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夕阳大帝
周绮元一怔:“怎么还没睡?”
一面说着一面朝屋里走?去。
欢喜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正披着外衣走?出里屋的少年含着笑意?道?:“你不是也没睡?”
少年声线温润,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动听。
周绮元顺着声音朝他看去,停下来?嘟囔了一句:“不放心,睡不着。”
跟在身后的小桃掩嘴笑道?:“我家小姐一直记挂着您,非要来?瞧一眼才能安心。”
说话间,周怀安看着周绮元,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天气严寒,尤其夜里风凉,想是一路走?过?来?的原因,小姑娘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
他温和说道?:“先坐吧。”
完了吩咐欢喜去取温水和手巾来?。
周绮元乖乖坐到方几旁的圆凳上,前后脚,周怀安亦跟着她
落座在方几的另一圆凳上。
小姑娘穿得暖和整洁,头上两?侧的红丝带垂在耳际,一双眼睛被?烛光染亮,像是夜明珠一样,充满了灵气。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凳上,神色有些拘谨,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你怎么也没睡?”
周绮元又回到上一个?话题,偷偷抬眼看向他。
周怀安闻言侧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和你一样,睡不着。”
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自动略过?了那句“不放心”。
这时,欢喜端了热水从屏风处走?过?来?,解释道?:“主子担心小姐今天还会来?,特地交代让小得留门,就连屋里的灯,都是特意?吩咐留着的。”
“欢喜,”周怀安声音清冷地提醒他,“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欢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面盆放在架子上。
周怀安示意?他退下,完了起身走?过?去,优雅地敛起衣袖,将浸在水中的干净手巾轻轻拧干,向周绮元走?去。
周绮元见他这一套动作,顿时明白过?来?什么,忙谢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周怀安轻然一笑,也没勉强,将手巾递给她。
周绮元往自己脸上心不在焉地擦了两?把,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询问今日发生?的事。
“怎么了?”
周怀安坐回原来?的位置,关怀地看着她,关心问道?,“你看起来?,似是心情?有些沮丧?可是因为今日被?你娘数落了,不开心?”
“不是,”周绮元小声解释,“不是因为这个?,”
完了借这个?开口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她捏了下手指,闷闷不乐地问,“我娘今日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来?这里之前,周绮元已经将所有难听的词汇都想了一遍。
周怀安迟疑了一下,之后,神色低落道?:“她让我,离你远一点。”
“还有吗?”周绮元急切地问。
“还有就是,”他顿了顿,掀起眼皮,眸中藏着一丝阴郁,平心静气道?,“夫人说我命犯七煞,克人克己,接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周绮元立时反驳道?:“不是的。都是那些江湖术士胡说八道?的。你千万不要信。”
周怀安故作微讶之色,轻声询问:“你不信吗?”
她连连摇头:“我不信,一点也不信。”
她的目光炙热又坦荡,语气急切,神色认真又坚定,然后又重复一遍,“你也不要信好不好?”
周怀安一愣,似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
旋即又问:“你就不怕吗?万一那算命的术士所言,是真的呢?”
周绮元胸口堵着一口气,呼吸急促:“真的又如何,那也不是你的错!”
她看不惯谣言,见不得有人被?恶意?冤枉污蔑。以为周怀安被?这些谣言左右了意?志,于是努力纠正他的想法,“哥哥,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一定会顺遂一生?的。”
周怀安人如芝兰玉树,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双眼干净剔透,表情?认真,很明显是在担忧自己。
周怀安与她无声对望片刻,淡雅如雾的眸子里似有月色流淌,星光摇曳。
下一刻,他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她道?:“好。哥哥不信。”
一副答应的口吻,同时又有承诺的意?味。
说到这里,他眼里染了几丝惭愧的笑意?,又道?,“只是,你往后不必再为了替我出头,和你家人闹僵了。我只是被?说两?句,没关系的。但让你们母女间生?了嫌隙,我心里实?在自责。”
周绮元打消他的顾虑道?:“你太善良了。先不说我娘做的不对,思想极端,就说你也是我的家人,我帮着你,那也是应该的。”
“家人?”
