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谁家团子
他道:“脏。”
顾桑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墨汁,她说:“大姐姐,我这就去洗。”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顾九卿松手。
顾九卿手微松,原是想放开她,在她的手抽离他手掌时,他下意识握紧,掏出一方白色帕子,帮她擦拭眼角处的墨水。
他看一眼宣纸,亦是晕染了一大片墨汁,字倒没见几个,顾九卿不由失笑:“你就是这样写字的?”
顾桑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眨了眨眼。
她任由着顾九卿帮她擦脸,直至察觉到游离至唇角的指腹,顾桑面皮一抖,不由分说抢过帕子:“我自己来。”
顾九卿这回依了她,放开她的手腕,顾桑一得自由便走到妆奁镜前,对镜擦拭。她脸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根本擦不干净,可以说她也不想擦干净。
她一边擦拭,一边对顾九卿说:“大姐姐,是我太笨了,我根本就不是读书写字的这块料,大姐姐有心指教我的字,我却把大姐姐的屋子、衣服、帕子全都弄脏了,大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功夫教我这块榆木了。”
顾桑打算杜绝女主长期教她写字的念头。
“无妨。”顾九卿说,“你资质愚笨,但只要耐心练习,假以时日,必有改观。”
这是说她不上心。
看来女主是铁了心要纠正她一手难看的字,顾桑笑了笑,再接再厉:“那我以后在荷月院练完字,拿过来给大姐姐瞧,这样就不怕弄乱大姐姐的地方,也不必麻烦大姐姐给我准备笔墨纸砚了。”
顾九卿从善若流:“姐妹之间,谈何麻烦?三妹妹,你太见外了。”
顾桑一滞,无话可说。
算了,就当增进感情吧。
女主越离不开她,她的攻略就越成功。
顾桑僵了一瞬,攥紧脏污的帕子,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脸:“承蒙大姐姐厚爱,我一定争取早日习得一手好字。呀,墨水太多,怎么弄都弄不干净,我还是回去用水洗吧。”
她转头看向顾九卿,澄澈的杏眸带着点点无辜:“请大姐姐将脏衣脱下交给我,等我洗干净连同帕子一并送过来。”
顾九卿没动,只说:“你当真会送还?”
顾桑:“?”
顾九卿提醒道:“静安寺,后山温泉池,妹妹可是穿着姐姐的衣服……”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被顾桑刻意压下的凌乱记忆纷至沓来,连同那种近乎于暧/昧的尴尬再次升腾而起。她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说:“我……忘了。”
顾九卿没想放过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忘了,还是不想还?”
“就是忘了嘛。”她以为顾九卿不会要别人穿过的衣服,才没第一时间送还,哪知道女主现在拿这件事说道,顾桑不免气弱,可想到女主分明是故意为之,又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地反问,“大姐姐究竟是想我还回来,还是不还,还有你身上的脏衣服,是想要我洗还是不洗,请大姐姐明示。大姐姐玲珑心窍,我稍微懈怠,就会与大姐姐真实的想法背道而驰,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做。”
“瞧瞧,还闹脾气了?”顾九卿提笔写字,慢悠悠的语调轻缓细捻,“你若是真喜欢,留着便是,左不过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身上这件就算了,这种浆洗粗活怎好劳烦妹妹?”
她又不傻,院里有使唤的婢女,怎会亲自动手?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恭敬地对着顾九卿福了一礼:“多谢大姐姐体恤!妹妹面容不洁,实在不便呆在这里恐污了大姐姐的眼,我这就回去沐浴净面。”
说完,便转身出门。
“何必那么麻烦?”顾九卿看她一眼,随即吩咐陌花打了盆水进来,“就在这儿洗。”
我就要回去洗。
顾桑很想硬气地说,但身体很诚实,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把脸。
她把持着权衡的度,一点点试探着女主对她的容忍度和底线,小闹或小反抗一下,却不敢一次性试探的太过火。女主阴晴不定善变多疑,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于溃,将之前的成果打回解放前。
等她洗完脸,顾九卿已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衣,重新坐于桌边。
也不知女主是真喜欢《关鸠》,还是只为捉弄她,竟让她一遍遍地临摹他写的范本。
女主的字大气磅礴,并不是那种深受大家闺秀喜爱的簪花小楷,游龙惊凤之姿,笔锋相当犀利,她哪儿适应这种豪迈的字体。
顾桑练的手酸,也没兴趣,却迫于某人的淫/威,不得不机械重复练字的动作,没什么效果,反而比她原先的字更不堪入目。
现在,她能确定女主是故意捉弄她。
顾九卿在旁看书,时不时看上她一眼,见她不断甩手,忽然说道:“你就不好奇……”
听出顾九卿话中的停顿之意,顾桑寻得偷懒的机会,连忙放下笔,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好奇什么?”
“我对康王的态度?”
顾桑:“……”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女主对康王什么态度,她早就清楚了。康王也不过是一介炮灰,男女主的垫脚石,后期同太子齐王争权夺利,男女主坐收渔翁得利的鹬蚌罢了。
她撑起下巴,说:“比起大姐姐对康王的态度,我倒好奇大姐姐是否真心原谅康王?”
