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雪悠莲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养了八年的孙女,虽未有血缘,可八年来的祖孙情,亦填补着他们失去娆儿的炽痛。
“她是老夫教养出来的宝贝孙女儿,老夫的宝贝孙女,是我老苏家的女儿,这点小小苦难,她受得住。”
苏老将军,他的心疼半分不亚于苏二,可此刻他不能心软,只为娆儿往后能心安,此刻他也绝不能心软。
苏老将军如此之言,云穆靖无法反驳,魅色眸子又落在苏二身上一眼,见其亦沉默,又那一副漠感寡淡模样…
不仅敢将他哥埋了,而今对自己的小妹也如此狠,如此算计,这样的苏昱陌,似乎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却又觉是那么熟悉,毕竟是他把他变作如此一副模样,是他故意接近他。
他盯上苏家最为可能继承苏老将军手中兵权的苏昱陌,从他的身上下手,他以哥之棋局为局,故意以女儿身接近苏昱陌,诱他入他局中,他所为,其实也不过只为了他苏家兵权…
云穆靖如此看着苏二。
苏二的视线也一息转过来。
四目相对间,压抑在内里的情感…
你既从不敢承认,他亦再不会那般难自控。
只短短一眼,苏二先敛回他那漠感视线,他的目光内,随即又映入她人。
只短短时刻便从清风苑中出来的小妹,艳红小裘褪去,身着又乃二十九日夜里那身白衣孝服,而她手中竟拿着…
第405章 与他死同穴(一)
日间,乃大晴之日,灿灿暖阳将旧年里残留的寒凉皆已消融,直至初一的夕阳被新一轮的夜幕所掩盖,新年里的新一轮寒凉,才接踵而至。
夜空,为雾色溟濛遮掩,遮蔽了白日里的温暖,又飘落了一场雪花。
风雪又至。
大年初一的夜间,皑皑白雪再次鹅毛般飞舞,六瓣雪花自高空飘零而至,整个竹林间又为雪色蒙上厚重一层白。
雪白染色,银装素裹,将整片天地皆包裹,包括那一身单薄孝服的人儿。
纷纷扬扬的雪色之大,厚重的积压在身上,更觉能压弯了整个腰身。
至此刻,一把铁锹,已将那雪色覆盖的坟冢给完全挖开,露出埋在地下的棺椁,非月华之白,而乃黑,如同今夜这浓墨重彩的黑色夜幕。
黑色棺椁,就安静的搁置在那片狭小的空间内,它的左右四周毫无一点缝隙,完全一个和棺椁一般大小的坟坑,也就只能容下这般大小的一个棺椁,当填埋了泥土,被埋葬在这黑暗之中,便真的永不见天日。
挖开坟墓后,也只一眼,苏娆扔掉手中铁锹,那双又为血色所染的柔荑,它毫无一丝犹豫的将棺盖给推开。
砸…
只听得一声棺盖被推至地面的扑砸声,更为狭小的黑暗中投照入暗夜之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飘落内里,落在安静躺至棺椁内的那隽美人儿身上。
他虽身着一身玄赤黑衣,却面容淡然,眉目柔和,就这般安静似睡着,他不知何为黑暗,也再不惧这黑暗。
桃花明眸,直直落在这一人儿身上。
此刻亲眼目睹。
他那苍白的面色,未有半分气息浮动,毫无半丝活人生机能被她感知。
至此,苏娆终不得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就这么安静祥和的如此离开。
泪,毫无征兆的再次滑落,肩膀之上沉压的雪色过于厚重,终是压弯了她整个人,直接跪坐在坟地里。
须臾,她低低笑了笑,鼻息间呼出着一层厚重的雾色冷气,冰凉气息,面上这抹低笑又带着不明的疑惑。
她不明白。
怎么就真的死了呢!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那她怎么办?她又该带何人去地狱谢罪。
“啊!”
此声压沉,自喉咙内如此压抑而出,似被困顿在黑暗中,她不知哪里才是她的出路,她还能走的出路。
却突兀,苏娆又动,她竟直接踏入了那棺椁内,一把抓住那安静似睡着的人儿衣领,猛烈摇晃他的身子。
猩红眼眶。
声声质问起:
“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凭什么说走就走了,凭什么你可以做主自己的命,却一次次逼我顺从那以爱为名义给予的你的自私,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你是我的谁,你什么都不是,那你凭什么啊!”
气息粗怒,泪,只转瞬便模糊了视线。
苏娆似已看不清了眼中之人是谁,可她却又完全能看清着那人的心,那人心中唯一的那道光,就是她。
为她,只为让她能活,他便舍弃掉苏家,把她推给暹毅迟韶,又为让她能活着,他便又如此舍弃自己的命,明知错绝不可原谅,还选择尝试…
“我做了八年苏娆,可我不是苏娆,我没有苏娆那么喜爱霁月世子,我活得从来清醒,哪怕是知晓原来霁月世子不是霁月世子,而是他,我也从来都不会喜欢的,所有的喜欢不过皆是带有目的的假象而已,可这假象,不知何时竟悄然成真…”
发疯,就这么一息,质问,也就那么一番。
随后又一把抹掉眼泪,苏娆直接坐倒了棺椁内。
这个棺椁虽不如埋葬霁月世子的那个棺椁华贵,可完全能容下两人。
刚坐下,桃花明眸之内映入一样物件,就在容骁衣襟处,因为苏娆刚刚的摇晃,让这东西露出一角来。
非那夜容骁送还苏二的那精致匣子。
而是一方锦囊。
惠善大师曾送给苏娆的那个锦囊,她带回娆湘阁后,便随手放置了妆奁内,从未曾打开有看过,如今竟做了容骁的陪葬品,被其贴身所带。
这是何时拿走的?为什么至死后不留其他物什?竟唯独带了这锦囊?
