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刚到诊室坐下没多久,门口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是一群小孩,“清阿姨。”
“哎。”清音洗了洗手,现在还没病人,她先过去张姐她们办公室,准备把油条吃掉,早上光顾着生气,早饭都忘记吃了。
“怎么,今天孩子们都不上学吗?”这个点儿正是上课的时间,怎么厂里还有这么多孩子在闲逛。
张姐和李姐都没来,白雪梅不太关注这些事,摇摇头。
倒是门口小孩听见,抢着说:“不上,我们学校放假啦!”
清音一愣,现在春季学期才开学没多久,非年非节的,怎么会放假?
“五年级有个人生病,老师说那是会传染的病,让咱们放假一个星期再去。”
有孩子很是期待地说:“要是天天都有传染病该多好啊,咱就能天天在家玩啦!”
清音在这孩子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你们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网课吗。
倒是说起传染病,想起前几天忽然多起来的患儿和李姐的猜测,她很上心,连忙又问孩子们知不知道学校里多少人病了,生的什么病。
那可真是捅了鸭子窝了,几千只小鸭子嘎嘎嘎,说啥的都有,有的说病了几十个,有的说百个,还有的居然说已经有人死了,有的说是水痘,有的说是痄腮,还有的说是脑炎……当然,他们这些名词都是从大人们只言片语里截取来的。
足以想见,这事的消息来源有多混乱。
这些孩子都是厂子弟,书钢因为在城区,目前还没有设立单独的子弟学校,孩子都是就近的街道小学就读,而这年代的小学还没有校医。
清音此时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三两嘴吃完油条和豆浆,直奔林莉的办公室。
“我听说学校里发生传染病了?”
林莉叠起报纸,“听谁说的?”
“就家属区那些孩子,听说停课一周呢。”
林莉把报纸整整齐齐放回抽屉里,“嗐,这些小屁孩。”
原来,放假是真,但传染病却是以讹传讹。就在前天,附近小学里有个学生发高烧,然后当天晚上两个腮帮子都肿起来,大人不知真假就说是得了痄腮,刚巧清音和林莉都不在,他们找不到人,路上也不知道遇到谁,就说看着像痄腮,回去用两片大葱叶子敷脸上就行。
“他们院里的邻居看见,也有样学样说是痄腮,有孩子的甭管有症状没症状都这么贴,第二天学校知道,也顺着他们的话,说是痄腮,一下子就停课了呗。”
清音:“……”
她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大乌龙。
要是在后世,怎么可能嘛,至少得先上医院看看再说,但想到还有那么多靠百度查症状就能给自己诊断出绝症的网民,似乎又说得通了。
任何年代都有缺乏医学常识的民众,甚至这样的群体才是大多数,只是后世因为医疗水平和医院的普及,使上医院这件事变得简单方便多了,而现在要上个医院,交通没那么方便不说,大家都怕花钱,自己觉得像什么病,只要看起来不是特别严重,就按老辈传下来的法子“治”。
说句难听点的,谁家没三五孩子,哪像后世的独生子女那么金贵?
“当时学校里就慌了,连忙给学生放假,生怕这病传开,结果我过去看,那孩子腮帮子又不鼓了,纯粹就是扁桃体发炎被家长看错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清音却笑不出来,这种事,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说是虚晃一枪,万一第三次来真的呢?万一真爆发传染病怎么办?现在的人太缺乏医学常识了。
“主任,要不这样,咱们每个月抽空去学校做一场科普活动怎么样?”
“什么科普活动?”
清音掰着手指头,“您看啊,咱们国家现行管理的传染病种类,甲类乙类各是多少,都有哪些,而这些传染病都各自有什么特征,什么症状,什么危害,别说家长和学生,就连老师都不知道,这样的乌龙一次两次尚可,可狼来了的故事您也知道,万一哪天真的……”
传染病还得群防群治,而群防群治的基础,是群众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他们每个星期都要学工学农,咱们抽一个上午或者下午的时间,把全校师生聚集起来,一次讲解一两个病,一学期下来也能让大家知道十来种疾病不是?”
