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崔云昭这样的高门闺女下嫁军户,她手里握着丰厚的嫁妆,有骨气的人家不去动才是正确的。
老太太这话回到了点子上。
林绣姑立即就道:“儿媳妇的嫁妆是儿媳妇的私产,同我们霍家有什么关系?我们霍家是没有那么多田地的,而且完颜世侄……”
林绣姑的眼神而已跟着犀利起来。
“即便我们家枝娘真的打了聪郎,赔礼道歉或是赔些补品也就罢了,论情,她是聪郎的长辈,理应教育聪郎,论理,也万没有贵府这样狮子大开口的道理。”
“依我看,你们这不是来讨说法,你们这是来讹诈的。”
待到此时,霍家人也都看明白了。
完颜氏今日上门,就是来讹诈的。
完颜山面对霍家的反对,一点都不着急,他反而气定神闲。
“林夫人这就胡搅蛮缠了,当年你们家九郎把霍大姐从我们家带走时,可是签了和离书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即便我那苦命的堂弟尸骨未寒,你们家也要恩断义绝。”
林绣姑面色铁青:“完颜山,你不要给脸不要,当年九郎为何带回枝娘,你们完颜氏上下都理亏,今日还敢来大放厥词?”
完颜山不去理她的愤怒,倒是拿眼睛去看霍新枝。
霍新枝紧紧攥了一下手,那张木然的脸也多了几分紧张神色。
就听完颜山道:“当年是有些误会的,不过既然已经和离,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霍大姐万没有登门打我们家孩子的道理,如今人打了,证人都在,你们家认还是不认?”
完颜山声音说不出森冷:“当然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贵府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钱,要么我们去寻吕将军对薄公堂,要么,就否认和离,弟妹就还是我们家的媳妇。”
“弟妹跟着我们回家,此事就一笔勾销。”
完颜山那张本应该刚正不阿的脸上,此时满是阴森可怖。
“如何啊?”
这话一说出来,堂屋里寂静一片。
崔云昭看到对面的霍新枝双手颤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惊惧的神色。
可见当年的完颜氏对她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若是旁的人来闹事,霍新枝不会这样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怒骂编排,可见即便已经和离在家,当年的梦魇也依旧挥之不去。
崔云昭深吸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就听到林绣姑忽然开口:“用霍家的田地陪你们,霍家没有三十亩两天,但在西郊也有二十亩水田,你们若要就拿走,不要也没有更多。”
林绣姑这般果断,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双儿女。
不能让霍新枝再去遭罪,也不能让人坏了霍檀的名声。
毕竟当年霍檀在完颜氏丧期就打上门去,硬要姐姐同已经过世的姐夫和离,无论怎么说,都有些仗势欺人。
林绣姑这般直接了当,颇有些气魄。
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但人还在就行。
崔云昭心中叹息,她又要开口说话,对面的老太太却不干了。
“我的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顾老太太拿出平时那副胡搅蛮缠的劲头,“那田地可是家里的命根,如今被这么赔出去,一家人靠什么过活哦。”
老太太平日里就靠这一招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她这一番哭天抢地,完颜家的人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老太太见场面尴尬,无人上前劝阻,立即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做势就要去撞头。
“我不活了,一头撞死得了。”
她这般唱念做打,对面的赵老太太也立即起身,跟着哭嚎叫起来:“我也不活了,这是什么命啊,家里的孩子好好被打了还不说,对方还仗势欺人不认账,大家都是军户,谁怕谁啊。”
这年头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老太太见天唱念做打,不过仗着在家里辈分高,如今赵老太太同她一个辈分,又是“苦主”,人家闹起来,字字句句都能掐中要害。
崔云昭垂下眼眸,听到这里,已经把事情都听明白了。
若完颜氏只是普通人家,绝对不敢上门闹事,问题是完颜氏也是军户,看这样子,人口比如今霍家多,可能职位也相差不大,故而有底气上门。
最要紧的是,他们捏着霍新枝的婚事说话。
所以一开始,林绣姑立即就低了头,宁愿拿钱了事,也要把人保下来。
但老太太却看不清这些,从她手里拿钱,跟要他命似的,更别说还是二十亩上好的水田了。
那可是她儿子拿命换来的。
顿时,顾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崔云昭看得出来,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了。
她哭,完颜氏的女眷们也跟着哭。
一时间,霍家堂屋吵闹不休,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开口了。
崔云昭抬眸看去,就看到对面的霍新枝面色惨白,但她握在一起的手确实那么坚定。
她不看任何人,只低着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三十亩地是弟妹的嫁妆,二十亩水田是我父亲的抚恤,事情是我做的,我跟你们回去。”
她抬起眼眸,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决绝。
“如何?”