带血的柔荑抬起,就这么将锦囊取出来。
打开。
“一别经年,今知娆娆安好活着,宵不胜欢喜,心有千言万语想与娆娆道,每每至唇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着娆娆欢悦,家中祖父父母与兄长皆对其溺爱有加,本不予再叨扰,但心难自控,不愿就此如此阔别。
遂,借以惠善大师之手,留此一言,若娆娆愿与宵相认,清风居内等候,娆娆所求,宵,定当极力相助。”
只短短三语,如此简简单单的话,却已道尽内心衷肠,从一开始就坦然相告他之真实身份,从未想瞒着,只是她自己没有看,没有发现。
目光,一下怔怔。
远处,那一直观看至此刻的三人…
见苏娆已发现锦囊内留下的信笺,云穆靖再次扭头看向去了苏老将军。
苏二亦是。
苏老将军也才抹一把他那大胡子。
“可算瞧见了,等的真是不容易啊!是时候该带老夫的宝贝孙女儿回家了,冷着这么久,也不知冻坏没。”
此言,苍劲面上带出豪笑,苏老将军刚要迈开脚,耳边却又传来一声笑。
“呵…呵呵呵…”
突兀又发笑。
苏娆垂眸看着棺椁内安静睡着的人儿,竟直接一把团捏了那封信笺。
眼睑四周之猩红,更完全的渲染整个眼白,眼白之内皆为猩红覆盖。
泛白的面色,青白的唇角,加之眼下厚重青色和额间那道难看的凹陷疤痕,以及被风雪冰冻的早已发青的面色,让此刻的她,竟极其难看。
“当真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云琅霁月世子,城府至深的容骁啊!知我若得知你竟亡消息,定然是不会轻易相信,必会前来刨开坟墓也要查看,所以你在此留下如此一封信笺,是想让我的心再悸动,从而听话的好好活着是吗?又是这样的枷锁。
可凭什么,凭什么你会觉得我会一再的听话,我的命运只有我能主宰,我的存亡也只有我自己能决定,别人谁也别想妄图再干涉,谁也没有权利再管着我,更遑论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的一个你,你又做错了。”
衣袂内,玉骨扇竟出现。
远处的苏老将军三人见着,目光一时大变,不想他们的娆儿在看着那信封后,与他们所设想的反应完全不一样,不是发觉云霁的一心为她着想,而是她竟选择结束自己的命。
急忙就要喊出话来,却见苏娆并非是要了结自己性命,只是用玉骨扇割下了自己的一缕秀发,非是自尽。
苏老将军三人见此情形,阻止的话没有喊了出来,也就没有现出身,而是继续看了苏娆她这是又做何…
第406章 与他死同穴(二)
“结发为夫妻,你我此生不会结为夫妻,来生你所许愿,今生我便告知你,你来生的愿,我早不允了。”
割下来自己的一缕秀发,又割下云霁的一缕墨发,随即竟拿出来火折子,将两缕绑在一起的头发燃了。
火光起,滋啦作响声,只刹那间,两缕头发被燃尽,化作了黑色颗粒,只需用手轻轻一搓,便可成灰沫。
结发是夫妻,可当结在一起的发化作灰烬,那么他们之间许下的来生婚缘,也就会如同这灰沫般消失殆尽。
随后,苏娆没有出去棺椁,竟就那么躺倒,躺在云霁身旁,侧着身子继续看着云霁,所有的喜怒哀乐皆消无,她恢复了她该有的那份淡静。
“我累了,很累很累,再也走不动了,这棺椁虽不大,却还是可再躺一人,就借你一半位置,再埋葬一个秦娆,等秦娆抓到容骁,便再去地狱里谢罪,去还欠了苏家的罪债。”
闭上去眼眸,只须臾,苏娆已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早已为冰雪凉透了的身体,已感知不到半分的知觉,而她的意识,也一点一滴的消散。
那纷纷扬扬的雪,也在此时愈发大作,一下就覆盖了棺椁内要死同穴的二人,为其蒙上一层雪白之色。
苏老将军三人看至此刻时,明白着苏娆为何要燃发,她累了,选择陪着云霁一起赴死,可却又不能对不起她的国,对不起苏娆自己的家人,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心,做不能原谅的自己,所以她陪云霁死同穴,可也就只是死同穴,仅此而已。
终究还是选择了死亡,以死亡来结束她再也没有了温暖的往后余生。
亦没有其他仇恨还能支撑她再继续活着了。
“唉!”
此声哀叹,苏老将军从暗中走了出来。
见远处被挖开的这坟,见里面未曾有人出来,当真准备这么了结她自己,顿时又心生滚滚恼火,大胡子一吹一晃,那双苍劲眸子更曈目瞪着。
只是恼火归恼火,他的步履可是一点没有慢,急促步伐,大步过去,就怕宝贝孙女当真被这黑夜风雪冻坏。
苏二和云穆靖,也大开步伐跟过来。
三人刚至墓碑前,棺椁之内倏地传出一声喘,轻喘声自苍白唇内发出来,那没有气息的人儿他睁开了眼。
人被弄了假死,可他耳目却清明着。
那双闭着的凤眸也睁开,内里黑曜石般的透亮,没有看向过来的苏老将军三人,而是转头,入目虚弱的人儿身上,不知她是否已失去知觉。
“娆娆,你曾言,有些人,能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有些事,唯有放下,才能是期盼的结果,与其耿耿于怀,不如放下,好好过完往后余生,既如此,自己为何还是放弃了。”
坐起身,云霁也将躺在一旁的苏娆抱起,抱至自己怀中,蚀骨般冰凉的玉指贴上苏娆的后背,一股浑厚内力自手心出,汇入苏娆的奇经八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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