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如今尚不到二十岁的苏辙已是他的上峰,他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只能像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走了。
苏辙倒也不勉强他。
毕竟有齐膑在,还是怪扫兴的。
等下了衙,一行人就直奔杏花楼而去。
苏辙没打算与这些同僚说自己在杏花楼有股份一事,一来是他们只是同事关系,平日里关系不咸不淡的,二来这等事说多了无异,说不准还会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谏官拿这事儿上折子了。
席间有几位官员见苏辙出手阔绰,十分羡慕。
酒过三巡,更是有人道:“苏大人,我真是羡慕你,年纪轻轻家境殷实,才学出众,得司马大人与欧阳大人看重就不说了,更是得官家另眼相看!”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众人是哄堂大笑。
苏辙也跟着笑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如今的这一切得来并不容易,想当年他们小时候,苏轼想吃一道炙羊肉都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要加倍珍惜。
一行人吃吃喝喝,很快就有人有了几分醉意。
苏辙虽喝酒,却不是个贪杯的,再加上今日是他做东,没道理有主家喝的酩酊大醉的道理。
等着夜色渐深,清醒的就唯有苏辙一人。
苏辙与元宝招呼着各家仆从,将他们家大人接回去。
等着送完最后一位同僚时,苏辙忍不住朝不远处扫了一眼。
巷子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一动未动,却时不时微微晃动,可见里面是坐了人的。
一开始吗,苏辙只以为马车里的人是在等人。
可如今他看着马车一角的铜牌上刻着一个“王”字,隐约察觉到这人在等他。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马车里坐的正是王安石。
苏辙心里一动,就吩咐道:“元宝,快,回去!”
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如今他对王安石一点不了解,也不愿与此人多打交道。
据说如今王安石逮着谁都宣扬变法一事,就连王安石曾经的恩师欧阳修看到他都退避三舍,这趟浑水,苏辙现在可是不敢轻易蹚的。
果不其然,苏辙刚钻进马车,就看到了那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迎接月光,他认出这人正是王安石。
只是有几分醉意的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王安石竟径直拦在了马车前面。
这人,胆子真是有点大!
苏辙吓了一跳。
更别说元宝吓得浑身冷汗都出来了,马车的速度并不慢,若是一不小心将人踩伤了可怎么办?
他低声对里头的苏辙道:“少爷,这该怎么办?”
他也看出苏辙不愿见这人。
苏辙无奈摇摇头,下了马车。
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知道他是躲不过王安石的,之所以不愿今日见他,是因自己今日喝了几杯酒,头脑并不算十分清醒。
他看着隔着几步的王安石,含笑道:“不知道王大人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
他虽与王安石并无什么来往,却也是认识他的:“若王大人有话要说,不如就去杏花楼边喝茶边说话吧。”
王安石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如今天色不早,一向喧嚣热闹的杏花楼也恢复了静谧。
厢房内,更是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苏辙看着对面的王安石,忍不住打量起这人来,从前他就听人说过王安石不大讲卫生。
如今他见着王安石身为朝廷命官,袖口已经磨破,胡子拉碴,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觉得旁人的话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王安石率先开口:“……今日贸贸然拦下苏大人,的确是太过唐突了些,还请苏大人莫要见怪。”
他是三品京官,如今一开口就这样客气,着实将苏辙吓了一跳:"王大人客气了,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要知道三司指的是盐铁、度支、户部,是全国最高财政机构,权力还是很大的。
往大了说,他手上的权力并不比欧阳修小上多少,可以看作分管财务的副宰相。
王安石将手中的册子递了过去:“还请苏大人看一看。”
苏辙低头一看,赫然见着上面写着《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几个大字。
果然还是躲不过去啊!
他略翻了几页,大概就看明白了,这封折子里结合王安石多年为官经验,提出北宋积弱积贫的现实,经济困窘、社会风气败坏、国防安全堪忧等等问题,到了最后,他更是主张宋初以来的法度进行全盘改革。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知道王安石的想法是好的。
可想要推行新政,并不是简单之事,甚至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自入京以来,王安石可谓四处碰壁。
虽说如今他身居高位,但不少人一听说他要变法,就借口连连。
他已经观望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一阵,知道苏辙是个聪慧之人,如今更是开口道::“晋武帝司马炎、唐玄宗李隆基等人只图‘逸豫’,不求改革,终至覆灭,我朝如今虽看似繁荣昌盛,却是危机重重,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也昌盛不了太久。”
“从前我就时常听人夸赞苏大人,知晓苏大人沉稳聪慧,不知苏大人可有信心与我一起进行改革变法?”
