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小冬瓜小豌豆和王琇莹都还在描红阶段,小冬瓜小豌豆做到了书面整洁,再也没有一团一团脏兮兮的墨迹了。
王琇莹才开始描红,刚学?会握笔姿势,手老?是颤抖,写出来的就多是墨团子,她羞愧的想哭,“小姨母,宣纸和笔墨都挺贵的,且别让我白白糟蹋了吧。”
蒙玉珠连忙往外头?看一眼,见荔水遥坐在摇椅里轻轻晃,似是没听见,就赶忙道:“可别让你舅母听见,你舅母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得身边的小娘子不识字,你舅母怀着咱们府上大宝贝呢,可别惹她生气,闷头?写吧,我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写啊写啊,慢慢就把字写方正?了,也认了千儿八百个字在肚子里。”
王琇莹只好忍着羞耻,抖着手一笔一划的继续描字帖。
坐在一旁绣墩上负责监督她们的紫翘微微一笑,把绣花针在头?发上蹭了蹭,就要往绣棚上扎,这时兰苕走来把绣棚夺了去,把一盘子红透的樱桃放她面前,嗔怪道:“娘子让你歇歇眼睛,又忘了不成。”
“干坐着我也坐不住啊。”
“娘子给琇莹小娘子写了一个习字本子,今日的十个字还没教呢,你负责吧。”九畹笑着走来,塞了一本字帖给她,“我坐得住,偷个懒,帮娘子穿鱼饵去。”
钓台之畔有一棵石榴树,榴花如?火,太阳高?升,映出了一片花荫。
日光斑斑点点的落在荔水遥身上,暖融融的,她泛起困来,握着钓竿的手就松开了,九畹连忙接住搁置在旁,天气虽渐渐热起来,可此处是四面平的钓台,在这里睡了,吹久了湖风只怕要生病,九畹想着荔水遥怀着身子,倘若真病了又是一大愁,便?狠心要叫醒,这时蒙炎走了过来,“你下去吧,我来抱她。”
九畹顿时松一口气,放轻脚步退下了。
因是在家中不见客的缘故,荔水遥斜挽了一个堕马髻,簪着粉玉兰花钗,穿了一身莲红色榴花绣纹的齐胸襦裙,眉眼如?画,长?睫如?扇,朱唇软嘟,一张小脸似花蕊一般嫩艳,她肤色又白透,仿佛能掐出一把水来。
蒙炎不觉便?看痴了,这时蒙炙举起一网子蚯蚓,赤脚踩水跑来,正?要唤人,一瞥见蒙炎正?似狻猊一般盘踞在荔水遥身畔,他顿时打个寒颤,悄没生息的溜了。
蒙炎把自己眼睛遮上,把满脑子的不宜之想压下,俯身,手臂穿过荔水遥的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
荔水遥惺忪着睁开眼,盈盈浅笑,“今日立夏,我们大将军也得假了?”
蒙炎望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心脏怦然,没答,径自把她抱进了风荷水榭,放她在床榻上。
荔水遥一沾了枕头?,眼皮就沉重的睁不开,“怎么总是睡不够。”
“睡吧,睡够了咱们再说话?。”
话?落,蒙炎便?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抚着她日渐隆起的香腹,欢喜与期盼情不自禁就盈满心间。
这时呱呱的蛙鸣从打开的窗棂传进来,蒙炎警醒过来,狠揉了一把脸,他想,前世就是色令智昏,不曾想,今生得到了她的身子,还是这般的受她美色迷惑。
想那平康坊中,美人无数,他从不曾多看一眼,怎么偏偏就是她,让他食髓知味,偏执索取,日日都嫌不足。
若非如?此,他早该发现她与前世不同的种种异样?之举!
且等端午,他要试她一试,就知分?晓。
风荷水榭和垂钓台是连着的,蒙玉珠王琇莹看见蒙炎过来了,都噤若寒蝉,又瞥见他抱着荔水遥进那边去了,蒙玉珠已是知道一点人事了,怕王琇莹听见一些她们这样?未出阁小娘子不宜听见的动静,忙拉着她走了。
兰苕九畹等侍女也都安静下来,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日上中天,日光晒人,湖上的荷叶微微的发蔫,钓线依旧垂在水中,钩子上挂着半截蚯蚓,有一条大鲤鱼游到了此处,一口咬了去,逃之夭夭。
荔水遥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饿醒了,满脑子就想立即吃点东西,这时却听外间有说话?声。
“有了身子的妇人便?是如?此嗜睡,委屈舅父舅母在这里坐等。”
“没什么委屈的,最难得是大将军你,有些做人夫郎的,自家娘子怀着孩子有些嗜睡的症状,还要叱骂懒惰,赶着大肚婆去操持井臼之事,浑不似大将军这样?通情达理,纵着她昏天暗地的睡足才罢,是我们遥儿的福气。”
荔水遥轻轻打开半扇门,仔细辨认了一番,试着唤道:“舅父?舅母?”
