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 第26章

作者:岁既晏兮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女配 穿越重生

  认定了周行训在例行闹幺蛾子的卢皎月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自己手里的事。

  她正一点点地把书脊上挂的木牌理整齐。

  这会儿的书不像是未来的胶装,书脊上没法印字,虽说纸页叠够厚度依旧能够书写,但是总是不太美观,不缺钱也不缺工匠卢皎月选择挂上小木牌,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古风工艺品的小东西:木牌只有薄薄的一片、不到手指宽,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放在书架上的时候可以挂在外面做标识,平时看书的时候可以拿来当临时书签。

  就是整理起来麻烦了点。

  卢皎月一开始是因为插件的要求,后来发现这活动其实很解压:不怎么用动脑子,理得整整齐齐再往后一看,成就感爆棚,特别适合被某些人的狗言狗语噎着的时候。

  被晾在一边的周行训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郑家待你不好吗?”

  卢皎月循声看过去,发现周行训的表情很淡。

  周行训的喜怒哀乐都很鲜明,但是他生气的时候总有点少年人闹别扭式的愤愤,反而让人提不起太多的警惕,倒是现在这个表情淡淡的样子,更让人恐惧。

  那神色过于平静了,是一种平静到过头的漠然。

  让人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凉意。

  那天的马场上,他就是以这样冷静的神情、干脆利落地抹了马脖子。

  卢皎月没见过那一幕,但此刻还是思绪微滞、失手扯断了手上的木牌挂绳。

  与木牌相连的那本书也被带着从书架上坠下,周行训抬手稳稳地接住,他把那本落下的书原封不动地塞回去,眼底却不由露出点懊恼:他好像吓到阿嫦了。

  再抬头时,他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神情中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朕的意思是,如果你在郑家受了委屈就同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卢皎月:“……”

  我谢谢你啊。

  “陛下说笑了。”卢皎月缓过点神来,长长吐出刚才滞住的那口气,才缓声组织着语言,“妾幼丧父母,承蒙姨母照拂,才被接入府中。郑公亲善,未因此心有芥蒂,待我亦如自家晚辈般,族内姊妹兄弟皆怜惜我身世凄苦、平日颇多照顾……妾在郑家过得很好!”

  她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最后那句话。

  她真的挺好的!特别好!!

  只要周行训不搞幺蛾子,就一切完美!

  “这样啊。”周行训应了一声,但是看过来的表情还是很困惑,“但阿嫦好像都没怎么和朕提过郑家人?”

  卢皎月微怔。

  她确实没提。

  这倒是纯粹的认知上的差异了。

  在现代社会“关系户”令人深恶痛绝,但是在这个尚且以人情维系的宗族社会中,满朝上下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后族外戚在封建王朝中占据的政治地位甚至可以单独分篇来讲。可对现代人来说,这都是需要打成“封建余孽”的裙带关系,卢皎月完全都没想过。

  在这次周行训问之前,卢皎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也没有人提醒她。

  卢氏不来找她倒是很正常,对方当年对一个孤女那样不管不顾,估计这会儿觉得不被记恨就是万幸,哪里还敢再以后族自居?倒是郑家这里……以这会儿的看法来看,她对郑氏不管不顾,实在有点不知恩义的嫌疑。

  卢皎月眉头微微蹙起,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还不待继续想下去,思索就被周行训打断了。

  没得到回答的周行训自顾自地接了句,“是朕以前都没问。”

  然后就紧接着看过来,问:“阿嫦在郑家有什么喜欢的?看得上的?觉得亲近的人?”

  三个问题,把卢皎月脸色问得一个比一个僵。

  偏偏他本人还毫无自觉:“阿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卢皎月:“……?”

  还问她“怎么了”?!你要不问问自己、这是什么昏君三连?!!

  她实在没忍住,稍微刺了句,“陛下昔年在军中时,也是这般任人唯亲的吗?”

  却不料,得到一声非常肯定的,“昂(四声)!”

  周行训甚至连半刻犹豫都没有。

  卢皎月:???

  周行训显得比她更困惑,“兵权这种东西,当然要放在关系亲近又够信任的人手上啊。”

  他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话语内容也极具说服力,卢皎月差点被他带跑偏了。

  回神才发现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

  她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明白点,“妾并非意指此事,只是陛下以亲疏用人,若是放任无能之人统帅一军、岂非会招来祸患?”

  周行训:“怎么会?那些满肚子夸夸其谈的金漆泥人我才看不上呢!而且真有不行早就……”

  周行训说到这里突然卡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眼卢皎月的神色。

  卢皎月本来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被周行训这么一停再一看,立刻意识到他原本后面接着的是什么了。

  ——‘死了’。

  战场是再残酷不过的筛选机器:胜者生、败者死。优胜劣汰的选择性在其中发挥到了极致,失败的人没有再来第二次的机会。

  仿佛是被一桶冰水激激灵灵地泼下来,这一瞬间,卢皎月突然有点明白周行训那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的“胡闹”做风是怎么回事了。

  越级擢封?

