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西洲
酒楼大厨马上要换,这种大事儿,员工们肯定是关心的。
大厨手艺好,客似云来,生意红火,众人才能一起赚到钱。
李老爷子的手艺,是经过时间、市场,真金火炼检验出来的。
没人敢不服。
但奶奶牛春芝……
这老太太前几天来酒楼什么臭德行,员工们可是一清二楚。
她,能行吗?
农村妇女、没甚文化的牛春芝,生平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看似镇定,实际上手一直都在抖。
裴邵军还想替自己再挣扎一下:“妈,要不算了吧,瞧你这手抖的……”
沈倾城却从侧边搀扶着牛春芝,笑呵呵调侃道:“奶奶,想想您前几天来酒楼那架势,多气派。这酒楼里里外外您都巡视过,小厨房又算得了什么,全当在自家酒楼里做顿饭。”
牛春芝难得有些赧然。
但竟然神奇般真的不紧张了。
她没有理会大儿子,先是披上围裙,小心护住身上的唐装。
随后屏气凝神,走到灶台前,缓缓握住刀柄,接着迅速伸进旁边的水池子里一挑,一条鳜鱼便被挑了起来。
先前还手抖的她,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
斩鳍、削腮,剔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后厨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厨师长李老爷子更是侧目夸赞道:“好漂亮的刀功。”
裴邵军震惊的看着自己亲妈,仿佛头一天认识她:“妈?我记得你厨艺很一般,教我们兄弟都勉强的很,怎么会……”
裴邵阳也惊呆了。
爷爷则是在一旁羞愧的脸色涨红。
牛春芝并不理会这些。
从做菜开始,她整个人都异常专注,花甲之年的她,浑身都仿佛在发光。
在厨房里所有人呆滞的注视下,一道道菜,被麻利的做出来。
色香味俱全。
摆盘巧夺天工。
桌台上,醋椒鳜鱼,豉汁金瓜蒸仔排,花雕蒸肉蟹,绣球鲜竹荪菇汤……菜品、汤品琳琅满目。
各种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后厨,刚吃过早饭的冉晴,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叫唤。
厨师长李老爷子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满眼叹服。
等牛春芝做完以后,李老爷子朝她抱了抱拳,一改先前的冷淡态度,赞叹道:“裴氏一族的烹饪绝技,竟被你学得个炉火纯青,佩服。”
听到这夸赞,牛春芝却只是疲惫又无力的笑了笑,没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李老爷子拿起筷子,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尝过去,连连叫好。
老爷子浸淫厨艺多年,眼睛毒辣的很,这些菜,不用尝,他都知道绝非凡品。
如今尝进嘴里,更是惊艳!
李老爷子本事大,嘴巴更是刁,副厨们从未见过他这样夸人,看向牛春芝的眼神都震惊又呆滞。
但更震惊的,反而是裴家兄弟,以及两大家子的自己人。
印象中嫌贫爱富、强势又刻薄的老太太,竟然是个技术高超的名厨?
这太魔幻了!
对于李老爷子的夸赞,牛春芝非常振奋。
但等李老爷子点评完以后,她却第一时间看向孙女,期待又忐忑的说道:“倾城,你来尝尝?”
“好。”
沈倾城也很好奇这些菜品的味道。
在奶奶的注视下,她夹起一筷子鳜鱼,然后眼睛骤然亮起来。
不只是好吃那么简单。
是出乎意料的,惊艳般的好吃!
孙女虽然还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牛春芝笑了。
她老了,头发斑白,脸上皱巴巴的,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眼泪就这样轻松被挤了出来。
“我刚才就担心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了,手也生了,捏不住刀。怕忘了火候,更怕忘了自己这一身本事。还好,还好啊,本事都还在。”
牛春芝伸出手,擦掉眼眶里浑浊的泪水,颤声道:“倾城,你看奶奶,能给你做大厨不?”
所有人都看向沈倾城。
沈倾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奶奶,而是看向李老爷子:“老爷子,您是前辈,您觉得我奶奶这水平,能否接您的班?”
天香酒楼是一处不菲的产业,价值两千多万,养活着三四十名员工。
作为老板,沈倾城需要多方考量。
“能。”
李老爷子回答的毫不犹豫。
但迟疑片刻,他又说道:“但我的建议是,沈总您最好花大价钱请名厨,老头子我可以给您从中牵线。”
牛春芝闻言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痛苦的了然。
但冉晴却没忍住,直接问道:“为什么啊!倾城的奶奶明明厨艺很好啊!”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看过牛春芝刚才做饭的模样,冉晴就喜欢上了这位奶奶。
认真专注,在自己行业领域闪闪发光的人,值得被尊敬!
