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蒹葭是草
康熙只是点头,垂着眼睑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半句额外的话也没有。
太皇太后看了苏麻喇姑一眼,才道:“皇后新丧,我知道皇上心里苦,太子身边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照顾。皇上不好开口,就由我来说,把赫舍里如月留在宫中。”
话音未落,原本八风不动的的帝王诧异抬眸,不等他接话,太皇太后又说:“此女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又没生养过,骤然封了高位,恐怕人心不服,也跟钮祜禄氏一样,从贵人做起吧。”
康熙就说太皇太后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直听到钮祜禄氏,才想起这番话好像是当初太皇太后将钮祜禄氏硬塞给他时,他对太皇太后说的。
没想到今日竟然用在了如月身上。
如果只是一个贵人的话,还是算了吧,康熙垂下眼睫:“多谢皇祖母的好意,只是皇后刚刚过世,孙儿没心思想这些。”
太皇太后再次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太皇太后说将人留下的时候,皇上明显是愿意的,怎么听到后半句就蔫了。
且不说后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三旗贵族每家最多有一个女子身居高位,若再送女进宫,位份都不会高。
赫舍里家已然出了一个皇后,二姑娘再进宫的话,贵人已经是能给的最高位份了。
当初先帝爷给皇上留下四大辅臣,苏克沙哈和鳌拜都死了,索尼家出过一个皇后,如今皇后薨逝,轮也该轮到遏必隆家出头了。
毕竟遏必隆在皇上清算鳌拜一党的时候,也算出过力。
可钮祜禄氏的初封只是一个贵人。
贵人是庶妃,算不得一宫主位,见到高位妃嫔要行礼,搞不好还会被刁难,可皇上的后宫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宫里只有一个皇后,皇后之下四妃空缺,六嫔空缺,如今皇后没了,所有人都是庶妃,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除非……苏麻喇姑忽然想起当年皇上对赫舍里家二姑娘的承诺,便觉得皇上只是看起来比先帝正常些,其实那心也是偏到胳肢窝里去的。
得,又输了,她还是回屋抄地藏经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什么,你没听错吧,皇后当真留了这样的遗言给我?
第16章 遗言
送走皇上,太皇太后老神在在地自己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对苏麻喇姑说:“你们都只知道一味地顺着皇上,却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罢了,皇上不能当坏人,这个坏人还是我来当吧。”
太皇太后剥橘子吃的时候,郝如月也在吃橘子,一边吃一边哭。
爷爷说她心硬如铁,二叔他们骂她斩尽杀绝,双方斗法多年,他们一直都在找她的软肋,却谁都没能找到。
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只有工作,孤狼一条。
可她却会因为深夜加班胃疼,助理冒雨送来胃药,哭了半个晚上。
也会因为应酬醉酒,在街边呕吐时,被流浪狗陪伴,出资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建了第一家流浪动物救助舍。
其实她的软肋一直都在,还很明显,只是那些所谓的家人没机会发现罢了。
就如现在,她吃着皇后给她留了好几日,都有些干瘪的大橘子,再看睡在旁边的奶团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特别这时候还有人在旁边拼命煽情:“姑娘,上一回大福晋进宫,姑娘没来,娘娘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丁香人如其名,长得很惆怅,声音更惆怅:“娘娘临走前,让奴婢给姑娘带话……”
此时屋中并无第三个人,丁香还是凑在郝如月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娘娘说,她要走了,请二姑娘替她照顾皇上。”
郝如月收住眼泪,怀疑自己听错了:“照顾谁?”
丁香当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并没有,皇后娘娘就是这样说的,还说了两遍:“是……照顾皇上。”
丁香十分笃定。
郝如月:“……”
好容易收住的眼泪再次脱缰,哭到快要脱水的时候,郝如月才停下来,顶着满脸泪痕道:“姐姐放心,我定会替你照顾好太子。”
丁香纠正:“……是皇上。”
郝如月定定看她:“是太子!”
丁香被吓了一跳,忙跪下:“是!是太子!”
松佳嬷嬷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满是泪痕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表情,她转身看向乾清宫的方向,此时此刻皇后娘娘的梓宫正停放在那里。
娘娘,二姑娘长大了。
皇后薨逝,松佳嬷嬷本来打算自请出宫养老,这会儿见二姑娘要留下照顾太子,心中又有些犹豫。
都说宫门深似海,松佳嬷嬷陪皇后在宫里生活了好些年,自然很有体会。
别看后宫的主位娘娘不多,庶妃却并不少。皇上登基十三年,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个孩子,到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三个,这三个孩子中只有大阿哥一个皇子。
先帝也是幼年登基,子女的存活率同样不高,可也有五成立住了,而当今的孩子十不存三,要说这后宫里没有什么猫腻,反正松佳嬷嬷不信。
可能太皇太后也看出点什么,大阿哥才满月便叫人抱出宫外,养在大臣家中。
皇长子尚且如此,皇太子就更危险了。
松佳嬷嬷只是一个奴才,主子没了也想着明哲保身,不愿留在宫里继续趟浑水。
可这会儿见二姑娘要留下照顾太子,她老人家也跟打了鸡血似的,顿时改了主意。
主子都不怕,她一个老婆子怕什么,总不能让二姑娘带着太子在宫里两眼一抹黑吧!