“哎呦,可算醒了。”葛氏循声望去,站起身,也把荔水遥仔细打量了一番,顿时笑道:“好些年?不见了,我们遥儿竟出落的这样?可人,我是你舅母,没戴金钗玉环,也没穿锦绣绫罗,我呀,只是个农庄老?妇,可还愿意认?”
只见,舅父萧融世,舅母葛若素,皆穿戴的朴实无华,舅父脚上更?只得一双千层底麻布黑履,他抚须笑望过来,温雅和气,似清癯文士,又似踏实耕种的大农庄主人。
舅母头?上也没戴什么假髻,只用自己的真发盘了个简素的矮髻,簪了一支素菊银钗,手腕上所戴也是一对素圈银镯子,她亦含笑,和蔼可亲。
即便?如?此,可终究都是相貌不俗的人,哪怕岁月在他们脸上錾刻下了痕迹,也仍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华。
而?今,荔水遥细细打量着他们,不知为何,心中感触颇多,望着他们便?想到了“洗尽铅华”四个字。
“遥儿拜见舅父,拜见舅母。”
荔水遥赶忙上前行礼,眼圈微微的泛红。
旁边有镇山太岁一般的大将军“虎视眈眈”,葛氏哪敢让她屈膝弯腰,便?忙托着胳膊扶正?她的身子,笑道:“快别多礼,这个时辰你定是饿了,有了身子的人饿不得,舅母这就下去给你做槐叶冷淘面,大将军心细,已是让人把所需食材都备齐了,不消片刻便?可得。”
荔水遥连忙拉住,羞愧道:“舅父舅母远道而?来,本该是我这个做甥女的大宴款待,如?何能让舅母在甥女家下灶房,那日我与大将军闲话?,只是忽然就想到了,就提了一嘴,虽念念不忘了好几日,但此时已经过了那个迫切想吃的劲儿了,舅母且坐着,我这就下去安排饭食,诚请舅父舅母留下享用。”
这时萧融世就笑道:“午食大将军早已安排下了,只等你醒来,你舅母给你做一碗槐叶冷淘面,咱们就能一块用了,放你舅母去吧,舅父肚子饿了,擎等着呢。”
葛氏含笑抽出自己的手,跟着九畹去了。
“阿娘在灶房里等着舅母呢,你放宽心。”蒙炎扶正?自己身畔椅子上的靠枕,温声道:“坐着等一会儿便?可以?吃了。”
荔水遥坐下,就羞愧的道:“都是我的不是,才把舅父舅母从老?家一路舟车劳顿折腾到了京城,您一路辛苦。”
萧融世笑道:“大将军派了一队人马,用辇车把我和你舅母接来的,那个叫虎翼的小将热忱实诚,一路上把我和你舅母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一点也不辛苦。而?且,大将军的人来的正?是时候,早几日我已是和你舅母商量着进京一趟,一则是,来年?你显诚表哥要进京赴考,就想着把京中老?宅翻修翻修,拿来给他住。二则是,你阿娘和大姨母多年?不与我来往了,我心中虽是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和她们见上一面,这其中倘若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楚。”
“舅父见过阿娘和大姨母了吗?”
萧融世脸上的笑立时就顿住了,怜惜又愧疚的看着荔水遥道:“遥儿丫头?,你受委屈了。”
只是寻寻常常的一句话?罢了,却让荔水遥一下子落了泪,加之她怀孕的人本就情绪敏感,虽只得了这一句话?,但是一想到两个娘的无情,她的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个不住。
蒙炎急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忽然想到自己从来不用手帕,就张开手掌去接她泪珠子。
荔水遥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逗笑了,推开他的手,就掏出自己的手帕抹眼睛。
萧融世见此,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这时蒙武刘婵娟和葛若素,带着提食盒的侍女走了进来,蒙武就笑道:“亲家舅父,咱们这就开饭了。”
萧融世起身,含笑拱手施礼。
葛若素便?笑道:“我一去就看见亲家母把面条都切好了,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出力的活我一样?没干上,只调个味儿罢了。”
刘婵娟便?笑道:“儿媳妇爱的也是亲家舅母亲手调制的这个味儿罢了,面条子谁擀都一样?。”
一时,侍女们将十菜一汤摆毕,众人上桌,每人跟前都放了一碗翠绿清爽的槐叶冷淘面。
这时节吃冷面,爽口亦应景。
许是哭了一场,心里痛快了,荔水遥整整吃下了一碗,很是餍足。
饭毕,蒙武刘婵娟借口走了,把此处留出来,给他们舅甥闲叙家常。
荔水遥拿眼睛看蒙炎,蒙炎微笑而?已,老?神在在的陪坐,偏就不走。
荔水遥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闲话?,“舅父说,我阿娘和大姨母多年?不与您来往了,逢年?过节也不互送节礼了吗?”
