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谁家团子
“一仆不侍二主,她不要奴婢了。”
顾九卿薄唇紧抿。
她不要的是他啊。
梅沁打心底怵怕顾九卿,怕大姑娘怪罪她办事不利,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然而,顾九卿什么都未说,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一室寂寂无光。
顾九卿端坐书案,徐徐展开画卷,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画上俏立树下摘花的少女,良久怔忪。
“主子,京中来信,是柳州那位传回来的密函。”门外响起陌花的敲门声。
“进来。”
顾九卿收敛心神,将画卷收将起来,扬手接过封蜡的密信,过目之后,便将信件丢入火盆焚毁。
此刻,天边黑云骤起,太阳被翻卷的乌云完全遮蔽。
他抬头望向窗外,低喃出声:“快下雨了,也不知她带伞没?”
第99章
天际阴云密布, 恍若黑云压境,葱翠绿树掩映下,山涧光线越发暗沉下来, 窒闷而压抑。
风雨将至。
此时,顾桑刚过半山腰, 身后的温泉山庄早已消失在氤氲薄雾中,不上不下的,连个避雨的地方都难寻。
她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不禁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还未抵达山脚,大雨倾盆而至, 但她眼尖地发现崎岖山路上不知何人遗落了一把伞。
一把普通的天青色油纸伞,木质伞柄,不算精致, 伞面撑开比较宽大,足够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湿衣。
这把伞,真是她的及时雨。
顾桑手撑着伞,很快就到了山下。
山脚处,有一家简陋的茶棚,可供来往路人歇脚喝茶。
顾桑见大雨未有停歇的迹象,风雨不便赶路, 便收起伞,进去避雨,顺便吃些热茶点心暖身。
茶棚不大,挤满了避雨的行客。
顾桑捧着茶碗, 不经意发现几道异样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她微微蹙起眉头, 暗暗打量起自己的着装行头,发现大为不妥。
下山太过仓促,没来得及换套男装。
她身穿繁复的裙衫,做工面料极为讲究,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中就是一头肥羊。头上虽未戴任何饰物,仅用头绳在后脑勺扎了个啾啾,但与其她姑娘动辄绾发相比,实在太过扎眼。
女子孤身在外,以低调普通不扎眼为好。
见雨势渐小,顾桑不再逗留,付了茶水钱,撑伞离开。
角落里两个獐头鼠目的油腻男人,对视一眼,放下茶碗,悄悄跟了出来。
顾桑察觉出身后的鬼祟坏人,心中一慌,面色假装镇定地观察周围路况。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道路上几无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步子,耳闻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桑忽然快速跑了起来。
得益于平日的锻炼,没事儿就来一套五禽戏,她的体质不算太差,一口气跑了将近两里地,见身后空空如也,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呼,总算甩掉了。”
顾桑抬手擦汗。
殊不知她之所以逃脱,是因为两个恶人已经死了。
两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做的本是贩卖人口的营生,在茶棚躲雨时,难得碰上顾桑这种样貌周正又是孑然一人的上等货色,想着定能卖个好价钱,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只是还没等他们将人抓住,突然就被两枚暗器锁了喉,气绝身亡。
顾桑自然不知这一茬,只当是自己甩掉尾随的坏蛋。但她不敢松懈半分,也不敢穿女装在外行走,遂去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俊俏郎君。
不过这年头,俊俏郎君也不安全,又用妆容遮掩面容,让自己变得普普通通不惹人注意。
做好这一切,顾桑将身上不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全部换成银票和碎银子,转道马市买了一匹比较温和的马,方才纵马离开雍州城。
没有回燕京。
其实,她也不知该去往何方,随意选了个方向,打算一路走走玩玩。如果遇到喜欢的地方,说不定就此安顿下来,做个小营生养活自己应该不难。
*
“主子,三姑娘并未回燕京。”
陌花将收到的飞鸽传书,恭敬地递给顾九卿。
顾九卿右手缠满绷带,他用左手接过信,看了一眼,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沉戾。
刚下山就遇到了坏人?
不过好在警惕性高,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危险,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乔装自己规避危险。
信上是有关顾桑下山后的遭遇,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在哪里逗留过等等。
顾九卿继续往下看。
当看到顾桑打马出城之后,顾九卿眉峰倏然凝起。
顾桑仅有的骑马经验来自于四月春猎,谢宝珠教她的骑术,只学习了不过小半日就敢独自骑马上路,究竟是她胆量惊人,还是她本身就擅骑马?
