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入手,是一片锦绣云纹。
这哪里是她吐出来的血,也不是什么红雾,而是盖在她头上的红盖头。
十年前,北周景德四年,她嫁给霍檀那一日所用的红盖头。
崔云昭一把掀开盖头,入目是满室的烛光。
一个已经故去多时的人站在她身边,正一脸紧张看着她。
“小姐,您怎么了?”
崔云昭摇了摇头,她想要自己清醒过来。
片刻后,她抬眸认真看着婢女梨青,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颤抖:“梨青?”
丫鬟梨青忙说:“小姐,我在。”
崔云昭一瞬思绪翻涌,她努力忍下眼中的泪,再问:“我在同霍檀成婚?”
这话问得很奇怪,但想到这一桩憋屈的婚事,梨青的眼眸中也有泪光闪过。
“小姐,婚事已定,您也别太难过。”
崔云昭并不难过,她只觉得心尖一颤,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却漫上心头。
之前四年安宁夫人的日子很安逸,她无所事事,便寻了许多书来读。
其中,就有一种神鬼志怪的话本她很喜欢看。
难道说……
崔云昭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难道说她死而复生,回到了十年之前?
如此想着,她对梨青伸出手,示意她低下头来。
当她那双纤纤玉手捏在梨青消瘦的脸蛋上时,对方温热的体温霎时温暖了她的指腹。
“哎呀,小姐……”梨青被她捏痛了,却碍于门外的喜娘,不敢多说什么。
崔云昭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和欢喜。
还好,还好,梨青还活着,而她也还活着。
就在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崔云昭耳力很好,立即便听到喜娘的嗓音:“新郎官,你可来了,再不来新娘子就要等着急了。”
崔云昭眉峰一蹙,立即松开手,把脸上的盖头重新放了下来。
红雾再度遮挡了她的眼睛,没有让梨青看到她眼中的探寻和深思。
死而复生,玄之又玄,而且还回到了十年前。
那十年的日子精细又漫长,她能记起每一个日夜,记住每一次喜怒哀乐。
那必然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么建元四年毒杀她的人,会是谁呢?
就在崔云昭思索时,房门被彭地打开。
一道含着酒气的清朗声音在房中响起:“急什么,我这不就来了?”
崔云昭眯起眼睛,她一瞬间就辨别出声音的主人。
她曾经的夫婿,后来的大楚开国皇帝霍檀。
就在崔云昭思索时,一道热乎乎的,氤氲着酒气的身影便笼罩在了她周身。
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身量健硕,因常年领兵打仗,端是猿背蜂腰,身姿颀长。
他往她身边一坐,气息霎时间交融在一起,让人的心跳快了几分。
霍檀是军户出身,战场上讲究速战速决,从来不拖泥带水,他以坐到娇俏的美人身边,伸手就要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喜娘和婆家的女眷们都还没跟进来,他便已经无所顾忌地想要肆意妄为。
可下一刻,美人软若无骨的手却坚定按住了他结实的手腕。
女子娇软温润的嗓音如同黑暗里的明珠,在霍檀的耳畔响起:“郎君,你又急什么呢?”
第2章
新娘子的声音很好听。
那种珍珠落玉盘的声音,让满心的潮热都退散开来,也让门外杂乱都安静了下来。
霍檀本来酒吃得有些多,脑子不是特别清醒,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热。
现在被她这么冷冷清清的一训,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但清醒过后,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外面明明很冷,可他却觉得浑身都如火烧。
霍檀目光如火炬,他偏过头,隔着那碍事的盖头去瞧自己的新婚妻子。
很可惜,什么都瞧不见。
他只能看到女子藏在红色婚服之下,不盈一握的细腰。
“呵呵,”霍檀浅笑一声,声音低沉如陈年旧酒,“娘子,你难道不……”
他尾音含含糊糊,仿佛把什么吞在口中。
崔云昭以为他要说什么荤话,结果那男人话锋一转,忽然光明磊落起来。
“娘子,你不饿吗?”
