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其二,下官想问问这件事官家同意吗?”
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问的范镇是脸色一黯。
司马光却道:“若官家同意,就不会这样麻烦。”
当他知道妻子张氏有身孕后是高兴不已,特别是听孙神医说能保证母子均安后,他是更高兴了。
殊不知范镇也一直留意着孙神医,听说这消息后就打起了官家的主意。
范镇亦是脸色不大好看,更是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年因官家子嗣一事,朝中官员是纷纷上折子,我更因此上了十九道折子,可官家的意思却是如今他已年近五十,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如今已考虑过继侄儿。”
“今日我一早就进宫,隐隐与官家透露此事,官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
用官家的话来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不再奢想子嗣。
苏辙的目光落在范镇面上,继而又扫向司马光,见两人面上带着视死如归,只觉佩服。
什么是肱骨之臣?这就是肱骨之臣!明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也是勇往直前,值得他学习。
当然,惜命的他可不会学习:“下官还想提醒两位大人一句,张大娘子之所以在孙翁翁的诊治下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是因张大娘子积极配合。”
“就算孙翁翁进宫,就算孙翁翁答应与你们一起犯下这欺君之罪,难不成还能逼着官家日日喝药?况且子嗣这等事,可不是官家一个人喝药就有用的。”
有些话他都没好意思直说。
第一,官家都快五十岁,这个年纪的男人想必与妃嫔睡觉的兴趣是大大降低,这不与女人睡觉,怎么生孩子?
第二,宫中孩子存活率可是很小的。
苏辙许久之前就曾听说过宫闱秘事,一个孩子想要在皇宫长大并不是件容易事。
他想,大概是官家也意识到这一点,就算他有了儿子,这儿子也不会平安长大,所以这才拒绝范镇的提议。
范镇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可是他并无别的办法,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苏辙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若是官家,大概也想罢了他的官将他赶回老家的。
还是司马光稍微镇定些,开口就道:“苏签判,关于官家子嗣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范镇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君实,你问他这些做什么?他才多大!”
司马光却扫了苏辙一眼,不急不缓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时候局外人看的会比我们更清楚。”
更何况,他已见识到苏辙的才能,这人不光读书厉害,更是极聪明的。
苏辙摇摇头,道:“下官不知。”
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妄议此事。
司马光却是知道他在藏拙,步步紧逼道:“不要紧,这里又没有外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即使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一时间,司马光与范镇的眼神都落在苏辙身上,大有一副苏辙今日不说话就不让人走的架势。
苏辙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觉得,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更别说官家,他若是不愿做的事情,谁都不好勉强。”
“既然官家有心过继侄儿,不如范大人就顺意而为,趁这个时候多看看谁人更合适些。”
他想了想,委婉道:“官家仁善,可放眼历朝历代,像官家这样仁善的君王并不多。”
范镇仔细一想,很快是脸色一沉。
他乃在朝为官多年的老人,如何听不出苏辙话中的意思?官家如今年纪不小,且身子不算好,若真的有朝一日撒手人寰,势必由官家侄儿继位,若碰上个心眼小的,大概会与范镇等人清算的。
司马光的手轻轻敲打在桌上,淡淡道:“我们知道了。”
苏辙深知继续待下去指不定他们还要问出些什么来,索性站起身道:“如今雪势已小,下官就不叨扰两位大人用饭了。”
他站起身,拱拱手,就退了出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程之才。
他们表兄弟二人同朝为官,也曾碰到过几次,可见面时谁都不搭理谁,但今日,苏辙却是心生一计,扬声道:“程表兄,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近来可好?”
程之才自也听说了今日苏轼真相大白一事,脸色很不好看,更觉得苏辙今日主动与自己说话是为了显摆,没好气道:“我好不好对苏签判来说重要吗?想必你们苏家人都巴不得我过的不好吧?我告诉你,苏子由,你那六哥以后可不会这样好运的。”
苏辙笑了笑:“程表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六哥行得端坐得正,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以后会好运不断的。”
“至于这次之事,不过是受奸人所害……我想,这件事程表兄虽不是主谋,却也是那推波助澜的从犯吧?”