周怀安语气不明地轻声念了一遍。
对于这个?词,似是有些陌生?。
“是啊。我是你妹妹,你是我哥哥。”
周绮元弯眼一笑,试图趁此机会,让他感受到被?关爱的温暖,于是又甜甜地朝他喊了一声,“哥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她眨着一双单纯无辜的大眼睛,满脸真切地看着他。
似乎在期待得到认可。
周怀安染着笑意?道?:“你说的是。”
少年眉间常年氤氲着一丝病气,这一笑,竟云开雾散般明朗起来?。
周绮元羽睫轻颤了一下:“你以后可以叫我绮元,元元,阿元,都行的。”
“好,”
他略微一顿,柔声唤了她一声,“阿元。”
小姑娘闻声立时开心地笑起来?,而被?寒气浸过?的脸颊透着薄粉,好似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周绮元笑过?以后,忽然想到什么,又语气失落道?,“对了,从明日起,我娘要派人盯着我,我近期内可能没办法过?来?找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劝说服她的。等得到她的同意?后,我再来?找你看书学习。”
“好,”
周怀安温声回应,“我等你。”
*
两?日后,陈氏举办生?辰宴。
周宜三年未归,近来?事多劳神,陈氏也无心操办自己的生?辰宴,只命人简单弄了几桌席,请了平素交好的贵妇小姐们来?府中作客。
与此同时,周绮元被?临时解了禁足,总算可以出来?透口气。
当日府中人数不多,不过?却也忙碌不歇,迎来?送往,不失热闹。
贵妇们向陈氏献祝词,赠贺礼,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胭脂香粉等等,无一不是大手笔。
周怀安则亲手绘制了一幅海棠图,差欢喜送去。
当日生?辰宴散场后,陈氏让管事得拆开画轴来?看,却见画布之上,海棠轻吐花蕊,仙鹤直上云空,白鹭独立花丛,运笔流畅,颇见功底,每个?细节之处无不勾勒得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用?心之作。
周绮元知?道?陈氏喜好收藏字画,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希望她能看在周怀安良苦用?心的份上,消除芥蒂。
结果陈氏并未多做评价,只淡淡道?了一句“用?心了,”然后命人收起画作。
周绮元略感失望。
她依偎在陈氏膝前为其捶腿,嗓音软乎乎地道?:“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但看了半天,就瞧着二哥哥送的贺礼最是用?心,其他人不过?是花钱随便买来?应付事的。”
陈氏轻嗤了一声:“不过?是讨好我的手段罢了。”
周绮元张了张嘴,适时又闭上了。
周绮元明白,陈氏作为永定侯府的女主人,自带威信,而世间之人大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想要消除旁人对周怀安的轻视和诋毁,只有先改变陈氏对周怀安的偏见才行。
而周绮元一次受挫也不气馁,反倒是越挫越勇。一有机会便卖力讨她欢心,又是捶背又是捏腿,毫不掩饰对周怀安的欣赏之意?,诸如心地纯善,风光霁月,安守本分等赞美之词轮番夸耀,不求一次见效,只希望日积月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让母亲慢慢被?洗脑,消除偏见。
足也禁了,该说的重话也都说了。陈氏没想到她如此执拗。
而次数一多,陈氏不免被?磨得脑仁疼,却又舍不得真的重罚她。每次拿她无可奈何后,只罚她抄写诗文,以示惩戒。
如此又过?了几日,直到这日中午,官府来?人了。
彼时周绮元与周承光兄妹二人正陪陈氏在房中用?膳,那衙役恭恭敬敬地朝陈氏行了一礼:“见过?侯夫人。”
陈氏不知?对方何故到访,问其原因。
对方如实?禀报道?:“回禀夫人,小人不耽误您的时间,便长话短说了。有人在城外二十里地的山林中,发现了一名死者。那死者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我们在附近找到一封盖有贵府印章的信件。劳烦您过?目之后,随我们前往衙门一趟,辨认尸身。”
陈氏听后,整个?人怔了许久。
似是有什么预感一样,她反应迟钝了半晌,方才艰涩开口,命人呈上前。
下一刻,当她打开信纸,看到上面正是自己亲笔所写,几日前放到送给紫菱的妆奁中,将来?方便她找人投奔的那封信件时,双手不由一颤
。
她看着上面带血的字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周承光一脸莫名地出声提醒,她才缓慢抬起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六神无主道?:“我随你们去。”
……
陈氏前往衙门后,确认了死者不是别人,正是紫菱。
听验尸官说,紫菱被?发现的时候,衣衫凌乱,身上的财物?尽数不见,怀疑是被?人谋财害命,先奸后杀。而官老?爷怀疑是两?个?马夫所为,承诺会尽力将凶手抓捕归案。
午后,陈氏魂不守舍地回到屋中时,脚下被?门槛险些绊倒,幸而被?寅春及时扶住。
周绮元见状立时迎上去,忙一道?搀扶,完了见母亲一脸失神,几乎猜到了什么。
陈氏被?扶到雕花木椅前坐下,她闭了闭眼,一脸沉痛自责道?:“是我害死了她。”
倘若她没有给紫菱那些嫁妆,紫菱也不会被?那两?个?奴仆害了性?命。
紫菱被?送回苏州一事,陈氏对外宣称是因病回家疗养。周绮元不好多说什么,只宽慰她道?:“娘,您无须自责,错不在你,是那些见钱眼开的人生?了歹意?。您对紫菱仁至义尽,不必愧疚。”
陈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女儿,握住她的手:“可她被?我养在身边十年了,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说到此处,不禁微微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