女主面对她会暴露本性,但对其他人却是一贯维持着伪装的面孔,不会在面上同康王交恶。但是否真的接受康王道歉的诚意,就未可知了。
顾九卿凤眸微动,深深地凝视着顾桑,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黑洞出来,顾桑受不了如此审视而黑沉的视线,抓起毛笔,埋头继续同《关鸠》奋战。
半晌,直听得顾九卿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怎知我非真心?”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看透他,顾桑算一个。
顾桑装死,暗恼自己不该多嘴。
她这是有窥探女主内心的嫌疑,女主定然不喜。
室内寂静,只余刷刷刷的写字声,片刻后,伴随着几乎无声的脚步声以及由远及近的幽香侵袭,耳垂忽然被冰凉的手捏了一下。
顾桑身子顿时僵硬如铁。
“这会儿倒认真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顾桑欲哭无泪。
这算不算不作就不会死?
她就不该掉以轻心,面对女主时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女主说话弯弯绕绕,心思也七拐八拐的,稍不注意就落了陷阱。
顾桑扭头意图摆脱顾九卿的魔掌,可怜巴巴地说:“大姐姐,疼。”
她这一转头,顾九卿并没顺势松手,反将自己耳朵扯得生疼。
顾九卿轻声道:“别动,就不疼。”
顾九卿似乎对她耳朵起了兴趣,捏了一下,并未立即松手,继续揉捏起来,直将那方小巧的耳垂捻的红润如血,方才罢手。
他看着她,深沉地叹息:“我该如何待你,又该拿你怎么办?”
一个可能窥破他秘密,甚至能洞穿他内心和想法的人,本不该留存于世上。
可他却留了,还打算一直留着她。
顾桑鹌鹑一样捂着自己被蹂/躏的鲜红耳朵,沉默半晌,她昂头看向顾九卿,轻声地说:“大姐姐遵循内心待我皆可,不论是大姐姐待我的好,待我的恶,我都可以。大姐姐待我之好,我感激回之以好,大姐姐待我之恶,我当赎罪,赎我以前对大姐姐犯的恶。”
说着,她指了指顾九卿的心口:“我希望大姐姐随心,顺心,开心。”
“妹妹这样乖巧懂事,一心为姐姐着想,倒教我……”顾九卿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妹妹待我以诚,他日我必回你一份大礼,妹妹可要受住。”
顾桑心道:老娘心理素质历来强大,哪有受不住的。女主能这样说,肯定不是要她命的大礼包,等当了女帝,有多大礼尽管砸来。
她绝对,绝对受得住。
她目露期待,用力点头:“嗯”
这时,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主子。”
“进来。”顾九卿淡声道。
陌花见顾九卿没有屏退顾桑的意思,便将信递了过去,恭敬道:“是六皇子的信。”
说完,便退了出去。
顾桑看着顾九卿手里的信,乌黑眸子滴溜溜一转,猜测着男主是有什么重要事,还是诉相思,亦或是得知康王上门打探情况的。
顾九卿拆开信,看了两眼,哼声道:“不查他的案子,倒有闲心操心我的事。”
果然被她猜对了。
男主前脚得知康王登门,后脚就写了信来。男主对女主可太上心了,但女主显然不感冒。
顾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冒然开口。
书中的男主本就是恋爱脑,事事以女主为重,什么事业心都要往后靠。
顾九卿将信随手扔进火盆,信纸瞬间化为灰烬,他坐到桌边,耐着性子给司马睿回信,虽然不想回,但目前阶段的安抚很有必要。
顾桑伸长脖子,想看顾九卿写的什么,结果发现顾九卿写的竟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好家伙,字也是看人下菜的,教她就是地狱级别的狂草书法,面对‘情郎’就是婉约清丽派的小楷,还真是区别对待啊。
不过,能习得两种不同风格的字体,也是好本事,必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顾九卿写完信,一抬眸就见少女洁白纤长的脖子抻得犹如长颈鹿,他眼眸微眯,扫见桌上辣眼睛的字,皱眉道:“继续练字。”
顾桑:“……”
她是要同这篇《关鸠》杠上了吗?
嘿,还真是杠上了。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是教她写《关鸠》,她都写到快要吐了,对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可顾九卿还是不满意。
世家贵女的字是从小练习的,她这种半道子哪儿那么容易学得好,还是这种难度高的,她就是将顾九卿的字放在纸下临摹,都能写的不伦不类。
以前恨不得天天找理由去昭南院同女主拉近感情,经过几日魔鬼式的练字训练,她是越发抵触去昭南院了。每天都是先去逗逗鹦鹉,或是去找施氏,不拖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去顾九卿那里,她很想问一句,女主,你是魔鬼吗?哪有揪着人练字,还只练关鸠的?
这日,顾桑如常在院中跑了几圈,便去投喂鹦鹉。
她抓起一把坚果仁儿晃了晃,利诱道:“小家伙,说几句吉祥话听听。”
小家伙现今很上道,鸟眼放光,扑腾着翅膀喊着:“三姑娘吉祥,主子如意!”
顾桑眯眼:“再说一句,大姑娘是魔……”鬼吗?
“算了,还是不说了。”小家伙鸟嘴没把门的,要是被顾九卿听到,后果很严重。
小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果仁儿,尖利着嗓子:“大姑娘是坏女人——”
顾桑:“…….”
她一把捂住鹦鹉的鸟嘴,又心虚地望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听见才放下心来,顾桑黑着脸教训鹦鹉:“哼,教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
说着,上手扯了扯鹦鹉的羽毛。
相处久了,鹦鹉大概也觉察出顾桑对它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威胁威胁它,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家伙知道自己的衣食父母生了气,讨好的将鸟头蹭在她手心,看着眼前献媚的小家伙,顾桑什么脾气都没了。
女孩子对软萌又会撒娇的小动物最没免疫力了,顾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