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欧阳发只能微微叹口气,继而一口气将一碗汤药喝的干干净净。
他将碗递给那女使:“这下你可能与娘交代呢?”
那女使笑着应是,转身就走了。
苏辙看着欧阳发,不解道:“欧阳兄可是生病呢?”
“并没有。”欧阳发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从小身子羸弱,时常叫汤药养着,时间长了就伤了脾胃,每日都没什么胃口,所以才会生的这般瘦弱。”
“我娘十分担心,四处寻医问药,替我调养脾胃。”
“今日这药更是宫中御医所开,只是对我来说,这药好像作用并不大……”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眼中竟有几分困惑。
这世上竟有不爱吃饭之人?
苏辙不由想到后世家长名言——孩子不吃饭,饿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多饿几顿!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
苏辙试探道:“欧阳兄就没什么喜欢吃的食物吗?”
欧阳发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没有。”
苏辙想了想,话到了嘴边在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欧阳发作为欧阳修中年才得来的儿子,欧阳修对旁人都十分和善,想必对长子更是看的娇贵,是有求必应,平素欧阳发想吃什么定一股脑都送到他跟前……一来二去的,本就不喜动的欧阳发自愈发挑食。
他道:“我瞧着欧阳兄是风雅之人,说来也巧,这次我在前来汴京的路上买了不少古书,其中有两本琴谱,这琴谱对我来说也无多大益处,不如明日我差人给欧阳兄送来?”
“琴谱?”欧阳发是眼前一亮,忙道:“不必等明日差人送来,不如这时候就派人回去取?”
苏辙笑他真是个琴痴,可仔细一想,足以看出他心性单纯,便道:“派人回去取只怕不妥,我的那些书从来不假手于人,都是自己收拾,身边仆从并不知道在哪里。”
“既然欧阳兄着急,不如我这时候亲自回去取一趟吧。”
欧阳发虽并不擅与人来往,却也知道这样太过麻烦:“不必了,你明日再差人送来就是了。”
“不麻烦,正好我们兄弟两人昨日才来汴京,想要闲逛一二,能借此机会逛一逛繁华的汴京倒也是好事。”苏辙见他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只道:“只是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乍到,连汴京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不知欧阳兄可愿当我们的向导?”
欧阳发连道愿意。
他深知古籍来之不易,方才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还这份人情,如今见自己有替苏辙效劳的地方,自是求之不得。
欧阳发便差人与欧阳修说了一声。
倒是欧阳修听到这话是微微一愣:“……我早知你那两个儿子不是寻常人,却万万能有如此本事。”
两人是相见恨晚,又同为父亲,如今欧阳修说起自己这个长子来是直摇头:“我那长子不喜读书写字,只爱音律,我想着他若不愿走仕途之路不愿就不愿吧,只要他身子康健就好,谁知他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沉浸于音律之中,说起来,他已经将近一年未曾出门过……”
第56章
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洵听欧阳修娓娓道来是深有同感。
他这才知道身居高位的欧阳修也有烦心事,用欧阳修的话来说,他膝下几个孩子, 唯独长子欧阳发是个极内向的性子, 每每有年轻有为的后生前来拜访,他都会请着欧阳发帮着招待一二。
不为别的,只为了欧阳发能与外头的人有所来往。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比大姑娘还文静, 这如何能行?
说到这里,欧阳发就连连摇头:“……可我那儿子却不是一般的文静,一开始我差人请他时他还能勉强出来一两回, 后来就借故不来,最后却是连理由都不找,说不来就不来。”
“性子文秀些也就罢了,偏偏他每顿饭用的还比不上一只猫, 实在叫人担心。”
方才他虽平易近人,但苏辙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忐忑, 担心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他不高兴,如今听到这样一番对儿子的数落, 很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苏洵更是替欧阳修出起主意来,最后更是道:“……别的孩子性子如何我不知道,但我那两个儿子却是脾性极好的, 一个活泼外向,一个沉稳有度, 大人放心好了。”
他甚至想说三个孩子出门转一圈, 兴许欧阳发挑食的毛病都能治一治。
可他想了想,为求稳, 这话还是没有出口。
***
欧阳发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百姓,一出门就有几分后悔。
他已忘记自己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走在路上,更觉得这些人有意无意都在打量着自己,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苏辙一直陪在他身边,瞧见他这般模样,低声道:“欧阳兄脸色怎么有些不对劲?可是有些不舒服?”
欧阳发自不好意思说街上的男人女人都盯着自己,那样未免太自恋了些,只摇摇头说无事。
苏辙隐约也猜出几分来,道:“无事就好。”
他猜这位欧阳发是“社恐”,按理说人的性子大不相同,外向或文静都算不得什么事儿,但严重影响到生活就不好了。
而且凡事都有个适应过程,多出门几次就好了。
苏辙为分散他注意力,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着话,问他们欧阳家祖籍在哪里,他可有定亲,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之类的话。
欧阳发一时间自顾不上那些盯着自己看的行人,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回话:“……我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说起来你们兄弟应该与我那两个弟弟也能谈得到一起去的,他们两人与我不一样,从小师从名家,擅读书写字,不像我,从小就对这些旁门左道感兴趣!”
