得很美。
“最近怎么样,外科待的还喜欢吗?”
是的,她问的是喜不喜欢,而其他人,包括顾妈妈在内,问的都是适不适应。
“很喜欢。”
冯春华的眉眼立马就飞扬起来,“真好,天冷了,书城市的风大,要记得擦点雪花膏,出门戴帽子哦。”
清音点点头,也不敢问她身体怎么样,怕影响她的好心情,于是挑着自己生活里的趣事说了几件,尤其是前几天在黑市差点被抓,以及逛信托商店买棉花的事,把冯春华逗得合不拢嘴。她的生活向来简单,也没什么八卦,听这些就像小孩听故事似的,津津有味。
“原来你是来出公差的,那能待几天?也别去住什么招待所了,这几天都住我这里。”
清音想着自己答应陶英才的话,晚上还要回去找他报道,不能给他添麻烦,于是只能婉拒。
“对了,你说在黑市上载你们一程的姑娘,她想要卖名贵中药?”
清音一愣,她只是顺口一提,没想到冯春华居然记住苏小曼了,看来优秀的人就是有存在感。
“我倒是有个朋友,他在书城的西山疗养院工作,就是专门负责采购的。”
书城市的西山疗养院,听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却是整个书城市不可忽略的存在。因为石兰省风景秀丽,气候宜人,造就了很多长寿老人,而最有名的就是西山片区的长寿村,据说那里居住的老人里,八十岁都算年轻。因着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前两年有人提议在西山片区修建一个高级别疗养院,专门吸引全国各地的高级干部前来疗养。
无论是在职的,还是退休的,只要单位有这个条件,每年都会来西山住一段时间。
而这些高级干部的入住,也带动了整个西山片区的医疗资源的飞速发展,曾经平平无奇的疗养院,也变成一所集医疗、养生、康复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性医疗机构,据说那里面的医生平均年龄都在45周岁以上,职称均在副主任医师以上,临床经验不少于三十年。
这是每一个临床人都向往的“职业终点”。
第037章
这样的疗养院里,肯定少不了给老专家老干部们准备的各种养生汤,食疗汤啥的,那里面可不就要用到名贵药材?
清音恍然大悟,“谢谢冯阿姨。”
“你傻呀,早点不来问问我。”冯春华嗔怪,起身就去卧室。
因为生病要静养,但工作上还有很多事要交接,尤其是她目前所做的石棉项目,下面人要是遇到不懂的都来问,她嫌面对面的烦,就在卧室装了部电话机,隔着电话线指导工作。
门是关着的,清音也听不清她说啥,干脆就去厨房帮忙。
花姐很淳朴,有种农村妇女独有的健谈,问她哪儿的,做啥工作,今年几岁了,有对象没,家里几口人云云,清音笑着,一五一十的说了。
同时,她也能通过花姐了解一些冯春华的健康状况。
聊了一会儿,花姐忽然压低声音,“小同志以后要是有空,能不能多来看看春华?”