顾桑不会水,但她竟能游上岸。
重重反常迹象,似乎从匪寨陷害事件过后。
当她为使计暗害他的事负荆请罪,他曾怀疑她不是原本的顾桑,许是被人假冒,但查证过她的脸皮并无异样,她就是顾桑,如假包换。
容貌依旧,性子似乎变化也不大,但与她从前所为,明显判若两人。
原本不会的东西,竟也无师自通了。
沉思半晌,顾九卿一言不发地将信件烧毁。
不管顾桑身上隐藏着何种古怪,他对她的感情,对她的不舍,对她的心软,皆做不得假。
而他,也身怀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九卿低头,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上少女的容颜,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不是原来的顾桑,不管你是谁,你终将……只能是我的。”
……
雍州事毕,顾九卿与司马睿一道回京。
想到路上十余日的相处,司马睿已经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当他在山脚接迎顾九卿时,发现讨人厌的顾桑并未同行,司马睿差点乐疯了,疯狂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方诸和刘尚简直没眼看。
顾虑到顾九卿惯来疼爱顾桑这个妹妹,司马睿还是假模假样地问了句:“三姑娘为何不在?”
实则,心里巴不得顾桑不要在。
顾九卿面色冷淡:“我这个妹妹惯来任性,不过是拌了几句嘴,便要与我分道而走。”
陌花陌上垂立在旁,暗自在心中诽谤,主子,你那是拌几句嘴么,你那是要人家的命啊。
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
分开走啊,那感情好。
他有的是机会与顾九卿培养感情,虽然他们的感情深厚到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可鲜少有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
司马睿想入非非,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中,只听得耳边又是一句:
“既然,殿下如此关心她,莫不如追上去与她同行?”
顾九卿面色恹恹,声线冷沉了几分:“昨日方离开,快马加鞭定能如愿追上。”
司马睿心头一震,只听出了拈酸吃醋的意思,立马解释道:“九卿,你误会了,我关心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我提及三姑娘,不过也是因你之故。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她半句。”
司马睿巴不得顾桑在他与顾九卿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吗?”
顾九卿嗤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他扬手正要将车幔放下,司马睿趴在车窗外,急赤白脸地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绝不掺假。”
顾九卿看着他,忽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我信!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
司马睿顿时看呆了。
司马睿的喜怒轻易被顾九卿左右,瞬间被哄的心花怒放,直到车幔扬下遮住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仍旧半晌都未回过心神。
此刻,车内的顾九卿凤眸阴鹫,全无展露人前的那份清绝疏漠,雌雄莫辨的脸庞唯有深深的厌戾,甚至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妒忌。
明知司马睿对顾桑无意,看着不相干的男人关心她,哪怕只是一点虚假的关心,他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该关心她的人,只能是他。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眼前依稀浮现他亲吻她的那一幕,漫天星海下,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少女的唇如他设想的那般柔软美好,让他忍不住就此沉沦。
然而,哪怕心中千般不舍,哪怕心里疯狂地想要留下她,他依然推开了她。
如果她是不会凫水的顾桑,漫长余生,他只能在悔恨与痛苦中度过,至死不得解脱。
这个道理,为何非要在亲手杀她一回才能醒悟?
司马睿骑马随行于车旁,一路上兴致勃勃,时不时与顾九卿攀谈两句,问她饿不饿,问她累不累,问她可要观赏沿途风光,可谓殷勤备至。
虽然,顾九卿显得意兴阑珊,偶尔一两字敷衍,司马睿也丝毫不在意,兴致未减。
在他眼里,顾九卿性子本就寡言,能与她同行,让他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她,他便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并不持久,不过一日,司马睿突然收到宫中急信。
送信之人乃魏文帝的亲卫,此乃魏文帝亲笔书信,命司马睿火速回京勤王救驾。
信封血污,可想而知历经怎样的血雨腥风,方才被亲卫拼死从深宫送出。
魏文帝突然晕厥,重病在床,已有多日未曾临朝,特命太子监国。
然而,实际上却是太子暗中逼宫夺权,早已将魏文帝软禁在寝宫,逼其写下禅位诏书,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魏文帝怎可能让太子如意,儿子威逼利诱,做父亲的抵死不从,父子双方一直僵持,这才让魏文帝寻得机会将求救信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