“若真的变法推行,受益的就是朝廷与不计其数的老百姓啊!”
第69章
苏辙看着眼前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倒也不能说变法是错的,毕竟变法一旦推行,的确会有无数老百姓受益, 可前提是, 变法得成功才行。
他抬头看了坐在自己面前激动的手舞足蹈的王安石,只觉得这人思维跳脱,他的想法有点像后世的共产主义。
王安石仍在喋喋不休, 妄图将苏辙拉入自己的阵营。
可苏辙看着他, 不免想起自己大学时期的一个同学来。
苏辙前世是不折不扣的考神,自诩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可碰上真正的“学神”, 那还是自愧不如的。
他那个同学是数学系的天才,每日废寝忘食,只要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什么都不管不顾, 整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他看见王安石, 莫名想起这个同学来。
王安石见他久久不接话,终于有所察觉, 停了下来:“……苏大人,是不是你有哪里没听懂?”
苏辙摇了摇头:“都听懂了。”
“只是下官并不看好王大人的变法,王大人大概也是知道些下官的, 下官一向求稳,想要做什么事都是徐徐图之, 如今您大刀阔斧的变法, 您觉得朝中有几人支持您?”
王安石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就算旁人不支持又如何?只要官家同意就好了!”
苏辙从前就听人说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拗相公”,原先只觉得好笑, 想着一个人再怎么执拗,又能执拗到哪里去?
但今日一看,他觉得犟牛到了王安石跟前都会自愧不如的:“可是王大人您想过没有,官家如今年纪已经大了,凡事皆求稳。”
“更何况,官家一向仁善,时常采纳诸位大臣的意见。”
“您觉得,以您一人之力,想要对抗朝中那么多大臣是一件容易之事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知道若继续下去,他与王安石谁都不能说服谁。
他更不能说官家怕是时日无多,如今并不是变法改革的好时候,只能道:“今日,王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下官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王安石微微一怔,眼睁睁见着苏辙离开,面上流露出几分悲怆之色来。
人呐,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当初他打听到苏辙后,只觉得终于找到个与自己志同道合之人,如今却是失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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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回去之后,史宛并没有睡下。
经过了王安石一事后,苏辙心里也有几分憋闷,索性就与史宛说起这件事来。
听到最后,史宛面上的神色是晦暗不明。
苏辙不由好奇道:“怎么呢?”
史宛这才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从前历史课上听到的些东西。”
她看着苏辙,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要小心王安石这人,历史上,王安石与你们父子三人皆不对付,因你的出现,历史上很多东西已发生了改变。”
“历史上你的父母早亡,那时候你与六哥刚显露头角就要回乡丁忧,后来再次科举入仕,可王安石却说你的文章秉承父亲文风,入大江奔涌,江洋恣肆,说你只擅耍嘴皮,并不是做实事的人,后来更是借口你依附欧阳大人,对你多加抨击。”
“后来在欧阳大人的力保之下,这才得以入朝为官,却因王安石的缘故,官途并不顺利。”
苏辙沉默片刻,道:“大概是历史上的王安石就察觉到我会是他变法的阻力吧。”
“你是不知道,他虽不修边幅,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像鹰眼一样,洞察人内心的想法。”
“他这个人,谁都没办法阻止他变法的。”
史宛也跟着皱眉。
苏辙却道:“没事儿的。”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你别忘了,我可是穿越的,那王安石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生吞活剥了我不成?”
他面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真躺在榻上,却忍不住深思这个问题起来。
王安石与从前为难过他的齐膑等人不一样,齐膑这些人是头脑简单,所用的法子并不高明。
但王安石却是个极其聪慧之人,如今觉得自己挡在他对立面,如何会轻易放过自己?
若自己真与欧阳修,司马光等人一样身居高位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也就是个六品小官儿,六品的京官在京城那可是一抓一大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