第63章
若换成平日里, 以程之才那谨慎的性子定会是矢口否认。
但今日,他瞧见对面的苏辙面含讥诮,仿佛在说——就算你费尽心思对付我们兄弟两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动不了我们分毫。
程之才想到故去的程大舅母, 想到已废了的弟弟, 脸色很是难看,压低声音道:“苏子由,你张狂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 终有一日我会将你们兄弟两人狠狠踩在脚下, 要你们跪着哭着求我的……”
苏辙虽没听到他承认自己做的龌龊事儿,但见他能说这话,也很是满意。
苏辙淡淡一笑, 转身就走了。
程之才微微一怔,不知道苏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刚转身,差点与司马光撞个满怀,就明白过来。
程之才入朝为官已有几年时间, 但也就跟在章衡身后私下见过司马光几次,关系并不亲近, 如今忙道:“司马大人,您听下官解释……”
司马光脚下的步子一顿, 不冷不热道:“程大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你与苏大人私下之事乃是私事, 犯不着与我解释的。”
一副他与程之才无半点关系的架势。
等着下楼梯时,范镇则道:“如今朝中是什么人都有, 我看光靠科举选拔人才好像也不尽稳妥, 德行远比才能更重要,要不然, 什么阿猫阿狗认得几个字后也能入朝为官了……”
程之才的脸色是愈发难看。
他知道这位范大人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并不十分在意范镇怎么想自己,一来这人年纪大了,二来这人这几年不得官家喜欢,他在意的是司马光如何看他。
但如今看来,只怕他从前那些功夫都白费了。
***
接下来好几日,苏辙都心情大好。
就连孙神医都发现了,因张氏有了身孕,他心情也很是不错,这日瞧见苏辙来找自己喝茶,笑道:“……一眨眼我来汴京都好几个月了,汴京虽好,可我在梅州住的习惯,如今在汴京还是有些思乡的。”
“我想过了,等着张大娘子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之后,我就要回眉州去了。”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打趣道:“你好好打听打听这汴京有没有哪家人还有身患重病的,可别我前脚刚回去眉州,后脚你又将我请来了,到时候我这老头子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苏辙听他老人家这样打趣,忙道:“孙翁翁说笑话,您安心在眉州养老,我应该是不会再打扰到您的。”
孙神医听了这话直笑:“还应该不会打扰我?人人都说你沉稳得很,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小滑头!”
苏辙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方才孙神医的话却叫他想到了范镇与司马光,那日杏花楼一事,让他心有余悸。
范镇这个人,他虽接触不多,却也时常听人说起。
用王巩的话来说,这人是个撞了南墙都不知道回头的主儿,若换上别的君主,就他这性子,只怕不知道投胎多少次了。
可偏偏这人忠心护主,大概到了九泉之下,还会惦记着官家子嗣一事。
苏辙想了想,还是将前几日杏花楼之事道了出来。
孙神医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当即脸色就变了:“这范镇与司马光两人是不是有病?他们要实在是有病,我有药的,可别不吃药到处咬人!”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若他们真敢逼我进宫,我就敢到官家跟前将他们的主意都说出来,我看谁怕谁!”
他是越说越气,最后更是没好气道:“那司马光也太不是东西呢!”
“我好心好意替他娘子治病,叫他有了孩子,他倒好,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
“如今张大娘子与肚子里的孩子虽一切都好,那是因为有我把脉用药,若是没有我,我看那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
“若是他们将我惹急了,我拍拍屁股回去眉州,我看他们怎么办……”
苏辙见他越说越生气,忙劝道:“孙翁翁您别生气,当日我已替您回绝了这事儿。”
“我今日之所以与您说这事儿,只是想让您心里有个准备。”
他想,依照范镇的性子,大概率私下还会来找孙神医的。
范镇是谏官,嘴皮子了得,到时候三言两语若将孙神医说动了就糟了。
他身为胎穿者,知道历史上他们兄弟两人入仕不久官家就去世了,若此时真叫官家有了儿子,不一定是好事。
可惜啊,苏辙却是低估了孙神医的脾性,想着孙神医对他不错,就以为这老头是个脾气好的。
这日,孙神医再次去司马府上给张氏诊脉,开了药方子之后,就气冲冲的去找司马光理论。
孙神医在眉州多是与乡野村夫打交道,嘴皮子利索的很,一开口就道:“……司马大人,我虽比不上你有才学,可也是略识得几个字,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如今也算于你们夫妻俩人有恩,你们不说报答我也就算了,却还是想要恩将仇报?”
“天底下怎么有你们这样的人?当着我的面对我客客气气,一转头就想要我的命?”
“你们活腻了,我老头子还没活够,还想多活几年!”
司马光连忙解释起来。
说起来他也是有几分冤枉。
当日范镇与他说起这件事时,他并不赞同,可范镇是长者,当初对他有提携之恩,见他拒绝竟冲他下跪,直说孙神医不答应再另作打算。
可如今到了孙神医跟前,他自不好将范镇卖了,直说这件事定不会发生。
孙神医听闻这话,脸色才好看些:“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可别说话不算数!”
司马光只说自然。
等着他再次看到苏辙时,却忍不住打量起苏辙起来。
他自诩身居高位,阅人无数,可只觉得有些看不懂苏辙。
以苏辙的聪慧,定知道这件事他们很快会知道,但他猜,苏辙根本不在意,那这个少年到底在意什么?
如此一来,司马光偶尔碰见苏辙时会打量他几眼。
他越看是越欣赏苏辙,知晓苏辙如今仍保持着每日看书写字的习惯,知晓苏辙在府衙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却仍将差事当的又快又好,知晓不少人虽看不惯苏辙,拼命想找苏辙的错处,可几个月下来,却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