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探青
第三十三章
薛闻上辈子经历过两种不同的上元节。
在她还年幼, 身边之人还没有考虑起她的婚嫁,最大的烦恼便是吃不?饱的时候,她也有跟着爹娘一同出门, 游览京城灯会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她被嬷嬷牵在手里, 那力道很大,抓得她很痛。
但她眼里只记得熙熙攘攘
的人群, 如?同白昼般的灯光还有一朵朵响亮而又绚丽的烟花。
那时候她的个子?矮,嬷嬷又只看她想看的, 并不?会因为她这个麻烦而停留, 所有的一切都是惊鸿一瞥, 却又在她心间烙下?凝重的痕迹。
后来她读《元夕》, 分不?清究竟是她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还是借着诗词幻想。
但她很喜欢那个节日。
她嫁进曹国公府时存在着幻想,只可惜新婚之夜便让她的幻想破灭, 后来连想起都会道一句恶心。
但不?论?再难薛闻都淌了过去?, 连最为挑剔的老夫人和沈今川的亲娘都没有办法再明晃晃地挑她不?是。
永昶帝在位那几年后宫闲置,除夕不?宴请官员, 但上元节偏偏会宣召命妇入宫祈福。
世家勋贵进行清扫, 有些?不?敢冒头, 有些?躲都来不?及, 倒让薛闻这个资历浅但品阶高的“小?辈”,连续几年站在最好的视角, 看到绽放在苍穹之上的绚烂绮丽的烟花。
近到, 仿佛只要?伸出手,星子?也会在她掌心中。
第一年的时候同她在佛堂熟识的夫人越过人海, 丧如?考妣地跟她耳语:“听说陛下?……好人妻,你年岁小?生的又好看, 可小?心些?。”
薛闻忍俊不?禁。
陛下?英明神武,便是不?良于行也能成?为千古一帝,想要?什么?得不?到。
更何况,陛下?可从?未露面。
想让一人看烟花,便宣召所有命妇进宫这事儿让任何一个受制于人的小?皇帝做出来都不?稀罕,但若说这事放在雷霆手段登基的永昶帝身上,便太像乐子?了。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完全和永昶帝不?沾边啊。
他的风格若真喜欢不?应该直接强取豪夺,封贵妃、封皇后,如?有反对立刻贬官吗?
她在宫墙上看了三年烟火,后来又看了许多年。
在她记忆里,上元总是带着美好和绚丽,好似天上瑶池,都比不?上那一日市井风光。
恰如?人间或许本没有神,但因为有人,后来就有了神。
即便薛闻也知晓小?时候她被?抓得那么?紧是街上有拍花子?的,人越多的地方是非也就多。
但薛闻没有想到,她自认自己活了很久可以用历尽沧桑来形容,耳朵里表明光鲜亮丽实则一团污垢的事儿多了,仍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离谱之事。
那时她正在做花灯罩子?,早就用材料炮制许久的竹条增加了韧性,严丝合缝地将框架拧出,再用丝帕上的布料将它缠起来。
薛闻想得好,但做出来完全和想象的二模二样。
她忍不?住去?拿唇脂,用工笔细细勾勒出一朵牡丹在上面。
薛闻很满意?自己制的这盏灯,忍不?住先找了一樽半残的蜡烛放了进去?,火光映衬着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花色妍丽,光影流转。
也就在这时候,蔡德上进来说:“老孙家简直就是疯了,拖着姑娘这么?久没有下?葬,要?在今日给姑娘办……冥婚!”
薛闻被?灯框上遗漏的毛刺猝不?及防扎了一下?,血从?指尖渗出,她却来不?及思考指尖上的疼痛,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年节在前,大家伙都没心思管这白事,也怕忌讳,更何况那孙娘子?也算小?辈。”
“本来以为孙家不?惊动周围人悄悄把这事给办了,没想到拖延这么?久,现在说商量出一个好日子?来,要?给他们家姑娘和另外一家夭亡没有娶妻的郎君办喜酒,直接葬在一处。”
——“母亲既然?已经嘱咐不?愿打扰爹娘安宁,你又为何违背母亲意?愿,将她坟茔安置在爹娘边上?”
薛闻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溃,嗓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哑,难以置信地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儿女?
一切一切,分明哪里都不?一样,但又好似全部都一样。
“孙娘子?在世的时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要?奉养她那个爱喝酒的爹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怎么?如?今去?世,还要?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她泪眼蒙眬,声音不?知究竟是问着蔡德上还是想问上辈子?的沈宁。
——“在世之时,我?为沈家奔波,撑起整个门楣,为何要?将我?唯一遗愿也篡改?”
“阿闻,你啊。”蔡大娘叹了口气。
“别想得这般极端,或许孙家人只是不?忍心女儿在泉下?无依无靠,给她找个依靠。”
这个消息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人笼罩在暗影里头,直直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她爹一醉酒就会打人,他们家之前不?让她出嫁,省得她将赚的银钱分给夫家,怎么?这时候来了心疼。”
薛闻的头发又黑又软,被?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盘了起来,上头簪了朵小?巧的梅花,露出她如?同孩童一般执拗的眼睛。
蔡德上的视线落在桌上,花灯内的蜡烛燃烧着,过高的气将画在灯罩上的唇脂消融,犹如?牡丹泣血。
她顿了顿,不?知该要?怎么?和薛闻说。
“你都说了孙家姑娘跟你说过父母不?让她成?婚一事,若是父母这次真是为了她好呢?”