  对手下部将来说,那叫“知遇之恩”。

  大肆封赏?

  那可是战场,连钱财都不给足,旁人如何替你卖命?

  凭个人喜好?

  周行训自己就知兵善兵,凡被他看得上、且有几份欣赏的将士,多半是有一定军事才能在身上。

  ……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在随时可能送命的战场上,瞬间决断的能力比权衡利弊更重要,对手下将士给出超量的、越过对死亡恐惧的正面反馈,才是正理。

  周行训从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死了”之后,就闭了嘴。他观察了会儿卢皎月的神色,见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才默默松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含糊其辞地补了这么一句,就飞快地把这个话题略过去,绕回了一开始的内容:“阿嫦有举荐的人吗?”

  卢皎月被问得回神,她这次是真犹豫了。只是裙带关系这事非常微妙,再加上周行训开口就是“同平章事”……

  想到后者,卢皎月瞬间冷静下来。

  这根本不是裙不裙带的问题了!是周行训开始在朝堂上瞎搞了!

  开口就是宰相,他疯了吗?!朝堂可不是战场,没什么外部机制帮他完成将帅筛选。这人这么搞,真的能等到儿子长大成人替他收拾烂摊子吗?!!

  卢皎月试图把人拖回正轨:“陛下若是缺可用官员,不若开场策问?”

  周行训:“策问?”

  卢皎月:“成朝初年曾行此制,将经义或是政事上的问题写于简上,给被举荐的士人命其作答,根据其所做文章划定品级,再分别授予官吏职务。”

  算是科举萌芽的一种了,不过范围有限,而且也没有形成非常体系的制度。

  周行训:“你是说成初的殿前对策啊?”

  他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思索着沉默下去,卢皎月能稍许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科举这项制度,经过后世若干年的验证,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它却只是帝王从世族手上夺取权力的一种有力武器。

  世族掌握着官员的评价考核进而掌控了朝堂,皇帝很容易发现就算他杀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充斥朝堂的仍是世族之人。于是他们转向依靠宗族、外戚、宦官,只是后者中的无论哪一个、都是一柄极度锋利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是灭国之祸,比如说司马联合司马搞掉司马、比如说古今第一穿越者大圣人王莽(不是)、比如说皇帝不听话就换一个更乖的唐末……

  但科举却与那些都不相同,它推翻了世家那套“出身门第论”的人才评价体系,将话语权从世族收归到了皇帝手上。它动的是世家代代绵延、扎根其上的根基。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皇帝,他或许是最容易察觉其中关窍的那个人。

  卢皎月想着,稍稍抬头,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极亮的眼睛。

  周行训无法具体的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擅用骑兵,喜欢奔袭,无数次的孤军深入,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找到破局之法,而此时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候极其相似。

  平心而论,周行训其实并没有多喜欢这座长安城。

  明明是他带兵破攻破的城池,可是那之后、却像是被困在其中一般。他手握重兵,目之所及尽是他所属的领地,可就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他困在这座城中。

  沉闷的压抑感无处不在,但是这种无形无质、连存在感都模糊了的敌人并非大军所能抗衡。Ta在沉默无言地一点点胁迫着他低下头去,他甚至连ta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虽然那种感觉仍旧模糊又朦胧,但是周行训就是知道自己抓住了——他一定抓住了什么!!!

  细密的战栗感从尾椎往上攀起,久违了的兴奋让呼出的气都带着颤抖,他简直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阿嫦,能再同我说说吗?”

  卢皎月却僵住了。

  她无法将周行训的举动形容为“看”,那更像是猛兽对猎物的锁定。

  他在笑。

  明亮的眼睛轻轻弯起,笑容灿烂得似乎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却是不一样的。

  褪去了阳光的浸染,那双印象中纯粹又通透的琥珀色眼瞳转为一种更深邃的底调,殿内跃动烛火倒映其中,它依旧是明亮的:带着毫无掩饰的昭然野心,还有……贪婪。

  因为笑容绽开的弧度,尖锐的犬齿就抵在唇边,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从猎物身上撕扯下血肉来。

  ——毛骨悚然。

第23章 帝后23

  校场。

  一个人影斜斜地自场中飞了出去, 这人勉强地调整了姿势卸力落地,想要起身、却终究还是瘫倒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

  场中仍站着的人也有些气喘,汗珠沁透了薄薄的一层上衣, 但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周行训目光四下环视, 扬声问:“还有谁来?!”

  他呼吸有些不稳,但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