林莉一想也对,反正都不怎么学文化,那学点常识未尝不可。
“科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们也可以通过这类活动,加强与学校和老师的联系,将来要是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他们也能第一时间找到咱们,咨询咱们的意见,毕竟专业的事还是得听专业的人来做决定。”
像后世,要真有疑似传染病的病例出现,学校都是要先报告属地疾控部门,疾控再派下属医疗单位去现场核实情况,确认了才会采取相应的措施,现在这种动不动以讹传讹,一句话就搞得全校停课,真的很不科学。
林莉连连点头,“不错,你这主意不错,咱们基层医疗机构,本身就肩负这样的责任。”
“我还有个计划,等把传染病普及的差不多了,以后咱们也能尝试卫生常识进校园,像高年级的男女生,可以给他们分开讲讲生理发育常识,讲讲小女孩子怎么保护自己。”
这是上次小菊的事之后,清音就一直想做的,虽然小菊没受什么伤害,但由此想到的上辈子自己行医生涯中遇到的那个十三岁的怀孕女孩,她觉得生理卫生常识很重要。
这年代不像后世,每个孩子都会上网,能从网上获得这方面的知识,他们课本上不学,家长也羞于启齿,把一件本来很正常的事变得神神秘秘,欲盖弥彰。
越是这样,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越是好奇。
“那咱们有那么多时间吗?”
“没有可以挤啊,咱们卫生室的轮流去。”
“那雪梅和小张小李他们不是专业的,会不会……”
“那就要督促她们学习嘛。”清音胸有成竹地说,“咱们的知识也是学来的,她们既然要干这个行业,就要为此付出努力。”
其实她们三人已经在努力了,但清音觉得还是不够,跟后世自己在科室的努力比起来,用上班时间学点实用技术不叫努力,这叫份内工作。白雪梅在她的努力鞭策下,已经把护理学的专业课程自学完好几本了,就是张李二人,因为有家有口的,没这么多时间学习,但她们也没摆烂,该学的还是在学。
林莉看着她,叹口气。
秦振华说得对,这个女同志是有想法且有胆量付出的,这样的人才适合当领导,自己在她面前显得该强硬的时候太软弱,该婉转的时候又太生硬。
不过,都是为了卫生室好,她喜欢。
“行,这事我去沟通,你做好诊疗就行,有消息了通知你。”
晚上,顾妈妈听说以后要给学校里的小女孩子们做讲座,心里十分高兴,又把音音夸了一遍,“就该这样,当医生不仅要帮助生病的人,还要帮助没病的人,让他们少生病,少受伤害。”
她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心里明镜似的。
“对了,安子呢?今天又没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牺牲在了保家卫国的明线上,一个也义无反顾的加入了隐秘战线。
第044章
对于顾安的“失踪”,清音不以为然,反正这家伙经常这样,他哪天要是正常回家,她还觉得奇怪呢。
清音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在的时候,有个说话的伴儿,很好。
他不在,她自己看看书,该学习的学习一下,尤其上次拿回来的《回春录》,在全文背诵加学完五六遍之后,隔两个月再看,居然又有不一样的收获,难怪以前老人说看书越看越新。
她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上辈子为了考证升职称,值夜班的时候她能一个人在办公室看书看到夜里三点多,安静的办公室,听着走廊里病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种“你们都睡觉就我在学习我一定能比你们都优秀”的卷王心理。
学习,曾是一件让她获得自豪感和优越感的事,穿越也不例外。
林莉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几天就来告诉她,和学校那边联系好了,让她们从这周五就开始去做讲座,如果人手安排得过来的话,希望他们半个月去一次,或者一个星期去一次。
清音好笑,学校是真巴不得她们去啊。
于是,她根据所里五个人各自的专长,简单做了个计划表,每人轮流去一次,中途间隔半个月,这样也耽误不了工作,反正只花半天时间。
白雪梅比谁都紧张,捋了捋袖子和衣领:“我,我这样的能行不?”