第36章
或许事情出乎意料, 也或许霍新枝的眼神太过慎人,以至于霍新枝说完这句话,堂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直吆五喝六的完颜山没有吭声, 拿腔作势的靳大娘子也没有说话。
顾老太太站在堂屋里,身边是满脸焦急的顾迎红,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坐还是不坐。
崔云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原来她同霍新枝不熟悉,左不过点头之交,但如今看来, 她是一点都不了解霍新枝。
今日她对这位大姑姐真是刮目相看。
即便心里害怕完颜氏这一家子人, 即便过去的阴影一直在,她却敢于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敢作敢当, 有情有义。
林绣姑显然也被女儿震住了, 当即就说:“不行。”
她开了口, 边上一直没有说话却满脸愤怒的霍成樟也攥着拳头怒吼道:“不行!”
“你们就是欺我父早亡, 就是欺我兄出征, 堂堂队将欺负妇孺老小, 算什么本事!”
少年郎声音清亮, 饱含怒气,颇有大不了就同归于尽的架势。
完颜山眼神一暗, 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霍家这一家人, 真是难缠。
他万万没想到霍新枝会答应跟他们回去, 他们要个丧门星回去作甚?还得大米白面养着她,根本不划算。
可话是他说的,此刻有些骑虎难下了。
霍成樟打蛇打七寸, 上来就说他是队将, 不能言而无信, 胡搅蛮缠。
此时,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一边的赵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看向霍新枝。
“枝娘,当年你嫁来家里,家里对你好不好?”
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同方才唱念做打的样子完全不同,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定自若。
同她相比,顾老太太就显得很上不了台面了。
崔云昭心里叹气,就听赵老太太继续说:“后来我孙儿过世,你弟弟上了门来,非要带你回家,我们家让没让?”
这老太太四两拨千斤,把前因后果都忽略,直接说了结果。
这一说,立即就显得霍家得理不饶人了。
林绣姑气得脸色铁青,她也顾不上什么长辈不长辈,直接就开口:“老太太,你别胡言乱语了,当年枝娘嫁到你们家,你们一家子老小吃喝都要她伺候,后来大郎没了,你们一家子可劲儿作践她,不仅用冷水泼她,还把她一个人关在柴房里,黑漆漆的关了五日不给米水。”
“这些我从来没同外人说过,也没去官府告你们虐待媳妇,我们家九郎为什么非要带枝娘回家,不就是因为你们虐待他姐姐?”
林绣姑说着就红了眼睛。
崔云昭倏然看向对面低头不语的霍新枝,心里真是又疼又酸。
难怪霍新枝如今会是这个样子。
可她明明遭受了那么多欺凌和羞辱,却还是能强撑着站起来,去保护弟弟们,去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既然话都说了,林绣姑也没有继续隐瞒,她直接了当说:“当年枝娘出嫁的时候,家里是给了不少嫁妆的,九郎为了带回她姐姐,那些嫁妆可是一样都没要,算是用钱买他姐姐一条命。”
“你们打量着我们家老爷走得早,九郎年纪小,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就这么作践我家,”林绣姑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穿破层层黑暗,“完颜山,靳大娘子,赵老太太,人要讲良心。”
“丧了良心,以后就在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林绣姑这话说得太重了,把原还四平八稳坐着的赵老太太说得面色铁青。
她那双小眼睛一眯,张口就说:“我们这么对待你女儿,究竟为何你不知吗?黄大仙可说了,要不是她这个丧门星,我们家大郎也不会早早就死了,一个孩子都没留下。”
赵老太太说着,就要嚎哭:“你说我丧良心,你们把这种丧门星嫁来我们家,丧不丧良心?”
一吵起以前的旧事,两边的女眷就没完没了,一人一句,把旧日的伤疤揭了个干干净净。
可那伤疤却不在别人身上,只疼在霍新枝一人身上。
崔云昭看着对面紧紧咬着牙不说话的霍新枝,闭了一下眼睛。
下一刻,她冷冷的嗓音就响起:“都闭嘴。”
崔云昭这一发话,让赵老太太的哭嚎卡在了口中。
今日完颜氏上门闹事,崔云昭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着眼前这一出戏。
博陵城的人都知道,崔氏教养出来的崔氏女皆是优雅端方,雍容华贵,她们生来就应做世家主母,主持中馈,打理家宅庶务,人人皆是好名声。
所以即便霍檀娶了崔氏女,他们也敢上门闹事。
就是打量着崔氏女的温婉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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