“普通小饭馆,好吃就行。但开酒楼,需要名头,需要满足客人的面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天香酒楼火爆,和老头子我一直在经营自己,脱不了干系。我祖上是名厨世家,我爷爷曾经是皇宫里的御厨,这些就是‘面子’。”
李老爷子坦诚说道:“顾客坐在包房里,会跟宴请的宾客吹嘘,这家店包房很难预约,掌勺的大厨,祖上是皇帝老爷御膳房里的角儿,他花费了好大的代价,才约到了这个包房。他有得吹,朋友有得捧,一桌人嘴上吃欢畅了,心里更加欢畅,这饭,才叫吃的值。更有甚者,包房里的顾客会请我去露个脸,敬杯酒,亲自见见御厨后代。你吹着,我捧着,名气大了,天香酒楼自然客似云来。但等我走了,顾客们就不见得来了。这位大妹子——”
李老爷子看向牛春芝:“一来,没有名气,带不来客人。二来,是个女人。所以,不如花钱请个自带顾客、有名气的大厨保险。”
冉晴莫名觉得生气:“女人怎么了!”
李老爷子嘿笑一声:“倒不是老头子我有偏见,但自古以来,能做到大厨位置的,有几个是女人。天香酒楼价值两千多万,要养活好几十口员工,真要意气用事,将来……”
他没再说下去。
冉晴虽然觉得不甘心,但也沉默了。
牛春芝苦笑着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唐装,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悲凉,喃喃道:“想当年,倾城他太爷爷,我公公,也是这般说的。他说,天底下哪有女人掌勺当大厨的道理?哪怕知道我有天分,他也假装不知道,让我辅佐他不成器的儿子学习厨艺。可他儿子厨艺太烂了,没天分,还懒惰,更好面子。于是我便只能装傻充愣,装的比他更废物。这些年浑浑噩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爷爷满脸羞愧。
牛春芝继续泣声道:“等到老大、老二出生,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他俩身上。可老天爷不开眼,他俩也没有这方面天分。倾城太爷爷含泪去世,死之前把这身唐装留给了我。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有天分,我喜欢掂勺,我羡慕他穿着唐装在厨房里风光得意。可哪怕老裴家穷的叮当响,一身本事断代失传,他都不愿意让我用从他身上学来的本事出去掌勺开灶。他死的时候,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我当时也一直在哭。但我不是为他哭,我哭我自己,我跟他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厨房里很安静。
人们听完了牛春芝的故事,透过老太太单薄的身影,和眼角的泪,窥探了她可悲可叹的一生。
感性又善良的冉晴在悄悄抹眼泪。
裴邵阳、裴邵军兄弟俩怔怔的看着老母亲,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这段过往。
印象中,他们的妈刁钻刻薄爱骂人,厨艺马马虎虎,勉强能教他们一星半点。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沈倾城看着神情破碎的奶奶,莫名觉得有些冷。
老太太这一辈子,被时代和命运枷锁裹挟,强行扼住惊才艳艳的资质光环,在漫长绝望的时光里磋磨捶打,只剩下浑身迟暮与摄人的寒气。
太沉重了。
沈倾城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她其实和奶奶关系完全算不上好,也很难短时间内从一个晚辈的角度,去心疼怜惜长辈。
所以沈倾城没有沉浸在这个悲凉的故事里,而是轻笑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只是短短一日,奶奶你都让我有点不敢相认了。甚至我刚才还在想,相比于绝望遗憾掉了一辈子眼泪的奶奶,还不如那个总是嫌弃我的奶奶呢。”
牛春芝闻言很是羞愧,又下意识准备道歉。
却听沈倾城温声道:“奶奶,来天香楼给我做大厨吧。”
牛春芝难以置信看向孙女,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可很快,她又黯然摇头:“李爷说的对,倾城,是奶奶想的简单了。奶奶没有名气,又是个女人……”
沈倾城打断她的话,认真道:“不啊。我先前说啦,只要李老爷子认可您的厨艺,我就同意您来做这个厨师长。至于名气啊,性别啊,客流量的问题,那不是厨师该考虑的问题。您只管做菜,其余的,交给我就好啊。”
说这话的沈倾城,整个人都带着令人侧目神往的自信底气。
耀眼到仿佛在闪闪发光。
牛春芝今年60岁了。
可就在此时此刻,她竟然对自己的孙女倾城,产生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你只管做菜,其余的交给我。
这话,让牛春芝老泪纵横,又心生热血豪迈。
她擦干净眼泪,颤声笑道:“怪奶奶以前眼瞎,竟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好孙女。倾城,奶奶最近跟你说了太多次对不起,现在,奶奶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让奶奶临死之前,能真正的风光得意一把。”
沈倾城也笑:“好啦,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我们先风光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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