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离开了。
后面的流民已经上了前来,崔云昭无暇旁顾,只能继续忙碌手中的事。
很快,粥桶就见了底。
后面的火灶还在努力地烧着,崔云昭问了一句,厨娘说要在等一刻,崔云昭便只能同前面排队的流民们说了。
但这一批流民可能因为等候的时间太久了,也可能确实很解饿,便有些躁动。
一开始,他们只是小声议论,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烦躁和不满的情绪便蔓延开来。
崔云昭知道这样不行,她想了想,刚要出言安慰几句,忽然,一道惊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流民们挡在前面,崔云昭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下一刻,崔云昭听到了数道惊呼声。
她蹙起眉头,同孙掌柜对视一眼,孙掌柜就要走出粥棚,到前面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动身,流民们就忽然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往后推着,挤着,硬生生在粥棚前空出一块地。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挣扎着一点点往前爬,她一边爬,口里鲜血喷涌,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流民们大多都是一个模样,都是破破烂烂的黑灰衣袍,乱七八糟的头发,崔云昭一开始并未认出她。
她这个模样也实在慎人,让人心生惊惧。
流民们的议论声在前面轰鸣,惊恐的情绪蔓延开来,他们都惊呼着,一点点往后推搡。
那女子很快就爬到了粥棚前,当她抬起头时,崔云昭才认出是刚才那名女子。
可现在,鲜血已经模糊了她的脸。
她眼眸木讷,灰败而无神,如果不是还在动,崔云昭几乎以为她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她爬到粥棚前,把几名短工都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女子忽然不动了。
她伸出手,直直指向崔云昭。
崔云昭愣了一下,她弯下腰,就要问她怎么了,就听后面有个粗狂的声音响起。
“他们这哪里是施粥,他们这是害人性命!”
那男子的声音很高,嗓门又大,那声音顿是在人群中炸起一道惊雷。
崔云昭猛地抬起头,发现早晨想要煽动闹事的那名男子一步步上了前来,身后跟着一群青壮,一边振臂高呼。
“他们就是要把我们都害死,省得府衙还待管我们这些流民死活!”男子嗓门简直震天响,“他们给的不是粥,是催命的毒药。”
“你们看!”
高大男子根本不给崔云昭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指向那名女子:“我娘子方才来这里领粥,回去就吐了血!”
“他们是杀人的恶鬼,你们可不能吃他们的粥啊!”
他这一喊,顿时在流民里炸开了锅。
当然,许多流民已经麻木了,听到他的叫嚷也不为所动,依旧麻木吃着粥。
但有的人已经看到了那女子的惨状,此刻都惊愕万分,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议论声越发高涨,犹如滔天的洪水巨浪,朝着粥棚砸来。
下一刻,又一道嗓音喊:“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瞬间,流民们惊叫起来。
哭喊声,叫嚷声不绝于耳,有的人神情激动,狰狞地冲向了粥棚,似乎立即就想要把这些害人的恶鬼绞杀。
不过几句话,就把那些麻木的人扭转成了疯鬼。
崔云昭猛地抬起头,她越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正平静看着她。
下一刻,似乎是注意到了崔云昭的目光。
男人忽然勾起了唇角。
对她隔空说了一句话。
“想活还是想死?”
崔云昭眼睛很好,一眼就看懂了这句话。
她面色一沉,当即就明白,对方今日是有备而来,并且以煽动流民为手段,想要从中牟利。
无论他想要什么,其心歹毒让人生厌。
流民们已经流离失所,只能在寒冬腊月里住在窝棚中,他们今日能有一口粥食,还要等旁人发善心。
日子过得真是不易。
那汉子为了自己的私欲,就这样煽动众人情绪,若是那些流民都不敢来吃粥了,岂不是要饿死更多人?
这一刻,崔云昭难得动了怒。
可现在情势逼人,流民们忍饥挨饿多日,又都经历了家破人亡,早就已经不堪重负,现在被人这么以煽动,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巨大的怨气瞬间在人群里蔓延开来,让他们一步一步,开始往粥棚前聚集。
有的人开始叫嚷着:“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另外还有人喊:“是不是博陵府衙要杀了我们?”
