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探青
薛兰苕一个人站在屋内,外头明?亮的眼光也拢不住她身上的暗影。
她想?,人人都说她想?要攀高枝,想?要嫁人,小姑娘家?一点也不知道羞耻。
可谁又知道,她一点也不认可自?己姓薛,她就仿佛是?个寄人篱下的货物,时刻等着奇货可居。
可偏偏,所有人都告诉她,把她养大就是?天大的恩德,她一直欠薛家?的,她要用一辈子来?还。
在她认知里,只有她嫁人,才能一手嫁妆、一手聘礼,从零开始逐渐有自?己的回报。
幸好,这种日子要结束了。
她缓缓蹲下,抱着手中匣子,好像此?刻有她那个眼含热泪却依旧不愿意低头的妹妹跟她说:“姐,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过上你想?要的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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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惦记的薛阮阮今日越发?病重,便是?血淋淋的紫河车也没有办法遮掩她的病症。
于是?她苍白的胭脂和红润的朱唇,像是?一块厚实?的面具粘在脸上一样?。
家?里弟弟今日来?了信,她难得有些好颜色,念叨着她弟弟要有大出息了还记挂着她这个姐姐,到了晚上也还带着笑,比寻常少了许多挑剔。
晚间夜色入水,她心?里好似蓄了墨的纸絮一般沉甸甸的。
薛家?从族里找来?了女儿前来?“照应”,希望能让沈今川选一个她的妹妹,薛阮阮也不知道为何?家?里也不再热切这事,反而平淡起来?。
但她不愿意她的夫君爱上别?人,更不愿意她的夫君和那些为了他爵位财产的人在一起。
她这样?好的夫君,就应该配天底下最?好的人。
外头脚步响动,她忍着头晕坐起身来?,面上的妆容在睡前随时贴在上头,等了许久还没有见到沈今川过来?,这才招来?侍从一问:“夫君还未回来?么?”
“少爷今日醉酒,想?在书房内休息。”
她挤出一个笑,和一旁的族妹说道:“夫君便是?这个样?子,喝醉了便不愿意来?打搅我休息。”
薛阮阮也不用人捧着,转念放在她夫君身上:“我去看看他,你们笨手笨脚的,一定没有办法照顾好他。”
她脚下行动颤颤巍巍,稍微起身便觉得天旋地转,但一想?到能为夫君尽心?竭力,便怎么都觉得畅快了。
沈今川醉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喝了许多的酒。
薛阮阮带着族妹过去的时候,他正被小厮喂解酒汤,视线迷蒙,口中说着:“夫人……夫人……”
见着她过来?小厮连忙让出位置,还在嘴里恭维着:“少夫人可算来?了,少爷可一直惦记着您呢。”
薛阮阮暗喜,心?里感动得无?
以复加,抓住族妹的手也格外用力了些。
等她坐稳,而后将手覆盖在沈今川的掌心?内,如蜜汁一般含情说道:“夫君,我来?了,咱们喝些解酒汤吧?”
沈今川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抓住这双手,好似抓住最?后的浮木:“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
“夫君说些什么,我哪会……”
“阿闻,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机会啊……给我一个,好好待你的机会。”
两句话同时间开口,薛阮阮却没有力气?说完接下来?的话语,整个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雪白茫茫一片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耳朵内一片嘶鸣。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族妹左右顾盼,看着传闻中最?恩爱的夫妻中,姐夫拉着姐姐的手说另一个女子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而一向骄矜和她炫耀夫妻情深的姐姐僵硬在原地。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这样?就不会面对这个辛秘。
大姐姐不会放过知道真相的她。
但……一旁同样?惊慌,拍马屁拍在马蹄上的小厮脸色苍白一片,扑通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但没等他开口为自?己求情,他先瞳孔剧烈扩大,好似有什么怪物就在眼前一般。
族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明?白还有什么事儿比现?在的事更可怕,但转瞬她就睁大眼睛。
大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
“快来?人啊。”
“夫人吐血了!”
第五十章
晚些时候正好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
分明春雨贵如?油,可偏偏今日?的风带着微雨好似有着微微腥气,廊间亭台都带着微微水汽。
尖锐的声音淹没在越来越急骤的雨幕之内, 小厮连滚带爬地爬出去叫人, 终于惊动了外头的人,赶紧过?来?查看。
可在?酒醉之中昏昏沉沉的沈今川哪里知晓这个??