“你哪样啊,你咋就不行呢?”李姐恨铁不成钢的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给我大大方方的去,你就是一个最典型最正面的榜样。”
白雪梅身上发生的事,别说书钢,就是在整个区都“出名”了,但大多数人都是同情加佩服,只有偶尔极个别思想肮脏的人会笑话,那样的人,他们那种只敢躲在阴沟里的看法值得在意吗?
不值得,所以,在大部分人眼里,白雪梅是一个对女孩子来说很好的很有教育意义的例子。
清音一开始不想让她去,怕有吃人血馒头的嫌疑,但后来一想,自己越是对她区别对待越显得她与众不同,这何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就大大方方的,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把她当正常人才是最好的。
果然,被大家伙一说,白雪梅挺了挺胸膛,“好,我去,而且那部分就由我来讲。”
“好。”其他人相视一笑。
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小事,清音都没放心上,不知道刘副厂长从哪里听到消息,直接来卫生室问她们:“听说你们要去附近学校做科普讲座?这敢情好,能去我儿子在的学校吗?”
清音:“……”啊,你家刘红旗就读的可是书城市最好的机关小学,我们去合适吗?
“你们先在附近讲,讲得好了,反响好了,我就跟红旗他们学校提,卫生工作不分高低,大医院跟咱们基层卫生室有什么区别吗?”
清音竟然无言以对。
好吧,这还没开始呢,又来了个工作。
“放心,这是你们额外的工作,我让人事处和厂办给你们记功,年底不会亏待你们。”
清音自己倒是不稀罕这几块奖励,但其他人可是高兴的,再说了这是劳动所得,凭啥不高兴?
*
第一场讲座就是厂子弟最多的一小,由林莉去主讲痄腮和其它感冒的区别,倒是正合了前不久的乌龙,讲完反响非常好,听说二小那边听说了,也来卫生室找林莉,让她去讲一场。
林莉正好有事走不开,就让清音去。
清音这次讲的是霍乱,因为有的孩子年纪小,她得从这两个字怎么读讲起,明明只做了两个小时的讲稿,最终却讲了四个多小时,实在是她太受欢迎了!
孩子们见她长得漂亮,又没有其他医生的严肃,几乎是有问必答,那会场的气氛热烈得不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会抛出来,清音简直讲得口干舌燥。
幸好,中场休息的时候,大丫给她送了一壶水过来,“音姐姐,你喝吧,我的水壶,我洗干净才给你接的温水。”
清音笑笑,“谢谢你啊,你姥姥姥爷最近好吗?”
“好,我妹妹也好。”
“那你呢?”
“我最好!就是我爸爸不好,爸爸跟一个阿姨相亲,是爷爷介绍的,要让那个阿姨做我们妈妈。”
清音摸摸她脑袋,这种事情本来也是人之常情,自己阻止不了也没立场阻止,只能希望瞿建军眼睛放亮点,找个人品好的女同志吧,至于大丫二丫,以后还是尽量跟刘大叔他们生活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成年人的角度看,大丫二丫一直跟刘大叔生活也不好,毕竟她们是瞿家正经出身的孩子,瞿家的家业也有该她们的那一份,长年累月不回去,以后还不得便宜了后妈的孩子?
这也是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还不是计较的时候,关键的关键在于瞿建军,这个当爸的,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音姐姐你看。”大丫终究是孩子,难过不过三秒,递过来一张写着字的白纸,上面写的是“什么是霍乱”,跟她刚才讲课的时候写在黑板上的一模一样。
清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没在纸上写过字,全都写在黑板上的啊。
“像不像姐姐写的?”大丫得意洋洋地问。
清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模仿我写字?”
“对呀,像吗?”
“像。”连清音自己都差点以为是自己写的了,何止是像,简直就跟复印的一样。
“我从小就会模仿别人写字,以前是我爸爸,还有姥爷,后来是妹妹,现在又多了一个,音姐姐。”
清音见她等着自己夸奖的样子,仰着脑袋像朵小小的向日葵,也顺势夸了她两句,“你很有天赋,姐姐很佩服,但尽量还是写自己的字,写出自己风格的好。”清音决定,下次经过新华书店就买两本字帖送她。
既然有这天赋,就可以好好培养发扬一下,以后说不定能练出一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