听见屋中传出啼哭声,松佳嬷嬷忙忙走进去:“二姑娘,太子想是饿了。”
郝如月认出她便是在产房里将自己拉到皇后床边的那个嬷嬷,奇怪的是,从那之后再没见她出现过。
所以郝如月只当她是个稳婆。
没想到她此时又现身了,还能出现在太子住的暖阁里,郝如月不由诧异,转头问丁香:“这位是?”
不等丁香张嘴,松佳嬷嬷自我介绍道:“二姑娘,奴婢松佳氏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今日与二姑娘在产房……见过。”
说到产房,松佳嬷嬷眼中再次泛起泪光,郝如月看得真切,不似作伪:“那之后嬷嬷在忙什么?”
既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为何只在产房见过一面,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这位嬷嬷的眼泪是真的,可行为郝如月不敢苟同。
在其位谋其政,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当年皇后进宫,只带了丁香和芍药两个贴身的丫鬟,太皇太后不放心,便从慈宁宫拨了松佳氏过去伺候。
最初松佳氏只是个教习嬷嬷,专门负责教皇后宫廷礼仪,后来才被晋升为坤宁宫掌事嬷嬷。
从教习嬷嬷到掌事嬷嬷,别看只是换了一个头衔,品阶可是从五品直接飙升到三品,年俸也翻了好几番。
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里子面子都有。
从那时起松佳氏便死心塌地跟着皇后,事事为皇后筹谋,这才没让皇后着了某些人的道儿。
多年相处下来,松佳嬷嬷早就超越丁香和芍药,成了皇后最信任的人。
其实皇后留给二姑娘的那些话,是当着丁香和她一起说的,皇后指定的带话人也是她。
可她未战先怯,害怕皇后没了,自己跟着太子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才对丁香说她要出宫养老,让丁香将那些话转告二姑娘。
二姑娘慧眼如炬,是她的错,她认。
松佳氏被质问,内心反而安稳下来。
赫舍里家的这位二姑娘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骄傲纵任性,人也不糊涂。
相反她很精明,脾气比皇后泼辣,像是个能成事的。
既然选择留下与二姑娘共进退,她就该实话实说,博取信任:“不敢欺瞒二姑娘,皇后娘娘薨逝,坤宁宫没了主子,奴婢年纪也大了便想求个恩典出宫养老,确实有些懈怠了。”
“树倒猢狲散,怨不得谁。”
郝如月打算留下,自然希望皇后身边的人不要散,留下帮自己:“松佳嬷嬷想要告老,也是人之常情。皇后薨逝,太子尚在襁褓,以后的路有多难走,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
目光扫过松佳氏和丁香,声音坚定:“不过富贵险中求,若有人愿意留下侍奉太子,陪太子闯过难关,以后的泼天富贵不难想见。”
“反正我会想办法留下,你们何去何从,也希望你们能想清楚。”
太子睡得不是很安稳,郝如月轻轻拍了拍,太子再次睡沉,郝如月放轻声音:“毕竟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芍药这时候走进来,正好听见郝如月的话,当先跪下说:“奴婢和丁香是家生子,全家都在赫舍里府上当差,奴婢与丁香愿意留下侍奉太子!”
丁香仿佛被芍药点醒,忙跟着跪下表态:“二姑娘,奴婢愿意!”
松佳嬷嬷是慈宁宫的人,她老了可以求恩典出宫,她们可是家生子,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大福晋手上,除了留下,她和芍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哪知道她们跪下之后,松佳嬷嬷也给二姑娘跪下了:“若二姑娘不嫌奴婢老迈,奴婢也想要那泼天的富贵!”
郝如月做过集团的执行总裁,知道如何给底下员工画大饼,可大饼好画,也得有人肯吃才行。
舍赫里皇后人虽然走了,却给她留下了一个不错的班底。
夕阳挂在天边,眼看宫门便要落匙,即便皇后是她姐姐,郝如月也没有夜宿皇宫的道理。
明日进宫哭丧,今日也要回家。
她之所以能留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大福晋伤心过度,几次哭到晕厥,皇上有话让赫舍里家女眷在偏殿歇息。
郝如月站起身将松佳氏三人扶起,没时间客套,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难题:“松佳嬷嬷,我如何才能留在宫中?”
留不下来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这个好办,去求皇上不就行了。二姑娘不是别人,她可是住在盛心庵的人啊,松佳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想起了太皇太后。
帝后大婚的时候,她还在慈宁宫当差。
洞房花烛夜皇上撇下皇后,独自在御花园坐到后半夜,第二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
太皇太后听说了只当没听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却把太后和苏麻喇姑心疼坏了,纷纷劝说太皇太后随了皇上的心意,将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一并抬进宫。
那时候太皇太后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赫舍里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不可能再抬进另一个姑娘,皇上想要娥皇女英,索尼答应,鳌拜和遏必隆会答应吗?
之后倒是抬进来一个姑娘,不过不是赫舍里家的,却是钮祜禄家遏必隆的女儿。
“二姑娘想要留下,必须得过太皇太后那一关。”不然求了皇上也没用,松佳氏只能给出方向,至于如何过关,她也想不出好办法。
一上来就要面对孝庄太后,贴脸开大吗,郝如月头冷。
恰在此时,有人不请自来,让她看到了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