他拉着手中柔荑, 眷恋的触感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成婚之时,丝毫不肯放手:“阿闻, 阿闻……为?何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这一辈子, 我最无法接受的事便是你离我远去。”
“那九重深宫, 天子扑朔迷离的爱意, 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我输在?哪里?”
明明有了重来?一次可以拟补所有的机会?, 为?何命运要如?此愚弄于他?
沈今川面容带着酒醉后的绯红,连眸子都浸染了水光, 眼中湿漉漉一片。
矜贵的公府公子弯下腰身?来?祈求一个?女子的回心转意, 多么令人感动,让人心软的场面。
可若是公子酒醉后认错人, 牵着的手是口口声声道自己是真爱的元配发妻。
这还不算最恐怖的, 寻常人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他们的少夫人本就在?病中, 大夫都说顶多熬过?去岁冬日?, 本来?以为?到了春天身?子已经见好,现今又吐血。
难不成, 少夫人能被少爷气死??
可少爷不是对少夫人痴心一片吗?去哪里恋慕上别的女子?
薛阮阮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走在?茫茫雪地里,看不见道路究竟要如?何行走, 天地苍茫间只剩下她?一人。
眼前被她?视作灯塔的救赎,却在?某一刻将她?推入无尽深渊。
耳边的鸣响声让她?听?不清沈今川究竟说了些什么, 可手腕上让她?觉得疼痛的力道和殷殷恳求甚至有两行清泪都让她?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连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泪如?同洪水般倾泻,她?听?着周围人的惊呼,低下头一看。
鲜血似红梅陨落,一滴滴出现在?她?月白罗裙上。
她?张了张嘴,想要和一向最懂她?心意的嘉庆子暗示自己没事,可没等开口,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如?同散落的梅花喷涌而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躺在?她?对面的沈今川。
弱柳扶风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侍从连忙扑上去避免了自出生开始便一直自恃矜贵的侯府千金倒在?地上的状况。
“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十几个?人乱成一团,叽叽喳喳的叫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如?同沸腾油锅里迸溅进了水珠。
所有的准备预期烟消云散,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而一直瞻仰国公府尊贵,仰慕堂姐姐夫恩爱的薛家族女如?同一摊烂泥一样?环视这四周混乱的场景,只觉得如?同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
这边是公府尊贵?
这边是夫妻恩爱?
这分明和她?乡下吵嚷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分明和她?爹娘面和心不和的模样?百般相?似。
原来?,世家贵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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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酒醉缠绵,好似在?梦中又回到了当年和薛闻成婚场景的沈今川一句句剖析着自己,随着一口鲜血朝他面上喷涌而来?,也终究眼神缓缓恢复清明。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会?是在?这里,怎么会?是薛阮阮?
“少爷,少夫人她?……她?吐血了……”
沈今川想他就是瞎子也知道薛阮阮现在?吐血了,还听?着旁人说,但他刚才是不是……拉着的是薛阮阮的手。
眼神晦暗难明,配上擦拭过?后以及在?脸颊衣料上出现的斑驳血迹。
他还有着酒醉后的迷茫,一个?人冷静地站在?纷乱的场景中,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着薛阮阮昏倒中半眯着的眼眸,总觉得她?还没有昏迷。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在?众人喧哗声中将他的面子抛之脑后,让他成为?笑柄。
但知晓了又如?何?
真以为?他还是从前被她?玩弄于股掌中的沈今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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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来?越大,穿着蓑衣被叫来?的大夫迎着众人的期待只能摇了摇头。
漆黑的夜如?同蓄满了墨汁,黑压压的十分骇人。
“内里虚亏,虚不受补半年已久,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少夫人身?体康健的缘故了。”
本全心全意颐养天年的曹国公夫人郑丽珍因为?儿媳病重也被惊动,听?着这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既然知道病情,缘何不愿意治疗。”
“这话说的,究竟是我们沈家亏待了这位身?体强健的姑娘,还是你这个?庸医不作为?,一直只拿着珍贵药物却不对症下药,借此贪赃枉法,谋财害命?”
沈今川的生母正?在?殷殷切切地哭她?儿媳妇,若不是她?身?边在?服侍的是她?娘家侄女,一心想着做沈今川妾室的话,这样?的伤心可能还会?多一些真挚。
当着诸多的人,郑丽珍也知晓若自己不把事儿弄明白,恐怕外头会?风言风语。
大夫就知道自己摊上这么一个?不想活的病人实在?是造孽,可眼下他竟然百口莫辩——谁家会?相?信妙龄女子就为?了漂漂亮亮的,所以心甘情愿地不想活了?
“母亲何苦为?难大夫?是非分明薛氏自己心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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