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小太监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几次张口欲喊,采女垂在地上的手掌却重重攥他的脚踝,不许他说话。
“好心的采女,”秦妃单手在唇边摆了个喇叭,“这才哪到哪呀,你连蝴蝶都能救,为了小太监的性命,可要好好坚持呀!”
她扑向帝王,嘴噙了果肉,哺给他吃。
二人便咕咕叽叽地亲吻起来。
小太监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一道道汗水划过他涂得铅白的额头,眼睛下方凉凉两道清澈长痕。
没有人能在水里坚持那么久。
采女一动也没动,没有挣扎,没有抬头。
她只要往上稍一抬头,就能轻易顶开小太监那只根本没有使上一丝力气的手。
但她没动。她似乎一点儿都不难受。
足足半刻钟。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淹死了自己,在一个小小的玉盆中。
游舫在湖心一摇,一荡。又一摇,又一荡。
帝王从头到尾没有看过采女一眼,也没看过小太监一眼。
他自然没能认出来,这是自己无数儿子里面,不受宠,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一个。
云昭却是认出来了。
小太监,晏南天。
云昭怔怔地:“他扮成小太监,偷偷与生母见面。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
魔神点头:“是不是挺可怜?”
“嗯。挺可怜的。”云昭明白了,“晏南天他,不是晕船。不,他是晕船。”
难怪每次坐飞舟啊,船啊,他脸都那么白,人都那么难受。
必是陷在这场噩梦里面了。
魔神微笑道:“歉疚吗。心疼吗。”
云昭错愕:“又不是我害人,为什么要歉疚?天下可怜人那么多,我见一个就心疼一个,我还活不活了?”她越说声音越大,“你看这秦妃多嚣张,后来还是我帮他斗死的呢!他谢我都来不及!”
斗篷微偏。
他似是观察了她一会儿。
云昭扬起脸,理直气壮。
半晌,他无声啧道:“这狼心狗肺的小表情,可真招人喜欢。”
第37章 红鸾星动
温暖明媚的阳光下,采女变成了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
游舫靠岸,意气风发的帝王大笑着抱走了秦妃,一眼不曾回头看。
训练有素的宫人悄无声息上前处理尸身。裹好,扛走。全程沉默不语,目光没有任何交流,手法熟练利落。
“小太监”惨白着脸,瘦弱的身体痉挛般颤抖。
他的面孔灰败无神。
他木然注视着这一切,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了。
但是云昭知道,不久以后,自己会在宫宴上邂逅这个人。
她见到晏南天时,他已经变得稳重、内敛而温和,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回答旁人的问话。
仿佛他的生命中根本不曾有过这么一段无声而惨烈的遭遇。
后来提及“病逝”的生母,他只是轻摇着头,低低说一句:“没怎么见过生母,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他生母的死与秦妃有关,这事儿还是云昭自己打听出来的——当然,透露消息的那位宫妃也没安好心,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但没关系,云昭乐意做刀,乐意给晏南天报仇。
斗死秦妃后,晏南天并没表现得多么欣喜,完全不像大仇得报的样子。
云昭一直都以为他和生母没什么感情。
直到今日。
“晏南天,他可真是个人物啊。”云昭感慨不已,“我嚣张跋扈的样子像极了他的杀母仇人,他居然也能忍我,还能那么真心实意地冲我笑。”
那天她当着晏南天的面把温暖暖的脑袋摁进水里,这场景他该多么熟悉。
可他只弯着眉眼,笑得云淡风轻。
他还不疾不徐地教她,自己扇自己耳光与被别人扇耳光,都有哪里不一样。
云昭心情复杂。
‘晏哥哥,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
云昭终于知道晏南天为什么总是那么正经了。
这些年,她和他有许多机会单独相处。
情投意合、孤男寡女,云昭并不抗拒亲近,他却一直守礼到不行,连亲吻都不曾有。
原来不是因为君子端方,而是因为他有心病。
在他生母痛苦地窒息身亡时,皇帝与秦妃就在不远处又啃又搂,整个游舫上都是奇奇怪怪的声音和味道。
云昭看得清楚着呢,那两个人虽然没脱衣裳,但是衣摆下面那堆暗潮汹涌的小动作却比脱了衣裳还过火。
玩得贼花。
晏南天他能不恶心?
他恐怕一辈子都挣不脱那些阴影。
半晌,云昭怔忡道:“这个婚,更是非退不可了。”
魔神:“怎么说。”
云昭理所当然:“我又不是圣人,我有七情六欲的啊!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他:“……”
这思路,一般人还真跟不上。
*
大年祭将近。
这桩婚事是成是悔,都只能留到年后再议。
云昭待在府山,过了好些天热闹安生的日子。
云满霜回到京都之后,大大小小的世家官宦都陆续携家眷登门拜访。
湘阳秀最爱交(炫)际(富),整天大摆流水宴席,跟个穿花蝴蝶似的,里里外外忙活到不行。
云昭懒得应酬,没事就蹲在秋千上,听陈平安讲故事。
她院子里的山石是真山石,曲水河也是条真河。遇风云化出龙身,盘在河道,张着大嘴巴吃她的金锦鲤。
听说外头找龙都找疯了。
陈平安嘀嘀咕咕:“听闻只要提供龙的线索,就有黄金百两!”
云昭一阵无语,抬手指了指被遇风云一口闷掉的那群黄金鲤:“喏,就这群鱼,一只都不止百两黄金。”
陈平安:“?!!”
陈平安暴跳如雷:“死龙你给我吐出来!”
他飞身骑上龙脑袋,双手双脚勒着龙脖子,逼他往外吐鱼。
遇风云给他勒得直翻白眼。
“噗”,一百两。“噗”,又一百两。
云昭笑得从秋千上一头栽下去。
*
小年那一天,晏南天亲自登门送上节礼,与“准岳父准岳母”简单寒暄了几句。
他离开之后,湘阳秀的眉头就再没松开。
“倘若不是这层关系,”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我,是要向他行大礼的。”
云满霜肃容颔首。
他领的是“王”衔,对储君需行君臣之礼。
这些年晏南天执的是晚辈礼,双方算是平礼。你揖我来,我揖你。
悔婚之后可就不一样了。
湘阳秀越想越气:“我们昭昭退了婚,今后遇着那贱婢,还得给她行礼不成?”
云满霜沉默许久,低叹:“依着礼法,是这样。”
湘阳秀气到哈哈大笑。
她不禁想起这些日子里,各家夫人小姐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艳羡之意。
——“往后见着小云昭,这把老骨头还得向她弯腰哟,湘阳夫人你可得跟那小魔星说一说,且饶老身一二罢,无事千万莫到我们孔府边上转悠!”
——“说出来不怕湘阳夫人你笑话,这儿这么多人,有谁敢扪心道一句不羡慕你家云昭?脸上笑着,心下酸都酸死!”
——“翻遍整个大继,再寻不出第二个您女婿这般如玉的公子了。”
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湘阳夫人脸上端着高深莫测的微笑,袖子里的帕子却不知道拧烂了多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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