愤怒的叫嚷和质问,已经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崔云昭深深吸了口气,她不顾孙掌柜的反对,直接站到了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群饱受摧残的人们。
她沉了一口气,然后才大声道:“都安静!”
这三个字让她说得掷地有声,虽然声线依旧单薄,没有叫嚷的人群那么壮大,可她身上那种临危不乱的态度,还是让最前面的几个人闭了嘴。
崔云昭见有效果,便立即道:“都听我说!”
她见那煽动人心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倒地女人的身边,便没有让孙掌柜去救她,反而目光炯炯,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般笃定平静的态度,反而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叫嚷了。
他们仿佛被人点醒了一般,正迷茫站在人群中,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崔云昭深吸口气,继续大声道:“我出身博陵崔氏,是博陵崔氏嫡次女。”
这话一说出口,有的人就惊呼出声。
博陵崔氏是百年世家,曾经出过那么多匡扶国祚的朝臣,出过那么多贤臣名相,即便他们没有多少见识,也知道博陵崔氏。
而此刻,给他们施粥的人居然是博陵的崔氏女。
只有一瞬间,他们几乎就要信任崔云昭了。
博陵崔氏这个巨大的荣耀之下,是数百年来崔氏子弟孜孜不倦的努力,是一代又一代的先祖们呕心沥血,才换来了今日的一切。
崔云昭短短几个字,就让形势逆转。
崔云昭看那高大的男人要继续煽动,便立即开口:“我如今已经成亲,嫁与博陵军使霍檀,霍军使的名声,武平的百姓应当也听过。”
这一次去武平剿逆,霍檀是头功,他的名声自然有人听过。
果然,下面立即有人议论。
崔云昭紧接着说:“我之所以会来施粥,正是因为夫君征战归来,同我说武平有许多流民,我看天寒地冻,大雪封门,不忍心你们忍饥挨饿,流离失所,特地让家中的粮铺筹集粮米,过来施粥。”
“我出身博陵崔氏,又嫁与军户,因何会害人性命?”
“这么多粮食,可不可惜?”
崔云昭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把自己施粥的原因都阐述清楚。
有的流民已经在博陵北城门外待了几月,甚至见过霍檀,闻言便叫嚷:“霍军使是个好人,脾气很好的。”
这年月,大凡无关都脾气暴躁,打打杀杀从不在意,霍檀在这些人里简直算是儒将了。
尤其是对待流民,他偶尔见到难处还会帮上一把,名声是极好的。
有崔氏在前,霍檀在后,崔云昭的话一下子就让人信服了。
于是,流民中有人就说了话:“这大冷天,好心人来施粥,怎么可能害人呢。”
“就是的,刚才本来都要排到我了,现在又要重新排,这不是坑人吗?”
崔云昭说话干脆利落,直接就说大家想听的,一句废话都没有,不过三两句话,就把情势逆转过来。
闹事的男人一看这场面,脸色更阴沉,他确实没想到一个小娘们口舌能如此厉害,却也不想罢休。
于是他往前一站,弯腰就把手里的女人拎了起来。
那女人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又吐了血,此刻看上去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若是不医治,怕是难熬。
崔云昭蹙起眉头,微微低头看向男人,目光里难得有嫌恶。
“你们说的好听,那我娘子为何会吐血?”
“她这几日什么都没吃,就吃了你们这粥,立即就吐血了。”
男子恶狠狠地叫嚷着:“你们是杀人犯,是你们害了我娘子,你们得给我个公道。”
他嗓门特别大,喊叫的时候又很激动,带动的手上的女人犹如风中残叶,零落飘摇,无依无靠。
崔云昭深吸口气,不让自己被愤怒笼罩,她问:“你看起来衣着整齐,身强体壮,应当不会找不到活计,可你娘子骨瘦如柴,满身伤痕,听你说还几日未进米水,我想问,你作为一家之主,难道不需要养家糊口吗?”
崔云昭言辞犀利:“你娘子这般,我看都是被你殴打所至,为人歹毒至此,我反而要去官府告一告你。”
那男人显然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在这流民之中他因为身材魁梧,一直不把别人放在眼中。
被崔云昭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又威逼不成,满心怒火无处发泄。
崔云昭看到,他那张难看的四方脸已经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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