葛若素扯出一个淡笑,垂下眼眸,端起花神杯浅啜。
萧融世望着蒙炎,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
“舅母?”
葛若素摆手,笑道:“别问我,那两个是他的血亲,但凡我多嘴多舌,就是我的不是了。”
萧融世尴尬一笑,“双亲去世的早,都算我拉扯大的,难免偏疼些。”
蒙炎笑道:“舅父要说的话?是不方便?我在场听吗?”
荔水遥忍着没瞪他,软着声推他手臂,“外头?树上的樱桃都熟透了,你且去摘一些回来,让舅父舅母尝尝。”
葛若素顿时侧目。
萧融世连忙道:“如?何能使唤大将军摘樱桃,也罢了,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但大将军既是你的夫郎,也不算外人了,我就说了,这朝堂上有政见不合老?死不相往来的,在一家一族之中也有意见志向不合的,我与你阿娘和大姨母便?是如?此。”
说到此处,便?是长?长?一叹,神态晦涩。
葛若素实在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荔水遥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他慢慢讲来。
蒙炎瞧她白玉似的小耳朵高?高?竖起,仿佛好奇心旺盛的猫,忒煞可爱,便?是一笑。
“你外祖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其实兰陵萧氏就只剩个空壳子了,还有个在我看来惹祸的‘兰陵萧氏出美人’的名?声,可随着你阿娘和大姨母及笄以?后,美名?远扬,慕名?前来提亲的人家还是极多的,最后,你大姨母做主,为自己和你阿娘选中了北海棠氏和荔氏。她们出嫁了之后,又过了几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卖掉兰陵萧氏祖宅。”
荔水遥微微张嘴,“把空壳子卖掉了……”
萧融世点头?,“只因我看透了,家族末世,族中资源匮乏,整个家族人心涣散,各为一己私心,你争我夺,互相算计,如?同瓮中养蛊,这样?的家族外壳虽还在,内里却已经断绝了生机,不如?壮士断腕,把空壳打碎,各奔东西,就似一朵蒲公英到了成熟的时候,随风飘散各处,谁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就各凭本事,也凭气运了。”
“我阿娘和大姨母不赞成您卖掉祖宅,是吗?”
“是。”萧融世低头?喝一口茶水,继续道:“她们觉得有兰陵萧氏的名?头?在,她们在婆家的地位才稳固,我卖掉祖宅,拆散家族,就是拆毁她们在婆家地位的根基,故此怨恨于我,至这几年?已是完全不与我通消息了。”
葛若素面露讥诮之色,但她忍住了,对两个小姑,一句重话?也没说。
荔水遥莫名?觉得自己与舅父同病相怜了,心里竟没那么难受了。
“舅父可伤心?”
萧融世沉默了下来。
第053章 假哭
“我心中亦有愧。”
当荔水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顿觉不妙,陡然双手紧握。
“舅父此话何解?”
葛若素深呼吸,蓦的把脸扭向了外头。
萧融世?叹气道:“她们顾虑的是, 可我实在无能,穷途末路, 已经没有法子维持祖宅的光鲜了, 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漏雨, 公账上?不但挤不出一点?来,盘账时竟出现了大亏空, 实在是到了不得不卖掉祖宅的地步。”
听到此处,葛若素蓦的转过脸来, “遥儿丫头,你可知那时候你阿娘写信来说什么?”
荔水遥忽的就想到了荔红枝。
“她写信来问族中可有长成的女孩,可高?高?聘财嫁出去!”
萧融世?窘然涨红一张老脸, 轻扯了一下葛若素的袖子。
荔水遥偷望蒙炎,正与他四目相对, 小脸也涨红了。
葛若素自觉失言, 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蒙炎便笑?道:“舅父好见识,壮士断腕, 未尝没有枯木逢春之时, 我打听着?, 见真表哥在东海郡下广陵做县令,显诚表哥去年参加东海郡解试,得了第一,两位表哥都是胸有丘壑的人才, 未来可期。我虽是个粗人,却薄有两分威望, 一则可保见真表哥在任上?的政绩不被他人抹杀,二则显诚表哥将来倘若得中进士,亦可保其关?试授官时不被刁难,该得的官职不被抢占。”
葛若素捏着?花神杯的手轻颤,“有大将军此话,便够用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融世?经历家族变迁,生存的压迫,对世?情早已有了深刻的体察,早早的就把年少时的清高?孤傲磨灭了,顿时就笑?着?拱手,“承情承情。”
荔水遥低眉垂眸偷一笑?,心想,我的枕头风还?没吹呢。
想了想,又把话题扯回来,“舅母,阿娘大姨母埋怨舅父卖祖宅,不与舅父来往,舅父竟只自觉有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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