冯春华出院这段时间,来看她的人不少,也不缺贵重礼物,但她始终淡淡的,有些不爱见的人直接让花姐推病打发,连面都不愿露一下。“像今天这样能让她开怀大笑的,你还是第一个。”
清音答应,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机会过来,她就多来看看,不说住一晚,哪怕只是见一面,一两个小时,她也想让冯春华开心一下。
还是那句话,这样的恶病质,见一面少一面。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冯春华出来,也不用清音回答,“我给老罗打好招呼了,你们哪天有空去疗养院找他,他需要先看看药材质量。”
毕竟是要端上老领导桌子的东西,有没有效果是其次,质量安全是第一位的。清音点点头,要到那位罗经理的电话,记在小本子上,想着过几天回去就给苏小曼,让她自己对接去。
清音实在是太忙了,这种牵线搭桥的工作,到位就行了。
晚上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又喝了两杯咖啡后,清音回到开会的招待所,见陶英才居然还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
“你这啥眼神,老子就不能看书?”陶英才迅速合上书籍。
清音递过去一份在医院门口打包的卤面,“我是深深地被您的好学精神给打动了。”
陶英才一把接过面,还是热乎的,冒着热气,面上裹了杂酱,金黄金黄的,上面撒着几粒小葱花,别说,他看见的一瞬间就饿了。
“不错,味道还行。”
“你才来半天就能找到好吃的,鼻子倒是灵。”
清音知道他还别扭着,说不出好话,笑着聊了几句就回房休息。第二天才是正式开会,清音也没躲懒,按时去签到聆听。
一开始就是统一的流程,领导讲话,各方恭贺,然后主持人开始介绍各位主讲人的基本情况,不过跟后世头衔一长串不一样,现在的介绍都很朴素,就是姓名加科室加工作年限,顶多再加一项突出贡献啥的,清音听得云里雾里。
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只知道一些共通的基本知识,太深太细的她也不太能听懂。
陶英才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讲完到了互动提问环节,他更是踊跃举手,专业问题一个接一个,甚至有的时候还跟主讲人就某个不同意见展开辩论,你来我往,气氛十分热烈。
清音在心里竖大拇指,这样的才叫学术会议,才叫讨论,后世那种找几个研究生来当提问者的,实在是没意思。
也就是这一次,让她真正意识到,陶英才的不凡。
虽然踩一捧一是不对的,但作为学生,清音不得不说,他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于江王两位主任,他对专业学术的钻研,在专业领域的造诣也远超那两位。
如果没有五年前那件事,他现在应该正是一名外科医生最如日中天,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清音听了会儿,吃中饭的时候跟陶英才请个假,她想在邻省到处逛逛,晚上一定会按时回招待所,陶英才痛快放她去。
这个城市,清音上辈子来过很多次,她的第六家连锁医馆就开在这里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现在却还只是一条破败的老街,周围全无高楼,还都只是民房。偶尔能见到几家商店开着,也跟书城市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多一些酸枣之类的特产。
溜达一圈,买了一些特产和给顾妈妈的礼物,清音就回招待所休息,晚上照样是过去冯春华家吃饭,主要也是想陪陪她。
倒是冯春华听说陶医生也来了,当即要起身去招待所见他,“你这妮子不早说,我该去亲自感谢他的。”
是这样的,做完手术,她也想好好感谢陶医生来着,但他忙着下一台手术,顶多查房的时候去一下,其它时间她很少能遇到他,哪怕出院的时候,她准备了点水果想感谢他,也只是由护士转达,因为他还没下手术。
“虽然陶医生救了我的命,但我只见过他三次,每一次都是匆匆错过。”
清音一想也对,就当多一个陪冯阿姨说话的人呗。
花姐扶着冯春华来到招待所,却见陶英才正拿着笔记本,对照着另一本书,比比划划,简直跟昨晚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今天的他一直饿着肚子,就等着清音的卤面呢。
“陶医生你好,还记得我吗?”
陶英才抬头,“哦,是你,恢复怎么样,躺床上我看一下。”
花姐:“……”
清音:“……”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忘我,现在不是在病房里啊,人冯阿姨也不是来找你看病。
冯春华嘴角扬起微笑,“昨天小清已经帮我看过,她说恢复很好。”至于阎王爷什么时候收她的命,也不是做手术的医生能决定的。
陶英才似乎是感觉不到大家在憋笑,反正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耸耸肩,“请坐。”然后看向清音,意思是他的宵夜呢?
清音从身后拿出藏着的卤面,今天还给他加了俩荷包蛋,“快趁热吃吧。”
花姐觉得,今天的冯春华有点奇怪,平时对谁都都爱答不理的清高性子,今天居然主动跟陶英才说了好久的话,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感觉她比平时更开心。
直到走的时候,冯春华还恋恋不舍,嘱咐他们明天等着一起吃晚饭,她要好好感谢陶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