“你要?知道,天底下?无不?是父母,咱们外人不?论?怎么?想都不?对。”
这话蔡德上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她要?是信这话,也不?会给出生便是侯府小?姐的薛闻留下?她这条后路了。
但蔡德上年岁大了,如?同薛闻当?场营救阿昭一样,若蔡大娘自己处置,只会好好招待人家,等人走了后再通知官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只是满不?在乎而已。
她也没有想到,薛闻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竟然?对生死?之事比她一个迈进棺材里的老东西还要?“计较”。
看着薛闻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弄清楚,蔡大娘嘴上烦躁,但心里好似被?暖呼呼的蜜水给沁了一下?。
她也是独身一人。
她也怕遇到这种事。
她不?愿意?薛闻招惹事端,但感动薛闻愿意?仗义执言。
“你素来小?心,我?没什么?可嘱咐你的。”
蔡大娘温热的手指替薛闻擦拭泪珠,道:“不?论?发生什么?,别在外头哭。”
“天冷,冻脸。”
这话像是某种预警,薛闻点点头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她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单刀赴会的人物,去?讨一个公道。
为谁讨都行。
-
孙家离得远。
薛闻带着家里雇的婶子?一同坐着驴车过去?的。
只一进院里,破旧房屋里面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散开了,只剩下?零星几个。
她视线越过正在热火朝天的人们,看见了粉色的、橘红的、藏蓝色的各色纸扎,充满刺激性的色彩在她眼里窜上窜下?,显得别样热闹。
薛闻的指甲不?长,深深地陷在掌心也没觉得疼,算给自己鼓了个劲。
一进去?,那孙夫人便逃也似的回?避眼神,薛闻心下?一沉。
留下?的零零散散几个人里,都是来凑热闹的,小?声说着:“你们看见没有,咬得不?成?样子?了,但仵作说了,她不?是被?狼咬死?的。”
“是勒脖子?上吊没的。”
又见薛闻年纪轻,故意?说道:“你啊,托生在蔡大姐家里,真是比孙家大丫有福气,不?然?你做起生意?,招揽起客来,可比孙家丫头受欢迎。”
“不?过这亲事寻得也好,都在地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底细。”
婶子?原本就喜欢薛闻这个脾气好的少东家,经历了薛阮阮一事后护着薛闻更是跟护犊子?似的。
薛闻还听不?明白乡间话里意?思,婶子?就已经跟外头的炮仗一样炸了,气势汹汹扑上去?:“你说的什么?话?你在人家家里这么?说,你在我?姑娘面前这么?说,不?用蔡大姐在这里,我?先撕了你的嘴。”
带着
婶子?来便是这样的作用,但薛闻迟迟地才反应过来这几人话里的意?思。
她原先没有和孙家娘子?说几句话。
只记得这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比她大上几岁,话里话外却很局促,身上瘦得皮包骨,却有一把子?力气。
孙娘子?说她家老爹爱喝大酒,娘身子?不?好,还有还没懂事的三个弟弟妹妹。
她想到食肆里帮忙,就洗碗洗菜就行,外人看不?见她不?用怕丢脸。
她还说,羡慕薛闻有名字,她也想有个……除了大丫之外的名字。
薛闻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紧紧记着的上辈子?记忆没有用,真相就在眼前,她却也成?了一个袖手旁观的“恶人”。
婶子?一个战三四个丝毫不?落下?风,这么?大的动静躲在外头泡茶的孙夫人愣是没有露面,传言中脾气暴躁的孙老头一声都没吭声,没用薛闻加入几人就逃之夭夭。
一间四面透风难透光的房子?,她坐在里头,思绪放空,什么?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等过了许久,门才吱呀一声响起,孙夫人推门进来赔着笑:“薛姑娘怎么?来了,也不?怕冲撞,你还能记着我?们大丫,大丫也就知足了。”
“我?明明给了你们银钱,足够买地来安葬,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
“你年纪小?,一个女孩若一辈子?找不?到一个依靠……”孙夫人别开眼。
“她很好,是你们投喂着亲情的欺骗,掺杂着蜜糖的外衣,让她含泪吞下?,必须当?你们一家的牲畜。”
“究竟是要?为她找个依靠,还是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沈宁,你究竟是要?让我?死?得其所,还是因为我?死?在外头会“丢人”?
那张看不?出年龄的粗糙面容,骤然?汇聚了一大汪眼泪:“女儿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她就是不?明白——若她想明白,不?就不?用这个下?场了。”
薛闻想起刚才那些?人嘴里说的脖子?上的伤,翻涌的震惊让她一瞬失声,而后她唇瓣颤抖,直接问道:“你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哭?”
“她不?是误入山林被?狼咬死?的,她是走投无路吊颈自杀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仗着有几个闲钱就敢在我?家里撒野——”薛闻还没有说完,从?里间一直装死?的孙老头冒出来,一身酒气,脸色整个都是通红一片,眼睛瞪的像是要?从?眼眶中坠落出来,凶恶的像传说中会吃小?孩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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