“欧阳兄这话说错了!醉心音律又岂能算旁门左道?”苏辙虽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从他的话中大概也能知道他为何如此“社恐”。
想想也是,欧阳发身为大文豪欧阳修多年才得来的长子,一出生就备受瞩目。
可他却无心诗书,旁人见了自是训导不断。
一来二去的,他就不愿与这些人来往。
越是如此,就越是怯于见人。
苏辙见欧阳发一脸困惑,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含笑到:“欧阳兄,我问你,你醉心音律可有妨碍到旁人?”
“自然没有。”
苏辙又道:“既然如此,为何欧阳兄要这样说自己?”
“看到你,我想到了我故去的翁翁,我翁翁去世已有几年,去世之前因酒后种菜摔了一跤,当时昏迷了好些日子。”
“所以从那之后,我爹爹他们一看到我翁翁种菜就直皱眉,可欧阳兄猜我翁翁说什么?”
他看着欧阳发的眼睛,不急不缓道:“我翁翁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他一没做作奸犯科之事,二没妨碍到旁人,不过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为何还会有人说三道四?”
“当初我爹爹听了这话是毫无办法,想找我去劝劝我翁翁,但我并未前去。”
“因为我觉得我翁翁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人活一辈子,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管旁人说什么?你就算做的再好,也会有人挑三拣四的,嘴长在旁人身上,想说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可想做什么,却是你的自由。”
欧阳发听到这话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子由弟,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子由正是苏辙的字。
苏辙见状,便又道:“欧阳兄,若下次再有人说你醉心音律是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话,你就只管狠狠反击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凑近欧阳发耳畔,轻言几句。
原本欧阳发看向他的眼神是有几分钦佩的,可听闻这话却是哭笑不得:“你,你……你竟然能想出这等法子来,真是叫人觉得钦佩!”
苏辙正欲说“不敢当”时,谁知走在最前头的苏轼就折身回来,好奇道:“伯和弟,八郎,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方才苏轼一行至热闹的街上,简直是如鱼得水,汴京的好吃的比他想象中更多。
他是买买这个,吃吃那个,是不亦乐乎。
谁知他一转身,却见着苏辙与欧阳发在说悄悄话,这还了得?
苏辙知道他向来是个喜欢吃醋的,便将方才之事道了出来,至于给欧阳发出的什么主意,是随口带过。
苏轼这才重新喜笑颜开,赞许点点头:“伯和弟,你听八郎的一准没错。”
他瞧着欧阳发一脸含笑看着自己,也知这人只是不爱说话,不爱交际而已,但也是个聪明的,定看出自己的心思来,便摊开荷叶,将手中的吃食递了过去:“伯和兄,来尝尝看,这小黄鱼干可好吃啦!”
这些年,他的一张嘴已被杏花楼养刁了,寻常美食可入不了他的眼。
他说好吃的东西,那是一定好吃,如今捡起一条小鱼干儿塞到嘴里,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小黄鱼干大概是先晒过再做的,甜丝丝中又带着几分辛辣,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味,不枉我方才等了那么久。”
苏辙索性也拿起一条小鱼干尝了尝,微微点头:“的确是好吃。”
他看向欧阳发,道:“欧阳兄尝尝看?”
“你不必叫我欧阳兄,这样太见外了,叫我伯和兄吧!”欧阳发说这话时面上有几分犹豫之色,他对这鱼干实在没什么兴趣。
但他看着苏辙兄弟两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想着自己难得交了两个朋友,才认识就不给人面子好像不太好。
索性他也拿起一条鱼干儿吃了起来,更觉纳闷——这小鱼干儿哪里好吃?
可苏辙兄弟两人边吃东西边说话,讨论着汴京风光,他为求合群,也只能硬着头皮吃鱼干儿。
吃着吃着,他好像觉得这小鱼干儿味道好像也不算那么糟。
一路上,苏轼是这也想吃那也要吃,更是极为热情招待欧阳发吃。
欧阳发只能硬着头皮吃着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苏家,欧阳发看到那两本琴谱时别提多高兴,连声道谢:“……其中一本琴谱我找了好久,却一直没找到。”
“子由弟,真是谢谢你了。”
苏辙瞧他视若珍宝的样子,笑道:“你客气了,这两本琴谱留在我这里无什么用,送给你正正好。”
欧阳发实在是高兴,一遍遍说着感谢的话。
苏轼却已是急不可耐,道:“伯和兄,八郎,我方才买糕点时听说城西有一家乳酪十分好吃,咱们快去瞧瞧吧!”
可怜欧阳发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又要带着苏辙兄弟两人前去城西。
一整日下来,欧阳发已是走的双腿如灌铅似的。
好不容易他们三人回到欧阳府,就有随从来请:“两位小郎君,大人已在正厅设宴,请两位过去了!”
苏辙兄弟两人起身。
可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察觉不对,欧阳发坐在原地根本没动。
苏辙深知欧阳发身为一个古代高级版宅男,能陪着他们今日到处闲逛已十分不易,并未多言。
自来熟的苏轼却理解不了宅男的想法,一开口就道:“伯和弟,不是要吃饭了吗?你怎么还坐着不动……”
欧阳发讪笑一声,便站起身来。
总不能叫他说不愿意见生人吧?正厅里的是苏辙兄弟二人的父亲,若叫苏辙兄弟二人知道在他心里他们父亲是外人,定会伤心的,所以便跟在他们兄弟二人身后去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