崔云昭微微一愣,旋即便抿嘴笑了一声。
“饿,我自然是饿的。”
两个人三两句说完,外面跟着的众人才匆匆进了喜房。
喜娘方才被侍从们拦了一下,没有立即进喜房,她也不好同匆匆赶来的霍家女眷抱怨,只能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好了好了,新郎官,新娘子,这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行礼吧。”
崔云昭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不过光凭声音,也知道现在喜房里站了许多人,于是她坐直腰身,重新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来。
霍檀瞥了她一眼,也跟着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吉服,跟着坐直身体。
这一对新婚夫妻,倒是都很要脸。
喜娘的动作干脆利落,唱念做打不拖延,很快就到了掀盖头的时候。
霍檀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秤,一点都不迟疑,干脆利落把那碍事的红盖头掀掉了。
崔云昭只觉得眼前一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脸上摆出了几分忐忑和不安。
喜娘的声音很温和传来:“哎呦,这一对郎才女貌,端是好姻缘,真是天作之合呢。”
这话说完,不光围观的女眷们,就连崔云昭都想跟着笑了。
她跟霍檀如果是天作之合,那最后又怎么会和离?结婚四载,那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可是一点天作之合的苗头都没看到。
崔云昭心里这般腹诽,却感受到一道炙热的视线从身边传来。
她微微偏过头,那双漂亮的凤目一扫,就落到了霍檀的脸上。
屋里烛火光明,照得满室鎏金。
喜房里一片赤红,天地都被染上喜庆,在这一片喜庆中,身边高大的男人显得越发俊美无俦。
崔云昭十八岁同霍檀成亲,彼时霍檀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郎君。
他颇有些天生丽质,虽然整日里风吹日晒,操练不休,却依旧生了一幅好面相,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满博陵女子瞧了,都要被勾去三魂七魄。
前生死之前,崔云昭已经两载未曾见过霍檀,然而死而复生,转世重来,她依旧一眼就把他刻印进心里。
此刻的霍檀少了些称帝后霸气和威严,多了几分年少时的舒朗和轻松。
叫人一见倾心。
不过,此刻崔云昭心里存了事,少了些旖旎心思,面上瞧去确实很是端庄贤淑。
边上有个不太熟悉的婶娘冷不丁开口:“还得是崔氏女,瞧见咱们家九郎竟然不脸红。”
她这一说,喜房里顿时笑成一团。
霍氏本就是军户出身,后来霍檀的父亲节节高升,这才成了武将家族。但一家子还秉持着旧时军户做派,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端方守礼。
崔云昭刚嫁进来时十分不习惯,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过此刻,或许因为重新来过,能死而复生已经叫她开心,所以她心里的那些怨气和不满都消散了干净,再面对这些有话直说的亲戚们,竟然也觉得有些直率可爱。
喜娘见新娘子唇边露出了些许笑意,连忙说:“好勒,合卺酒准备上,新郎新娘合卺同行,百年好合。”
一个放了些薄酒的酒瓢放到了崔云昭手中,她微微抬起眼眸看着酒瓢另一侧的霍檀。
霍檀看着灯下的明丽美人,忽然冲她咧嘴一笑。
“娘子,请。”
崔云昭也笑了:“郎君,请。”
温热的酒液下肚,崔云昭面上浮现起绮丽的红晕。
两个人吃过了酒,后面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礼节,不过小半个时辰,婚礼就彻底结束了。
喜娘瞧着新郎的眼睛已经要黏在新娘身上,立即便笑了出来:“新婚礼成,大吉大利,好了,咱们这些闲杂人等快出去吧。”
方才出言打趣的那个婶娘就立即笑了起来:“哎呦呦,我们九郎也有今日,我定要同你母亲说道说道。”
“可别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喜娘笑容一僵,忙赶人出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快走。”
一屋子人稀稀拉拉散去,就连梨青也被崔云昭叫了出去,霎时间,喜房里只剩下满屋的红艳和两个“陌生人”。
霍檀等人都走了,非常不耐烦地直接扯了一把头上的发冠,直接把它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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